贸然求见。
然而,吏部的文书来得却相当快,也不知风无痕托了哪位大佬引荐,两人各得了外放的差事。虽只是两个中等小县,但比起在京中苦熬资格,外官的升迁便要容易多了,毕竟吏部尚书萧云朝是风无痕的母舅,届时的考评想必不会故意为难。得了文书的那一刻,范衡文和李均达不禁相视一笑,神情间畅快不已。
两人家境都只是小康而已,因此到京城就是为了科考,之后进入翰林院更是兢兢业业,也从未好好逛过京城。此次一旦得闲,两人交卸了翰林院的差事,不禁感觉一身的轻松,也就相约好好游玩一番。想起离开时同僚诧异的眼神和艳羡的脸色,范李二人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那些在编修和修撰位子上辗转的低品京官怎会不羡慕两人的外放?
“衡文兄,今次能够外放,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到京城,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种种,实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李均达举起手中酒杯,殷勤地劝道,“不过,幸好你我至交一直未变,否则一人逢此劫难,应对失措之后,前程就真的完了。”
范衡文惘然地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却想起了当日和何叔铭相识的情景,那时两人是何等投机,言谈之间引为知己,哪会想到如今竟是如同陌路。“世事无常,莫过于此,七殿下说得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就权当之前是一场游戏好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均达兄,只望你我相交能之始至终。”
李均达脸上不由现出异色,范衡文这话实在是沮丧得很,不过想想他和章叔铭的纠葛,他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好的酒菜一盘盘地送上来,两人却谁都没有动筷的心情,只是一杯杯地灌着闷酒。两人今日也是一时起意,逛着逛着就出了城,见着水天阁的牌匾,这才决定填填肚子,想不到最终还是摆脱不了那种惆怅。
水天阁的老板薛舜侨自两人踏进门起就暗地留了心,虽然范李两人官卑职小,但他还是认出了他们。他背后的主子早就注意到了章叔铭的异动,对那个狡猾书生的野心和手段也是赞赏不已,连带着范衡文和李均达也得到了几分重视。
“两位公子,琼浆虽好,这样猛灌可是有伤身体,两位还是浅尝辄止一番为好。”薛舜侨笑容可掬地来到范李二人桌前,轻声劝道。
范衡文不解地抬起头,见眼前人穿戴打扮俱是与普通掌柜和伙计不同,不由疑惑地问道:“我等只是借酒消愁而已,多谢这位先生提醒。请问您是?”
“须知举杯消愁愁更愁,两位还是不要如此恣意的好,本店佳酿的后劲可是一等一的,到时说不定要在下送你们回府了。”薛舜侨微笑道,“在下姓薛,乃是水天阁的东主,今日偶尔来此地看看,谁想却遇上了两位青年才俊。”言罢就是一揖,神色间甚为礼敬。
范衡文和李均达俱是不善言辞的人,顿时红了脸。两人虽是读书人,礼数却一向周到,虽知薛舜侨是商人,但听他言语清雅,倒也没有轻视之心,双双立了起来,拱手还了一礼。李均达率先开口道:“薛老板实在是客气了,我等哪当得起才俊二字,不过是驽钝之才而已,勉强挣了个功名,实在不值一提。倒是薛老板经营了如此一番产业,实在是令人佩服。”
“哦,两位都是上科的才子?”薛舜侨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脸色更为恭谨,“想不到今日水天阁迎来了两位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此地的景致算不上最好,两位可否移步楼上的包厢?”他见两人似有为难的模样,连忙又应承道,“今日也算有缘,就算在下做东请这一顿,两位公子务必赏脸。”
范衡文和李均达拗不过薛舜侨的盛情,只得跟在他后面上了三楼。这里的景象和二楼截然不同,一派富贵华丽的模样,想来平素也是接待达官显贵。两人都只是小小的穷京官,不禁相视苦笑,若是让他们俩掏腰包,那微薄的俸禄哪经得起这等折腾,今儿个就算是欠这位薛老板一份大情好了。
甫才坐定,薛舜侨就高声招呼道:“来人,将最好的酒菜送上来,吩咐厨子好生巴结着,若是两位客人满意,回头我重重有赏!”身边伺候的伙计哪还有不知机的,一个劲的点头答应着,连掌柜也跟了上来,唯恐东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次上的就不是起先的普通菜肴了,在薛舜侨的刻意安排下,山珍海味无一不缺,而且更是不惜取出了珍藏已久的茅台。范李二人只是在当初的琼林宴上品尝过这等佳酿,此次再饮却已时过境迁,不禁感慨不已。酒酣之际,薛舜侨趁势询问两人姓氏来历,范衡文和李均达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都吐露了出来。
“原来两位公子年纪轻轻,竟然都已金榜题名,实在是难得。此次又获准外放,十年之后,说不定就是封疆大吏,薛某先前实在是孟浪了。”薛舜侨笑吟吟地举杯道,“今日就借这难得的佳酿,祝两位仕途如意!”
范衡文和李均达连忙道谢不迭,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两人哪里听过这许多奉承话,心中得意至极,已是带了几分飘飘然,幸好他俩都是稳重的人,面上还能维持着几分淡然的模样。薛舜侨觑着两人神色,尽拣好听的话说,又是不是殷勤地劝酒。范李二人在楼下本就灌了不少,哪经得起这番厉害的琼浆,不一会儿功夫,醉意上涌,口舌间便有些不自在了。
薛舜侨哪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连忙再次小心翼翼地搭话。刚才的言语间,他早就得知范衡文比较耿直,因此自然是以他为突破口,套问起他和章叔铭之间的关系来。范衡文本就是心中愤恨,有人询问怎会放过,苦水一桶桶地就倒了出来。说到动情处,这个堂堂男儿几乎掉下泪来。薛舜侨心中暗自不屑,这个年轻人显然未经历过官场的诡诈,就算外放,恐怕也未必讨得了好去,不过这可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范李二人和章叔铭的交情深浅,薛舜侨便无心再和这两个书呆子打交道了,随口吩咐了一旁伺候的掌柜和伙计几句,他便匆匆下楼去了。连两个相交甚好的朋友都能够为了前程舍弃,枉论一个女子,章叔铭的野心还真是如同主子所料一般。不过,那位唐学士夫人举止实在是怪异,难道她和主子是一个想法?薛舜侨连忙摇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打发走,自己只是耳目,这等需要思量的事情自有人管,自己只需把事情详详细细地报上去就好。
范衡文和李均达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骇然发觉两人已是睡在一间装饰精美的客房中,宿醉后的头隐隐作痛。好半晌,两人才省起之前的事情,不禁自嘲酒量不济。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两个伙计推门进来,手中还捧着热水毛巾以及茶水之类,一见他俩已醒,脸上便堆起笑来。
“两位公子,昨儿个薛大老板见你们醉了,因此特意吩咐腾出一间客房来供您俩歇宿。小的早上来过一回,见公子还未睡醒,便不敢打扰。这里是刚沏好的浓茶,解宿醉也许有效。”那伙计说着便递过茶盏来,另一人也忙着拧了热毛巾。
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宅中虽也有小厮使唤,但因是临时找的,平日不甚会看眼色,伺候人更是毛手毛脚的。今日见两个伙计如此伶俐,对薛舜侨的观感便又强了几分,当下收拾完了,随手便赏了他们两个银角子。两个伙计平日也见过不少权贵,并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但老板的吩咐在先,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倒也满足了两位穷翰林的一点子心思。
范李二人相视一笑,昨日的宿醉虽然丢人,不过也多亏了那些美酒,他们终于摆脱了心结。京城已经没有几天好呆了,两人同时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此后就得天各一方挣前程了。
无痕篇 第四卷 乱局 第三十七章 血色
仅仅几日,京中的流言蜚语便有愈演愈烈之势,皇帝的性子便再也耐不住了。内务府是几乎用过筛子的方法把宫内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都查了个遍,累了个倒仰,乱七八糟的结果倒有不少,让各宫嫔妃心惊胆战。原本持身正的只不过是看个笑话,那些低等嫔妃就不同了,她们居于深宫多年,皇帝临幸的次数却是极为有限,有些个耐不住寂寞的便有不清不楚的行为,竟是连六宫都太监平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们将来是否会得势。
然而,心中最是不安的却是风绝,这么多年来能一直保住这个位置,就是因为他察言观色的功夫以及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忠心。无论是身份还是经历,一切都是天衣无缝,所有知情者都死了,自然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唯一的破绽也许就只有那个女人了。不知为什么,一直只是把女人当工具的他竟会对她生出感情,甚至敢冒天大的风险与之私通,以致珠胎暗结,为此甚至还设法让皇帝再次临幸了她,竟成了一段孽缘。
皇帝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了,风绝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段时日以来,不管他的差事做得多利落,皇帝的面上总是淡淡的,即便赏赐得再多,他还是心中难安。光他自己参与侦办的朝廷官员案件就有百余件,那些往日深得宠信的,祖辈功勋彪炳的,甚至还有后宫嫔妃母家的,皇帝一句话就将他们打落云霄,又何况自己?
风绝望着明月苦笑一声,自己才三十出头就熬到了一等侍卫的官阶,若是从科举出头是绝不可能这么快走到今天的,但是,自己的荣宠都是皇帝的赐予,一旦那位至尊收回一切,那最好的结局就只可能是玉石俱焚,而最坏的可能就是自己仍然奈何不了他。不过,好像幕后还有一只推动一切的手在操控着,希望自己真能看到那一天。他的心中瞬间又充满了斗志,反正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就看自己是否有命搏到最后吧!
六宫都太监石六顺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帮神色各异的大小太监。自从搜宫的那一天起,处置的各色宫女不下几十人,若是家中没什么背景的,多半是大棍子打死了往外面抬。至于行为不检的低等嫔妃也抓出不少,罪行轻的则是黜落到浣衣房为奴,重的则是一条白绫或是一杯鸩酒了断一切。他这个六宫都太监是忙活得不可开交,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后宫几位有头有脸的娘娘,几乎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收获也着实不小,光那些女人孝敬的金玉首饰就价值上千两,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权势的好处。若不是先前的整肃,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小心翼翼,唯恐落人把柄。
“石总管,前面就是仪心宫了。”一个太监凑上前来,轻声提醒道。
“小兔崽子,我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还会不知道仪心宫?里头住的不是皇上曾经宠幸过的萍贵人?”按照规制,宫里的各色贵妇只有获得了妃的封号才能称为娘娘,因此许多一辈子才挣了一个贵人或是嫔的女人只能一辈子住在荒僻的地方,老死只能看到头顶那片狭小的天空。仪心宫在整个内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地方,要不是萍贵人曾有一段时间深得圣眷,仅凭她的位分决计不可能住到这里来。
不过,今日的萍贵人却没了往日的风光,脸色惨白自是不用说,连一向视若珍宝的指甲也被掐断了,白皙的手掌上尽是血痕。“石公公,这真是皇上的旨意么?难道他真不顾惜往日的恩情?”她哀哀求道,“臣妾要见皇上,那些流言都是有人污蔑的,还请公公代奏!”
石六顺冷冰冰地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神色中却并没有同情之色。后宫中承恩泽的嫔妃并不算很多,萍贵人的容貌出身都还过得去,封号却始终没往前挪挪,为的就是她的不识抬举。偶尔使使小性自然是无伤大雅,但在后宫这个百花争艳的地方还玩弄这一套无疑是自取其辱,也许皇帝是真的厌烦了她的贪婪,这才借此机会一了百了。
“萍贵人,奴才只是奉旨行事,皇上交待赐您白绫和鸩酒,奴才只有办完差事去缴旨的分,哪敢胡乱代奏?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奴才微末之身可是担当不起。”石六顺硬邦邦地回绝道,脸上却是恭谨而谦卑的神色。
萍贵人恨不得一把将这个阉奴掐死,往日皇帝临幸频繁的时候,石六顺巴结得分外殷勤,此时却撇得一干二净,简直是最最卑劣的小人。她左思右想也无法弄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那件事情如此隐秘,照理不可能有人知道,想起之前宫里的流言,她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网中的一条小鱼罢了。
看看身前的白绫和鸩酒,萍贵人惨然一笑,举起那杯剧毒无比的鸩酒,一连道了三个“好”字,然后一饮而尽。片刻之间,一缕鲜血自她嘴旁缓缓渗出,她的神色也变得狰狞而怨毒,一双业已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几人,仿佛要将他们吞下一般,几个胆小的太监不禁吓得后退了几步。
“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害怕什么?她是自找的,若是安享富贵尊荣,哪来的今日这一劫,还得累及家中父母,可惜啊!”石六顺的公鸭嗓子在几人身后传来,“好好收拾一下,皇上那里还等着回话呢!”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见石六顺缓步离去,方才省起此言的真意,面上不禁大喜。萍贵人怎么说都是得过宠幸的嫔妃,此次获罪自然应当抄没一切物品,那些御赐的物件理应缴回内库,但一些普通的金银珠宝还是不少,石六顺既已发话,无疑是默认了他们可以随意处置这些东西。一帮原本还存着一丝犹豫的太监立即开始翻检起来,不一会儿,个个的怀中便揣满了各色财物,脸上都洋溢着贪欲的光芒。
石六顺懒得理会属下的那点心思,反正最后少不了他的那一份,也就用不着自己再去插手。他一直琢磨着皇帝的意思,那些流言蜚语怎么想怎么古怪,若不是熟悉宫闱的人,断传不出这等东西来。可是,宫里的奴才哪有这等胆量,况且这些隐秘事替主子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就算无意间撞见也是被灭口的份,除了位分极高又别有所图者,没有人会干这等蠢事。
他无意中想起那天皇帝去过坤宁宫后的反应,额头顿时渗出了冷汗。尽管一再告诉自己那不可能,但他还是禁不住想起皇后以往的举止。这种先造舆论再举大棒的方式不是她经常使用的吗?这些年来,后宫里不知有多少有罪或是无辜的嫔妃莫名其妙地被赐死,皇帝只是间或插手一下,平日都是不闻不问,这次突然如此大张旗鼓,难道还是已经失势的皇后在作怪?
石六顺惊疑不定地回勤政殿缴旨,皇帝却没有吩咐其他的事情,只是令他退下。身为六宫都太监,要管的事情着实不少,然而此时的石大总管一点都提不起精神,皇帝的奇怪态度让他有几分慌张,本来处置嫔妃时的一丝得意全都无影无踪。什么品级,什么头一份的荣耀,没了皇帝的恩宠,他和普通奴才有什么两样,因此就算拼了老底也得保住位子才行,这是历来六宫都太监的经验。
“娘娘,宫里闹腾得实在太厉害了,您真的不打算插手?”柔萍轻轻地揉捏着瑜贵妃的玉颈,不解地问道,“这些日子各宫嫔妃老是在您这里转悠,显然是想让您向皇上讨个情。宫里那么多人,哪会没点错处,这么下去可了不得。”
“柔萍,这些事情今后少掺和。”瑜贵妃冷冷地答道,“本宫知道你一向和她们宫里的几个人交好,不过你需得记着,本宫的决断不会有错。如今皇上是借机整肃宫闱,谁要是撞上了活该倒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