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音符,不过被软木塞着,听上去有如呜咽。一旁的一个太监高声报着数,仅仅十几棍下来,风绝的背部便已是鲜血淋漓,找不到一块好肉。饶是他这等硬汉,额间的冷汗也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口中更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沉重的闷哼。
四十杖下来,风绝已是浑身瘫软,期间更是昏厥了一次,但那几个观刑的人可不会有什么怜悯的意思,当下就有人用凉水将其泼醒。刑毕之后便有人将他拖到殿里,虽然风绝暗地愤恨,但还是只得强忍剧痛跪地谢恩。皇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令汪海取来一瓶金创药,算是御赐给臣子的恩赏。风绝心中不由痛骂不已,一边被责打得体无完肤,一边还有十日地期限,这根本就是定了他的死期。
不说风绝这边满腹怨气,海观羽也是忙了个头晕目眩。自从皇帝驳回他辞相的折子起,本来冷清了许多地门庭再度充斥满了各色人物,连萧云朝和贺甫荣也接连上门拜访了他两次,言语间一片悔意,仿佛完全是受了他人蒙骗而让他们两党的官员上了那些弹劾奏折。这些海观羽还都不以为意,偏偏皇帝在这个时候让石六顺送来了两个小太
监伺候,这项殊遇可是好久没有的奇闻,顿时来拜访的人走动得更勤了。
海从芮这几日是压根就没法出去会文访客,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对宦途险恶只是知道一个大概,但据府中几个护卫地说法,光是暗中窥伺的人就有不少。一来二往,他也懒得出门,最多闲来请几位交好的文友到自家府上小聚,日子也过得相当惬意。
海观羽却不乐意了,眼看儿子如此悠闲,自己却还在忧心于如何应付那件事,心中的憋闷就别提了。闹到最后,他也懒得再管那些烦人的官员,直截了当地命下人把儿子当作了挡箭牌。海从芮也不好去和父亲争议,只得苦着脸接待起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来。
谁料由于近来心事太多,海观羽又已经年迈,虽然已是七月盛夏,但他还是感了风寒,一连几天都只能在病床上挣扎。外界的谣言顿时又是传得满天飞,不仅皇帝觉得心烦意乱,就连群臣也是大为吃惊。那些掺和过前一阵子弹劾的官员更是把心都提了起来。万一皇帝以此事迁怒于他们这些人,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海观羽这一病,风无痕则是最关心的一个,不仅直接请陈令诚去诊治,还接连让海氏姐妹去了两趟。为了避嫌,他自己倒是不敢轻易上门,只能在家里焦急不安地等待消息。
“都和你说了爷爷没有大碍,看你那幅沉不住气的样子。”海若欣见丈夫不断地踱着脚步,心里不由也急躁起来,“上次我和妹妹去探视时,爷爷只是脸色潮红,咳嗽多了些,应该没有大碍。你再这么走下去,我都要急死了。”
虽然海氏姐妹和陈令诚都说海观羽只是小恙,但风无痕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会出什么大事,因此片刻不敢放松了精神。“若欣,如今海老相爷一身关乎重大,若是有什么闪失,朝局转眼便是大变,因此轻忽不得。”他无奈地摇头道,“你以为我这么多闲功夫,不去理事就在这里瞎转?”
海若欣啐了一口便不说话了,她虽然聪明,但对于朝中事务远没有越起烟和红如熟悉,因此也懂得藏拙,不想受人耻笑。现在风无痕还没拉到多少得力的帮手,商议时也就不避自己的几个妻子,经常是几个人再加上陈令诚和师京奇一起计议。
越起烟正想插话,突然见陈令诚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当下就愣住了。其他人也瞥见了这位太医院副医正奇怪的模样,心中不由都有些惴惴然,唯恐海观羽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陈老,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为老相爷银针刺穴通通血脉么?”风无痕的神色极度不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是很少露出这般神态,难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风无痕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陈令诚迷茫地叹了一口气,“皇上刚才微服驾临海府,一干人等将海府门上那些官员都逐走了。老夫正在为海老相爷诊治,幸亏皇上知道我和殿下的关系,先让我回来,否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停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强调道,“皇上今日仿佛心中有事,因此和海老相爷的谈话估计是至关重要,绝非一时兴起才驾临海府。”
其他人顿时都愣住了,倘若只是小病,断不会惊动圣驾,可若非前来探病,皇帝微服去海家又是为了何事?海若欣和海若兰已是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眼睛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她们是海家的女儿,生死荣辱都离不开娘家的兴衰,此刻已是完全乱了方寸。
“你们不要急!父皇驾临海家还不知是福是祸,若是此时考虑错了,那可是自乱章法。”风无痕急忙劝慰两个妻子道。他一边说一边目视陈令诚,“父皇来之前可有人前来通知或是知会?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令诚摇头道:“连一个净街的人都没有,因此海府上下都吓了一跳,不过海老相爷却很镇静,似乎知道这件事。”他突然想起了海观羽漠然的反应,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起来,“我想皇上也许是老相爷请来的,应该是为了什么机密大事。”
陈令诚这么一说,其他人立时信了八分,不过各人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这正在生病的当口,海观羽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这么着急?风无痕想着皇帝捉摸不透的心思,发觉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无痕篇 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七章 暗打
这一次皇帝在海府逗留了很长时间,将近三个时辰后,这位至尊才从海观羽书房中出来。尽管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那目光中深深的阴霾和愤恨。皇帝的车驾刚刚离开,海观羽便开始伏案疾书,这样一来,他的告病折子想必不会被驳回了。
皇帝微服驾临海府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的各大员处流传开来,再加上皇宫中流露出的几许消息,人们都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皇帝准了海观羽告病的奏章后,这几日借由小过错杖毙了好几个小太监,脾性也越来越暴躁,朝堂上若是有大臣不长眼睛地触犯天颜,立刻就是一顿严厉的斥责,连萧云朝和贺甫荣这等权臣也丝毫不给面子。
两位极品大员的察言观色功夫也是一流,碰了两个钉子后便不再自讨没趣,反而约束了属下官员不要随意招惹皇帝发怒。如此一来,朝堂上的气氛便显得僵硬而紧张,就连风无痕这般圣眷极隆的皇子也不敢轻易开口。人人都在猜测海观羽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然而,无论是海府还是皇宫,竟然是一丝一毫风声都打听不出来。
贺甫荣思量着女儿临产之期将近,心思也就没完全放在此事上,吩咐通政使水无涯盯着些情况,也就撂开了手。萧云朝自忖最近并无得罪海观羽之处,卫疆联又已经去了两广,应该不会殃及池鱼,几天下来见没有动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只有风无痕几次去海府探病都被挡在了外头。连海氏姐妹都无法进去,他心底的疑惑不免愈来愈深,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只得在府里干着急。所幸师京奇竟然在这次上门拜访地人中发现了几个能干的幕僚,又顺便拉拢了一些中立的官员。风无痕这才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三日之后,静默了许久地监察院再次开始了动作,谁都没想到这个刺头衙门在鲍华晟远走两淮的时刻居然还不得安宁。两个在监察院呆了十年地御史一前一后上了弹劾的奏折,矛头直指目前权倾朝野的两位大员,正是无首辅之名。但却担着首辅之实的贺甫荣和萧云朝。这一击让两个大人物全都慌了神,御史弹劾的罪名很简单,但却把两人逼到了死处。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图谋不轨,这三条罪名无论放在谁地身上都是死路一条,两党的官员更是惊慌失措。
一向门庭冷落的左都御史冯之繁的府上顿时热闹了起来,鲍华晟既然不在京城,监察院的差事自然是他领着。这些年来已经年迈的他很少管属下御史的事情,因此人们几乎要淡忘了这位老臣。然而现在的这一击若没有此人的首肯,两个根本算不上年轻气盛的御史怎会轻易弹劾贺甫荣和萧云朝,须知这两个御史平日可都是沉着稳重地角色。
冯之繁也是老奸巨滑。上门的人一个不落地接见,但实话是一句都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尽管众人对他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极为不满,但碍着他的资历和秩位。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年头谁都知道监察院乃是皇帝的风向,得罪不起是真。
据宫中传出的可靠消息,皇帝地态度也很暧昧,看了折子后既非龙颜大怒,也非阴沉焦躁,只是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好,便将奏章留中不发。当夜,皇帝甚至没有临幸任何嫔妃,只是在勤政殿中独自歇宿。
这个不祥的预兆顿时令贺萧两家坐立不安,宫中两位位分尊贵的娘娘也受了波及,几近临盆的贺雪茗甚至几乎昏厥过去。
也不知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还是落井下石,几个不识好歹的低品京官也上了奏折,跟在后面瞎起劲,这风波闹得更是大了。就在人们认为先前口水仗中吃过亏的海氏门生也会上书附和时,那些人却全都保持了沉默,这种不寻常的态势让有心人更为留意。
风无言本想趁此机会清掉一些两党的羽翼,见此微妙的状况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如今一身系着上百官员的荣辱,还有其他三位兄弟的期望,因此小心翼翼变成了他一贯的作风。慕容天方更是将自己的人脉发挥到了极致,门生弟子时时传来各色消息,正因为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风无言在他的提点之下才没有做出错误决断。
风无候手下的各色人等也是倾巢出动,竭尽全力地收集着消息。对于位分尊贵而不掌实权的他来说,若是能趁机大捞一把则是最好,若是不能也
无所谓,眼下他还乘着风无言这条大船,自然是以保驾护航为第一要务。
与乱成一团的朝臣亲贵相比,风无痕这边却是要轻松许多,甚至还有品茗谈天的雅兴。虽然皇帝没有再单独接见他,但想起前不久的谈话,他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不就是借此机会让贺萧两人出京么,居然能闹得这么大,想必皇帝一定是借机敲打那些心怀鬼胎的重臣,顺便清理一番那些不识风色的出头鸟。
风无清甫进内院就瞧见风无痕悠闲自得的模样,焦躁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对于这个七弟,他是感激到了极点,礼部的差事虽然不甚重要,但体面却是第一位的。如今那些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朝廷官员都是恭恭敬敬的,上门巴结的也不在少数,谁都知道他和风无痕关系密切,先前甚至还能劳动这位炙手可热的皇子为他进言保奏,因此言行都热络起来。
“七弟,如今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居然还能有此雅兴?”风无清打了一声招呼,风无痕却是只笑不语。旁边的小方子立时命人搬来一张藤椅,服侍他坐下后又赶忙奉上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六殿下,外头暑气重,您先喝一碗酸梅汤消消暑。”小方子表现得很是殷勤,在外人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合着身份,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胡来。
“你这小猴子倒会巴结人,这么会看眼色,怪不得你家主子如此宠信。”风无清调笑了一句,轻轻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清凉之气顿时走遍五脏六腑,刚才因为赶路和焦躁带来的热意顿时全都无影无踪。“还是七弟有福,如今旁人都是忙了个昏天黑地,谁能享这般清福。连我这个只兼了闲差事的皇子也比你忙碌些,你真是羡煞人了。”风无清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殷羡之色。
“六哥,如今暑气太重,搅和在里头未免和自己过不去,须知清静自然凉。”风无痕语带双关地说,一边惬意地品了一口碗中的酸梅汤,“就如同这消暑的圣品来说,一碗足矣,两碗便伤了脾胃,这东西乃是收敛的玩意,不可多饮。”他深深地看了风无清一眼,似乎再等着他的反应。
风无清先是一阵茫然,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七弟,说话拐弯抹角,难怪别人说你精明,敢情我竟是白担心了一场。”他也不顾那酸梅汤冰冷刺骨,咕噜咕噜地连喝了三大口,这才解气地放下了碗,“横竖我是跟在你后面的小卒,你都不担心,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多只是打回原形而已。不过老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六哥帮忙的不妨直说,方正我这张脸已经丢尽了,也不怕什么闲话麻烦。”
要说起先帮风无清在皇帝面前请求差事,风无痕只不过是基于一时的同情,利用的成分并不大,真正的目的一是为了收人心,二是为了向父皇表明心迹。如今见到这个六哥如此铭记在心。他的心中便多了几分温情。
“六哥此话便说得过了,都是兄弟,你我现在又是一体。你若丢了面子,我脸上也不好看,怎会让你去做那些打探消息的事情。六哥不妨把真性情摆出来,谁请你去逍遥,跟着去就是了,不必有什么顾忌,至于话么就真真假假地胡扯几句,反正也无人会去追究。你那风流闲散的性子是京城众官都知道的,只要不出格,父皇那边也不会有闲话。”
风无清仔细琢磨了一阵,顿时大为开怀。这些日子他是只在府中厮混,很少再去外边拈花惹草,性子虽然收拢了些,无奈习惯已经养成,一时还真是浑身不得劲。如今听得风无痕这般说话,他已是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率性而为的事,即便父皇也不会插手。
“六哥,如今局势之乱恐怕是本朝一时无二,言行举动虽然得合着你平日的性子,但还是得谨慎小心,以免为奸人所乘。”风无痕又稍稍提点了一句,目光中满是期许和温情。
两兄弟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轻松的笑意。如今这情势,唯有抛开一切才能无所顾忌,成天缩手缩脚地只能让皇帝疑忌,反倒是把什么都露在表面更佳。想起自己之前韬光养晦时的辛苦,风无痕已是完全明白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即可,厚积薄发才是他这个皇子的处世之道,一味低调只是愚人之举而已。
无痕篇 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八章 觐见
与御史对贺萧两人的弹劾来说,直隶总督的大位初定便只是小事一桩了。八月初二,皇帝召见了湖广总督毕云纶,这个兆头便让所有人明白,空缺出来的那个位子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虽然从王府的几位王妃时不时召见自己妻子的架势看出了一二,但真的事到临头,毕云纶仍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同是总督,一个居于帝侧,靠近中枢,一个却是在偏远之地管理剽悍的百姓,几乎是天壤之别。因此一听得皇帝召见,他便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竭尽全力地想在圣驾前留一个好印象。
“毕云纶,勤郡王风无痕大力向朕举荐你,朕也看过你的履历考评,才干算是上上之选,不过升迁太速并不是好事。若是依着朕以前的性子,像你这样年轻的官员还得好生在地方磨练一番才是。”皇帝边说边打量着毕云纶的脸色,见他仍是一副恭谨的模样,不禁暗中点了点头,“不过如今直隶总督既然出缺,便不能再拖下去,否则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堆积起来也不好处理。朕看你也还算合适,只是须知为官需先修心,万不可谋私利而忘国法。”
皇帝起初的一句话让毕云纶心底凉了半截,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官场厮混多年的老手,自然知道磨练是什么意思。不少年轻才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