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见到传闻中最是温和的七皇子发了这么大的火,起初的那点幻想早就消失殆尽。说到底,风无痕毕竟是皇子,要他们的命还不是跟掐死个蚂蚁似的。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台阶下的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这里是父皇赐我的府邸,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不管你们服不服,从今儿起,范明就是这里的总管,这句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风无痕再次重申道,只不过这次底下一片寂静,没人敢再多嘴,“至于胡宗汉,你如果再放厥词,那就别怪我无情了!”风无痕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不知怎么的,出了自己的府邸,不知不觉间,风无痕又来到了海府门前。怔怔地看着那门口蜿蜒的人龙,他不禁自嘲地一笑,看来自己始终念念不忘那个倩影啊。刚刚跨出一步,他又犹豫起来,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贸然拜访当朝重臣,别人会怎么想?可来都来了,难道自己真的舍得连她的面都不见,就这么离开?
正思量间,几乘颇为华丽的小轿悄然在海府门前落下,几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只见这几人甚为趾高气昂,而应门的门子对他们也执礼谦恭,连名刺都没要就将几人放了进去。
旁边传来几个闲人的议论声,“我说王头,这几个年轻人怎么连通报也不用就能进去?”“看见没有,那是大学士梁大人的长公子,湖广总督秦大人的侄子,还有敏郡王的四公子,人家可是青年才俊,专冲着海大小姐的艳名而来,你看着好了,赶明年,海府上准办喜事!”“到底是王头,消息就是灵通,怎么,有没有想过到时去混口喜酒吃?”……
风无痕再也无心听下去,原来迷恋玉人的何止自己一个,那些青年公子,哪个身后没有雄厚的家族实力撑腰,算下来,倒是自己这个挂着皇子名义的人胜算最小。想到这里,他的胸中突然燃起熊熊战意,从小在野兽中寻求生路的天性再次占了上风,他想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几个门子还在那里闲聊,突然见眼前多了一个人,一个门子随意瞟了一眼,却见来人既非骑马也非乘轿,料是打秋风来得居多,要不就是来寻差使的,不由随手一挥,“到那边候着,待总管大人有空时,自会召见你。”
风无痕不由愕然,这个家丁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想及自己上次来时,海观羽并未张扬,这个人不认识自己也是难怪。心念一动,他不禁出口唤道:“子煦,把名刺拿来。”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八个侍卫已经得到了他完全的信任,除了那些过于隐秘的事情外。因此,称呼也从最初客气的大人变成了亲切地直呼其字。(子煦是徐春书的字)
为首的门子海青疑惑地接过名刺,只轻轻一瞟,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在海府的门房干了二十年,看那墨迹就知道不是凡品,再一细看,上面那“风无痕拜上”几个大字让他如梦初醒,心底不知道把另一个没见识的门子骂了多少遍。恭恭敬敬地把风无痕引进府门,海青这次下跪行礼道:“奴才海青,给七殿下请安。”
开始的那几个门子还在奇怪头儿怎么对一个连轿子都雇不起的少年如此恭敬,一听到殿下两个字,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再联想到历来皇族不容亵渎的传统,几人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一心想见海若欣的风无痕哪有空和这些人计较,略微敷衍几句便借口自己来拜访老师海从芮,就匆匆斥退了几人。吩咐完徐春书几人留在前厅后,风无痕独自一人穿廊过院,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银铃般的笑声。
看到那梦魂萦绕的紫衣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不禁微微一愣,然后一种自换了身份以来从未有过的喜悦冲上了心头,然而,他立刻就看到了围绕在海若欣身边大献殷勤的三人,眉头不由一皱。
“若欣小姐,好久不见了。”风无痕缓缓走上前去,似乎那三个男子都不存在似的打招呼道,“那天累你受责,实在是不好意思。”
海若欣闻言扬起俏脸,当她看清是风无痕时,娇躯一震,脸上无可抑制地出现了惊喜的表情。她压根没搭理身边的三人,径直冲到风无痕跟前,像打量怪物般地转来转去,左看右看,老半天才蹦出一句,“嘿,一个月不到,你和上次来时不同了!真好,我又有一个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了!”
其他三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此的少年,脸上都现出了敌意。自从他们认识海若欣这个享誉京城的美女以来,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讨好她,但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始终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现在竟对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那么感兴趣,怎能让他们不嫉妒?
“若欣,他是谁,怎么随便闯进园子里来的?”白衣少年第一个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问道。
“这里可是堂堂相府,既未有人通传,这位公子贸然闯入,惊了若欣小姐怎么办?”另一个朱衣少年也帮腔道,“不告自入,岂不是和盗贼之流没什么区别?”
至于黑衣少年则要沉稳得多,他并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默默猜度着风无痕的身份。
海若欣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转过身来,娇嗔道:“你们几个给我闭嘴,无痕的身份可比你们高得多,再出言不逊,小心我把你们赶出去!”
虽是发怒,但海若欣的神态却仍是那么美丽绝伦,白衣少年和朱衣少年似是未注意她对风无痕的称呼,立刻连连点头答应,黑衣少年却惊疑不定地盯着风无痕看了良久,脸色变幻不已,但他的城府岂是等闲,很快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四个各具特色的少年围绕着一个如明月般光彩照人的女子,为她散发的每一缕光芒而颠倒迷醉,当海若兰得到消息赶到小花园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远远地望着那个瘦弱少年的身影,海若兰手中的手绢悄然落下,那个曾经用特别目光注视他的少年,已经早已从心中抹去了自己的身影。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脸上全是决绝之色。
海观羽甫回到府中,就听到下人禀报七皇子驾到的消息,他只是微微一愣就醒悟到了其中的玄机。什么拜访老师,还是孙女的吸引力大吧,他笑眯眯地抚着自己的胡子,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如何请皇帝赐下这门婚事。他可不像其他权贵那般一心想让孙女爬上太子妃的宝座,与其在无尽的等待中让孙女的如花美貌凋谢,还不如选择一个不会卷进夺嫡之争,但却有可能掌握实权的皇子,为海家的将来铺路。正厅中顿时传来海观羽自得的笑声,惊起廊间的一群云雀,似乎昭示着海家新时代的到来。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四十二章 父子
匆匆回到宫里,风无痕便见四个太监早已分散等候在风华宫门外,虽然他们一副各司其责、庸庸碌碌的样子,但风无痕曾经亲眼见识过他们的可怕实力,心中对父皇又生出了几分感激。抬头看看天色,他方才醒觉今天回来得太晚了,不过想起若欣娇羞的神情,心头又是一荡。三步并两步冲进自己的寝宫,却见红如早已满面焦急地等待在那里,手中还捧着一套宫中最平常的太监服装。
“殿下,快换上,再晚就要迟了!”红如瞥见风无痕脸上的微妙表情,知机地没有多问,熟练地替他换起衣服来。明方真人的单独教导再加上阅览奏折的权限,风无痕隐约和她透露过,红如自然知道兹事体大,除了义父陈令诚之外,没有一人知道此事。
换了一身太监的衣裳,风无痕此时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太监没什么两样,低眉顺眼地走出宫门不远,那四个太监马上跟了过来,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小道。
到达勤政殿时,离戌时还有一盏茶功夫,风无痕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赶上了。明方真人虽不古板,但不知怎的,一看见他深邃的目光,风无痕就感到一阵心悸。
九炼阴阳罡仍是每天的必需功课,但运转了将近一个月,风无痕除了感觉到心头的一丝暖意外,其他功用压根没体会到。可每次询问,明方真人总是以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为由淡淡地搪塞了过去。不过,在其他方面,明方真人的见识却让风无痕惊愕不已。他的心中不知藏有多少埋没在历史中的古籍,星象地理无所不知,就连自己老师海从芮那样的学问,和明方真人比起来也是相形见拙。
练了一个时辰的九炼阴阳罡,风无痕只觉得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内逐渐明亮起来,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要知道,为了让自小体弱的风无痕能够静下心来,明方真人不仅在整个宫内灭去了火烛,而且用一块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让他独自体会那与众不同的境界。虽说见到异像,但风无痕从小守心的功夫相当扎实,因此顺利躲过了一劫。
九炼阴阳罡,在道门中可归于源远流长那一类,相传落英一脉的先祖就是从一位仙人手中接过了记载有诸多绝技的一部天书,而九炼阴阳罡赫然出现在首页。“源于天道,补益地气,以后天之神养先天之气,虽逆天而行,然则有缘之人亦可得证大道。”这几句总纲中的语句风无痕不知背了几遍,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此时竟觉得豁然开朗。
一丝温温凉凉的气息缓缓透进他的经脉,既有滋润也免不了一阵麻痒。正是这不起眼的涓涓细流,解除了风无痕最大的危机,虽说那次奇怪的遭遇使他沉疴尽去,但长年的病痛仍为这个少年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明方真人不教他其它道术,而是煞费苦心地将九炼阴阳罡教给他,也正是为了这个道理。然而,即使是那个道行精深的老人,也没有料到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风无痕就已经达到了“引天地之气入体”的地步。
可是,没有经验的一步登天随即带来了无边的苦痛。当涓涓细流汇成大海时,风无痕脆弱的经脉便再也承受不住了,每一次气流的循环,经脉就微微颤动一分,传来一阵剧痛。起初,风无痕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当他最终醒悟到危险时,他已无法出声,鲜血无声无息地自眼耳口鼻中渗出,情形甚是可怖。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绝望的风无痕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步踏向死亡。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可以感觉自己的灵魂正慢慢飘离这具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躯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鬼使神差般,他想到了这么一句话。以前的一幕幕如电光火石般在眼前闪现,红如的娇俏可人,陈令诚的老谋深算,小方子的聪明伶俐,还有那些侍卫,就连在宫里重生后,形象越来越模糊的爹娘的影子,似乎也再次清晰起来。
似乎脱离了练功的宫殿了,风无痕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不禁自嘲地揣测道。可是,那又怎样,除了师父明方真人,他还真想不到世上有哪个俗人能拯救已经离体的灵魂,看来自己真的难逃此劫了。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那不怒自威的神情是那样熟悉又陌生。父皇,看来您要失去一个儿子了,风无痕在心中默念道。
“明方真人的预言你已经都知道了,依你之见,朕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他?”皇帝突然发问道。
风无痕只觉得一阵糊涂,殿内显然只有父皇一人,那句话到底是对何人说的呢?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黑暗的大殿一角,传来了一个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皇上,卑职无法断定此言真假,不过,瑜贵妃不喜此子由来已久,因此无需担忧外戚之助,况且其大病初愈,在朝中既无威望也无强援,作为赞襄想来必定称职。况且……”
“你直说好了,不必有所顾忌,此地只有朕和你二人,绝无泄漏之嫌。你一向忠心,朕还会信不过你么?”
“卑职惶恐!为皇上尽忠,乃是份内之事,只是事涉皇族,卑职不敢妄言。”黑影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七殿下既容易为皇上控制,那么,只要将其放在前台,皇上则可多一个挡箭牌。诸殿下不忿有人盖过他们一头,暗中定会用尽手段,以图博皇上欢心。如此一来,皇上自可从容布置,依诸人秉性才智,挑选储君。倘若七皇子也有异心,毕竟其经营之日尚短,只有皇上当机立断,卑职自会替皇上消除隐患。”
“哈哈哈哈!”大殿中顿时传来了皇帝的一阵大笑声,“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二十二年了,朕自十七岁登基以来,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几个忤逆的儿子算什么,朕的千秋之业,难道还需担心没有承继者?风绝,朕曾经赐予你监视百官的职责,现在,朕也将监察诸皇子的任务交付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希望!”
仅仅是适才听到的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风无痕对于宫廷的认识,尽管曾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天家无骨肉,但一向不时流露出慈父之态的父皇竟在大力栽培自己的同时,打着一旦稍有异动而铲除自己的念头。舍弃了亲情,选择了富贵的自己,也许这就是代价吧。但是,即使如此,为什么我付出了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却什么都得不到?一股强烈的怨恨和愤怒顿时充斥满了他此时虚无缥缈的灵魂,尽管他已经可以听到那不知是天庭还是地府传来的诱人乐声,却仍然飞速朝自己的躯壳返回。
还是一样无边无际的剧痛,然而,此时的风无痕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循环,虽然他不知这样有什么作用,但与其不作任何抵抗,还不如行险一试。
明方真人默默地立在门外,精通术数的他如何不知道那个少年正在里面经历着生死考验,但他不能插手,也不想插手。试图逆天而行的人,如果不能参透生死,摒弃一切,那么和普通人还有什么两样?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若他仍然是那个对威严的父亲唯唯诺诺的少年,自己就真的应该离开了。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四十三章 黑夜
经脉中似乎有了一丝难言的悸动,微微的震颤声似乎预示着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风无痕倏地睁开眼睛,一声大喝,刚刚还一直僵直着的双手猛地合在了一起,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大力,将源源不断冲入体内的天地之气隔绝在外。
“怎么可能?”明方真人立时感觉到了异动,惊诧之色溢于言表,“仅仅学了几句入门口诀,怎么可能将九炼阴阳罡真的使了出来?”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如果风无痕在此关键时刻还没有自救举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总萦绕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良久,风无痕终于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变得愈发莹白如玉的手,脸色变幻不定。然而,当他最终推开房门的时候,明方真人看到的仍然是那个一如既往,温和无害的少年。
“对不起,老师,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是否能允许我先行告退?”风无痕的神色是那样恭敬而泰然,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斗。
“嗯,我知道了,殿下不妨回去好好休息,皇上那里,我自会替你告知一声。”明方真人暗暗点头,对风无痕的要求也未作深究,毕竟无论何人,在经历了适才的惊险之后,也会感到身心疲惫。
躬身施了一礼,风无痕默默退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地方。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寝宫,望着那四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他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管已是深秋季节,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显然已经湿透了。
既然是暗地行事,自然没有太多下人察觉到风无痕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