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觉得一阵头疼,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为他沐浴,有人为他宽衣解带,最后,当然是珠莹了。但是,徐春书似乎觉得自己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些在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之前听到的话。反复思量了一会,唯一有点印象的也只是那个龟奴,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禁大变。
他近乎粗暴地从珠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就这么赤着脚冲了出去。惊醒过来的珠莹茫然地看着徐春书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眼中泛出一阵酸楚的情意,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叶风等三人莫名其妙地被徐春书从旁边的美女怀中硬拽了起来,心中都有些恼火。就算这次是你老徐请客,也不必这么猴急地走吧。生性豪爽的凌仁杰甚至嚷嚷起来,“老徐,你要不说清楚,扰了我的好梦,我跟你没完!”那大嗓门震得醉香楼的楼梯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三十七章 受辱
徐春书不耐烦地简短解释了几句,三人这才释然。不过,灌了一肚子美酒,一夜风流之后,一大清早又被人扰了补眠的兴致,他们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一个个青中带白的。但是,谁都知道若错过了这条线索,三天之期转瞬即至,到时交不了差是铁定的事。再联想到几人领着差使却在外面这样逍遥,都不由得忐忑。
楼下打着盹的几个龟奴看见徐春书四人衣衫不整,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都有几分不解。要知道天下的青楼常客,没有一个是在午间前离开的,一大清早的赶路或是办事,那是苦哈哈们的命,来这的哪个不是金主?在为首的那个龟奴眼里,这几个人无疑和傻瓜差不多,他不禁又眯了眼。
可这个倒霉的人还是没想到徐春书第一个就找上了他。“昨晚那个伺候我们的龟奴上哪去了?”徐春书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问道。
旁边的几个龟奴不禁傻了眼,感情这几位肝火那么盛是为了这个?这些人刚才还冒出来的火气一下子都没了,龟奴这营生下贱他们都知道,可是在醉香楼这种地方,要是谁敢惹客人不高兴,或是偷拿客人的东西,那翠娘就只有一种处置办法,打断了手和腿扔出去,想到这里,他们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些幸灾乐祸,又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徐,徐大人,小的是早上刚来换班的,不知道昨晚是哪个不长眼地没伺候好几位大人,您,您先松手好不好,小的去请夫人来。”那个被一把拽着的龟奴终于看清了是徐春书,心里暗暗叫苦,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颤抖着说。
接着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待到翠娘来时,徐春书几乎是把醉香楼的所有龟奴翻了个遍,可就是没找到昨晚的那个人,气得他直跺脚。
“徐大人,一大清早的,你这是抄检我们醉香楼还是怎么着?”翠娘眼皮也不翻,“要说是谁得罪了您,我也没什么二话,我剥了他的皮给您下酒!”翠娘阴狠的目光扫向底下的那些人,龟奴们顿时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老板娘是说到做到,就算用他们的尸体喂狗,顺天府也只会装没看见。“不过,您刚才闹得这一出可是惊了我的客人,这该怎么算,您总该给阁说法吧,是不是啊,徐大人?”她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
“翠娘,你也知道我徐春书无风不起浪,那个龟奴没有得罪我什么,只不过他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想让他带个路而已。闹得这么大,是我的不对,今日我不得空,改日我一定登门道歉!”徐春书不卑不亢地说。
翠娘面带微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向了身边必恭必敬地侍立着的中年男子,“老路,徐大人既然发了话,你把人给我找来,我倒想看看是哪个小崽子让徐大人这么记挂!”老路答应了一声,立时一帮子手下就开始清查。
到最后,老路斥退了一众手下,走到翠娘身边,一幅预言又止的样子。徐春书暗道不好,果然,老路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原来,昨晚的那帮乐师舞娘中,不乏一些自恃不凡的女人,其中绮霞和洛云自忖一向只伺候达官贵人,本来就对范明这么低贱的人也能上南风阁有诸多不满,后来见他用那种迷醉的眼光看着自己,内心的厌恶自是不必说了。待到范明从南风阁退出的时候,早就被两人实现吩咐的打手教训了一顿,最后敲晕了不知扔到京城的哪个角落去了。
得知了楼里的姑娘如此张狂的行径,翠娘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当着徐春书等人的面,她还得维护着自己人的面子。“徐大人,这么着,我让人带着你去找,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被折腾没了。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待就是。昨晚的缠头费用,就算我请的!”她随手一招,几个刚才还像霜打过白菜似的打手立刻点头哈腰地凑了过来,“你们听着,今天的事我暂不追究,你们带着徐大人,务必把那个范明找到。如果找不到人,哼!”她的眼中寒光乍现,自有一股威势。
事到如今,徐春书也不想完全扫了翠娘的面子,只见他略一思量,就爽快地拱拱手道:“那就劳烦了。”旁边的三人不免都有些奇怪,就看徐春书刚刚还气冲冲的样子,肝火这么快就平息了下去,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当然,某些人甚至怀着恶意猜测他是为了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下次一定会被珠莹打出来。
几个打手陪着笑脸领几人来到了昨晚把范明扔下的地方,可四周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没了翠娘在身边,徐春书哪会客气,“你们不是保证能找到人吗?”
打手甲看着那四个主儿快要发飚的样子和明显不善的眼神,腿肚子不由抽起筋来,心里把绮霞和洛云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要不是那两个女人装什么金尊玉贵,哪会有今天这个个苦差使?他就差没下跪了,“四位大人,我们昨晚确实把人丢在这儿了。想是他醒来自己走了。”
“那好,你们带我们几个去他家一趟,要是再找不到人,那你们就全滚回去醉香楼吧!”凌仁杰不耐烦地道。
范明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天明时分了。他压根没想到原本顺顺当当的一天会变成这样。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面相狰狞的打手把脚踏在他脸上时的那幅情景,还有那一句句诛心的话,“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楼里的姑娘是你能看的,就你那一辈子受穷的命,怪不得老婆都跟别人跑了!”
范明恍如梦游般地推开房门,枯瘦得如同劈柴似的老娘立刻醒了,只听她摸索了一阵,这才颤声道:“阿明,是阿明回来了么?”
范明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儿子,心知肚明孩子又是饿了一宿,心中的悲苦再也忍不住了,这种像狗一样的日子,他再也过不下去了,还不如死了干净!长久以来缠绕他的念头,终于让范明下了决心。
他翻开床上的破稻草,终于找到了十来个黑乎乎的铜子,心中不禁发出一声苦笑,活了几十年,家里却只有这么一点财产,作为男人,大概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失败的吧。他小心地把铜子揣进怀里,回头嘱咐了一句,“娘,你和小虎等着,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范明一进房门,儿子小虎一骨碌地就爬了起来,抢过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范明也不去管他,又拿着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喂着自己的老娘,直到看见老娘吃了整整一个馒头,他才自己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知道,老鼠药的毒性恐怕就要发作了。
果然,儿子小虎的嘴角第一个溢出了鲜血,只见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眼睛中满是惊恐的光芒。紧接着,老娘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枯树皮般的脸上先是一阵痉挛,随即又变得无比安祥,老人原本就身体虚弱,老鼠药这么一折腾,第一个撒手西归。范明见小虎还在那里蹬腿挣扎,随手又拿了一个馒头塞在他嘴里,“去吧,做个饱死鬼,也比在世间冻饿强!”他喃喃自语道。
无痕篇 第一卷 蛰伏 第三十八章 再别
徐春书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正是范明药性开始发作的时候。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根本连愣神的功夫都没有,三两步蹿到范明的身边,一把抓起范明的手,平时视若珍宝的真气立刻源源不断地输了过去。
范明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徐春书阴沉的脸,顿时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死志最坚的时候,竟然会有贵人赶到,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儿子,母亲,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神再度涣散了下去。
徐春书暗道不好,如果一个将死之人真的绝望的话,那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回来。想到这里,他只得示意凌仁杰去看看范明的儿子,随后大喝一声:“醒醒,你儿子还没死!”
范明浑身一震,嘴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般似的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此时他的求生欲望已经完全被激起了,徐春书的真气顿时在他体内畅通无阻。兴许是上天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去,兴许老鼠药的毒性并不强烈,半个时辰下来,范明的脸色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惨白,刚才还青筋毕露的手也放松了些。
“你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知道么?”徐春书轻拭额头的汗水,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虎毒不食子,畜类尚知反哺,你居然弑母杀子,置伦常于不顾,要不是我有要事询问于你,怎么会救你这样丧尽天良的人!”
范明愣了半晌,这才一声干嚎,向一旁的老娘和儿子扑去。凌仁杰摇了摇头,“中毒太深了,就算是华佗再生也救不回来。”
范明颤抖地抱起儿子业已冰凉的尸体,茫然的眼神向众人扫去。突然,他看见了徐春书身后躲躲闪闪的那几个打手,满腔的怨愤顿时爆发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刚刚还如同死人般的男人会有这样的速度,几乎是瞬间,范明就冲到了几个打手面前,给了每人两个个结结实实的耳光,“你们这些畜生,如果不是你们把我逼急了,娘和小虎怎么会死?”他呆呆地抱着小虎跪在地上,举首望天,“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这可怜的一家,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折腾我们!”
几个打手的眼中凶光一闪,被这样的窝囊废打了,他们心中刚才还涌起的那丝同情和后悔顿时无影无踪。只是在徐春书四人的威势之下,他们不敢还手,只能在暗地里盘算着到时怎么让那个窝囊废生不如死。
“好了!”徐春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固然有大错,但你扪心自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卖苦力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我没有闲工夫和你耗着。范明,我再问你一次,昨晚你说的那个在青木会混饭吃的堂兄,可是真有其人?他知道青木会的堂口在哪吗?”
这句话一出,除了凌仁杰等三人,其他人都愣了,敢情这几位主儿眼巴巴地来这破地方,是打听青木会来着。几个打手心底这么一琢磨,脑筋就动开了。可青木会不是一般的帮会,堂口在哪,他们还真的不太清楚,只能在那懊恼着。
“大人,如果我能带您去,您给我什么样的报酬?”范明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徐春书感到一阵厌恶,一个刚刚还亲手杀死了母亲和儿子的人,现在还对救命恩人谈报酬,简直是猪狗不如!可现在自己有求于他,只能强自按捺心头的怒火,“你要什么报酬?开口吧!”
范明阴恻恻地一笑,随手一指那几个打手,“只要他们给我娘和儿子披麻戴孝,哭灵七日,我就带你去!”
“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彭飞越对这个男人的得寸进尺也很不满,“就算他们昨晚欺辱了你,大错是你自己犯下的,怎能全怪到别人头上?”
“答应还是不答应,全在大人一念之间!”范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大人不答应,全凭处置就是。但要从我嘴中找到点什么,那是休想!”
徐春书紧皱着眉头,随便打量了一下身后那几个打手,很快下定了决心,“好,本官答应你了!”他突然自称本官,那就代表他准备用官身来强压那几个地头蛇就范,至于翠娘那里,事后赔礼想必就差不多了。
几个打手无不用怨毒的眼光看着范明,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那范明不知可以被杀死多少次了,可那个平时懦弱的男人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好,大人一言九鼎,我这个小人物就信了,希望大人不要让我失望。”范明缓缓走到门口,推开那扇破烂不堪的大门,“跟我来吧!”
小方子这两天也格外焦急,虽然在郎哥面前拍了胸脯,但主子是否能在三日之内派人找到这里他还真的没有把握,况且他已经知道郎哥已经下令青木会所属不许外出。这不,郎哥不限他在这宅院里的举动,但就是不许他出去,害他只能干等着,连累得方勇也一样没有好脸色。虽然读过书,但几年的黑道打拼下来,这小子早沾染了一身混气,对大哥这种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样子很是看不惯。
可是今天不一样,守门的几个青木会属下急匆匆地向内间走去,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小方子可不是糊涂虫,乐得一蹦三尺高,他心里清楚得很,一定是主子派人来了。不一会儿,郎哥就板着张脸走了出来,大有意味地瞅了他一眼,就往大门迎去。难道主子派来侍卫竟是以官身求见?小方子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古官匪在面上就难和,那个报名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徐春书此刻窝了一肚子火,哪还记得什么不得张扬,看见小方子低着头跟在郎哥后面出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发火,淡淡地和郎哥客套了几句,立刻提出要带小方子离开。老奸巨猾的郎哥早就看出了面前几人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再加上答应小方子的条件事关体大,风无痕如果没有亲自出面,他也不会轻易提起,因此爽快地应承下来,只是附带地提了小方子前天受伤的事,当然隐去了大黑闯祸的真相,徐春书的脸色这才稍霁。
方勇自然不舍大哥离开,但义父的一句来日方长让他讪讪地退了回来。小方子强装笑意地对他们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跟在徐春书几人后面走了。谁也没发现,他已是满面泪光,与方勇度过的这两天,他何尝不知道虽是郎哥对主子的考验,更是为自己创造的机会。咫尺天涯,以后与弟弟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但他压根不敢回头。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心事重重的小方子没有发现除了徐春书四人外,还有范明这个陌生人。范明也紧闭着嘴,装作没看见刚才的一幕,他的心早已死了,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连想都懒得想。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徐春书停下脚步,沉吟半晌道:“接下来我们就分头行事吧,小叶,小方子就麻烦你带回去。我和老凌,老彭把那些事料理了再回去,你帮我们禀告一声。”
平时一向是乐天派的叶风此时也沉着张脸,他看了看小方子,又瞟了一眼旁边如行尸走肉般的范明,这才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一行人便在岔路口分了手,小方子瞅着几人不善的脸色,尽管满肚子疑惑,但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得和叶风一起踏上了另一条岔路。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两天失踪为这些侍卫带来了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