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站了起来长长一揖,慌得风无清忙不迭地起身。“七弟,你这不是折煞我吗?我何德何能,能受你一礼?你若是觉得为难便直说好了,横竖我知道自己也用处不大。”他的脸上不由带了几分自嘲。
“六哥,你既然不嫌弃小弟,我又怎敢将你拒之门外?”风无痕洒然一笑,一副畅快的模样,“不过我这边可不是闲散衙门,你若是想不被那些兄弟看轻,就得收收自己的性子。就连父皇那边也是一样,从前他是不放心将实务交给你,如今你只有表现出几分做事的模样才能挽回局面。现在这情势也是清楚得很,只有不闹家务的皇子才是他老人家最心喜的。”风无痕颇具深意地瞧了风无清一眼,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无痕篇 第六卷 萧墙 第十六章 忧虑
皇帝迟迟未下决断,瑜贵妃萧氏也一直心中不安。比起哥哥的莽撞和贪婪,她对眼下朝局的看法更为精准,因此并不只是着眼于相位。皇帝一直虚悬储君之位,甚至连复立皇后的事情都未提过,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好兆头。自古权倾后宫的宠妃多得是,但极少能有好下场,聪明如她自然不会被眼前的宠幸冲昏了头脑。只有登上皇后宝座,再将儿子捧上皇位,这才是一个后宫妃子最大的愿望。
然而,风无惜的所作所为让她无比失望。兴许是她一直宠着的缘故,如今风无惜是稍有不顺心的事便在府里大发脾气,对于身上没有差事也是颇多怨言,一来二往,不免就传到了皇帝耳中。虽然皇帝没有当面发作,但机敏的萧氏已是看出了至尊眼中深深的不满。将宝完全押在了宠爱的小儿子身上是否不妥,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了萧氏心头,毕竟她还有另一个优秀的儿子。
这一日,皇帝又是驾幸凌波宫,如此频繁的宠幸让其他嫔妃甚是嫉妒,但鉴于萧氏在后宫威势日盛,无人敢有所置疑,只能背地嘀咕几句。面对圣眷,萧氏也早没了以前那等不时卖弄的精神,除了屈意奉承,从不敢索求过度,皇帝毕竟已经老了,如今诸事未定,倘若只是因为她的一时恣意而有什么意外,那她之前的苦心就全都白费了。
一番云雨事毕。双方都心满意足地半眯了眼睛,一左一右地想起了心事。倒是皇帝见萧氏心神不定地模样,一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弄着爱妃瀑布般的秀发,一边柔声问道:“涟漪,你似乎有心事?朕最近每次来你总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难道不喜欢朕频频来扰你的清净?”
萧氏不由大惊,身子也不禁僵硬了一下,琢磨了好半晌才悟出皇帝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她娇嗔地抱怨道:“皇上,臣妾都伺候您这么多年了,您居然开这种玩笑,不是存心要臣妾好看么?”
她扭动腰肢,纤手已是揽上了皇帝的身子。“甘霖雨露,俱是天恩浩荡。臣妾已经是后宫妃子头一份了,哪里敢有不满?只是刚才想起无痕的事,未免有些失神,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虽然这种缠绵之时说起儿子未免煞风景,但皇帝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依旧是叫着爱妃的小名。“涟漪,你还是老样子,心中总把儿子看得那么重,敢情朕就不是一个好父亲了?”皇帝半真半假地调笑道,“不过如今你似乎对无痕更看重了些。怎么,觉得无惜不够称心?”
这话说得却有几分深意,萧氏不敢轻易作答,咬着嘴唇好一阵子,这才低头答道:“臣妾的一点小想头还是瞒不过皇上,无惜确实不懂事。都是臣妾先前宠坏了他。”她见皇帝若有所思地模样,愈发证实了自己的忧虑,“如今看来反倒是无痕日渐成熟,无论是理事还是为人都远胜无惜一筹。臣妾当年也是看走眼了,现在要弥补却始终找不回感觉。”
皇帝听出了萧氏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凝重下来。他深深看了爱妃一眼,良久才迸出一句话:“硅漪,当年的事朕也多少知道一点,你为了已故皇后的事情疏远了无痕,这件事在整个后宫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见萧氏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换作是别个嫔妃,十月怀胎生下来地儿子却被太医诊断为活不到成年,也会一样失措,所以朕也没有怪过你,只因为朕也同样对这个儿子关怀甚少。”
萧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皇帝已经知道了那莲子羹的秘密,因此着实惊惶失措了一阵。所幸皇帝只以为她当初刻意疏远无痕是因为那个缘由,便赶紧点头认了。“臣妾确实有错,皇上责备得是,不过这与您无干。您是日理万机的至尊,宫中皇子有多,无痕缠绵于病榻又足足有十几年,自然不可能一直记挂着。幸好无痕这孩子举止得体,如今对臣妾这个母妃一直礼敬有加,倒叫臣妾心中愧疚。”说着说着,她不禁动了真情,低头竟抽泣起来。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知道萧氏话里别有他意,但对这个兰心惹质,善解人意的爱妃,他一向是存着十二分的宽容。“硅漪,朝中的事情你如今不要插手,无痕自会帮你料理干净,你就不要太忧心了。”
白恋言语双关道,“至于萧云朝那边,看着你的面子,朕也不去为难他,连同贺甫荣也是一样。他们毕竟是朕的股脑之臣,不能轻易离弃,只是给些教训却是应该的,否则海老爱卿那边朕无法交待。”
皇帝似乎突然失了缠绵的兴致,径直披衣立了起来。此时已是四月,清冷地月光下还是有那么一缕寒意,萧氏突然觉得皇帝的背影显得如此萧索,一时之间竟是忘了适才听到的话是何等震撼人心,只是痴痴地凝望着这位至尊。她入宫多年,当初的少女天性早被嫔妃间的明争暗斗完全磨去,即便是在皇帝面前露出的那等无邪笑容,也只是为了固宠。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进宫时,第一次被皇帝临幸地时节,那个时候,月光也是这般皎洁,如今物是人非,自己虽然面上还是美貌如昔,心中却早已是韶华老去。
皇帝第一次没有在凌波宫待到清晨上朝时分,而是在半夜径直回了勤政殿,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宫里流传开来。一来二去,流言蜚语便失了真,几个好事的嫔妃甚至算计起萧氏何时会失宠来。倒是已经晋封惠贵妃的贺雪茗置之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自从怀上了龙胎,本来有些冷淡的父兄也突然殷勤起来,进宫请安和探视地家中贵妇是一拨接着一拨,甚至连不少从未听说过的亲戚也来凑热闹。她也谨守着后宫规矩,淡淡地收了礼物,再让贴身宫女记册,随意打发了回礼才让她们回去。便是凌波宫那边,她也是不时遣宫女太监前去代为问安,礼数从不敢缺。
“娘娘,太医那边已经开出了新的安胎药方子,您是否要过目一下?”一边伺候的宫女见主子在想心事,不由想到先前贺甫荣的吩咐,连忙上前岔开道。
贺雪茗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懒洋洋地答道:“这些事情听太医的就是了,本宫这边用不着你伺候,你先退下吧。”
那宫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服从的天性占了上风,毕竟在这长和宫里,惠贵妃贺雪茗的权威才是第一。她弯腰施了一礼,这才怏怏地离去,贺雪茗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冷冽的笑意,随即又饶有兴致地抽出了袖中的密函。德贵妃兰氏还真是不死心,那种传言还会相信,不过她居然妄想和自己联盟,甚至虚情假意地提出将来让出后位,实在是愚蠢到家的女人。在宫中不过几年,她已是感觉自己的心苍老了许多,外边的事情她不想管,但却不能不理。
“仪儿!”她突然出口唤道。只见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匆匆赶了过来,屈膝行礼后便垂手侍立在一边。她不是贺雪茗家中带来的人,却比其它宫女更得这位娘娘信任,年纪又还幼小,因此行止间分外谨慎,唯恐他人耻笑了去。
“你替本宫去打点两份礼物,记住,要一模一样,不能短少任何东西。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去找本宫的库房,谅他也不敢不给,东西的价值你自己估摸着办就行。准备好了之后,你找上两个能干的太监,陪你一起去送礼,记住,凌波宫的瑜贵妃娘娘和绣宁宫的德贵妃娘娘,你不妨错开了时辰,但必须先去凌波宫。问你什么答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如何敷衍。”贺雪茗一气吩咐完,这才目视眼前这个宫女,示意她重复一遍。
那仪儿果然伶俐,记得分毫不差,贺雪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遣她离去。她抚摸着已经日渐隆起的腹部,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温情,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也许不会出头去争什么,但现在的状况大不相同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一点血脉,不管是做什么,她都绝不会退缩。
可皇帝的儿子实在太多了,贺雪茗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她是不是该盼望自己怀上的是一个女儿呢?
贺甫荣若是知道女儿再作这等丧气的打算,怎么也不会像眼下这般心平气和。虽说皇帝态度始终暧昧,但他自知不会比萧云朝获罪更深,何况和可能得到的利益相比,他付出的一切还是值得的。只是自己的儿子被冤家对头所掌握,这让他的心情无论如何好转不起来,每次一想起便觉得怒火上冲,所幸贺莫彬还算争气,宫里的贺雪茗也成功地怀上了龙种,一切都比之当年贺家败落时要好看得多。
总而言之,死了一个贺家的皇后,一定要再捧上一个皇后才行!贺甫荣望着家中那棵愈发茂盛的槐树,似乎是想到贺家将来后代枝繁叶茂的胜景,心中已是燃起了熊熊战火。
无痕篇 第六卷 萧墙 第十七章 说客
鲍华晟的奏折很快抵达了京城,他也算是一等一的能员,因此很快查出了火油的来源。出乎众人预料,覆灭尹府的那些火油竟是尹家的四少爷尹千杉自己购进的,怎么想都是蹊跷。在他的监督下,清理现场的那些兵卒不敢造次,除了趁人不备拣一些小玩意之外,没人敢过分揩油。看到那一具具已经几乎成了焦炭的尸体,鲍华晟心头的怒火几乎无以自制。据杵作所说,几具还算完好的尸体上可以明白地验出中毒的痕迹,显而易见是中毒之后再放的火。
为了防止此事掀起轩然大波,谨慎的鲍华晟以密折上奏,饶是如此,淮安大火的消息已是在权贵中流传了开来。他们一面惊心于幕后人的大手笔,一面却暗自凯觎尹家留下的大笔财富。可是,随着称霸两淮的尹家覆灭,各地尹家商号竟然相继关门大吉,其中的资产银两居然全部无影无踪,几个本来管事的大掌柜及其家人也都神秘失踪,事情顿时显得无比诡异。最为可疑的是火场中清出的尸体和尸块无法辨清其人身份,谁也说不准是否有尹家人逃之夭夭。
原本就心中震怒的皇帝更是惊愕事情的急转直下,他本来发作尹家就是为了能寻出真凶,这才匆匆遣了鲍华晟前去,谁料却还是晚了一步。如今虽是明白了幕后之人的神通广大,但他还是无法揪出那个隐藏甚深的家伙。不过,不管尹家是否无辜已经不重要了,淮安的大火重重影响了漕运。这个大罪甚至比谋害皇子更不可恕。因此,在鲍华晟地明发奏折呈交朝廷之后,几个重臣便一同联名上了折子。请求以海捕文书的形式通缉尹氏族人,并发文各地官府查抄尹府产业。他们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那些银两等物自然可以带走,但房屋产业却一时无法搬迁,如此一来,朝廷又是一笔进帐。
皇帝立刻就准了这个折子,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人敢和暴怒的至尊过不去,横竖尹家已经灰飞烟灭,几个不成气候地族人也翻不出大风浪来。风无痕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无奈,论理此事由他而起,但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却恨不得远远躲开。查办一个尹家就已经闹到了如此田地,若是再牵扯出什么了不得地大事,那他就是自惹麻烦上身了。
不过既然接纳了风无清,他便不可能再袖手,如今朝中多半人是敌友难辨。他势必不能将送上门来的帮手往外边推,当下只得入宫晋见。
虽说眼下是皇帝雷霆大怒的当口,但风无痕已经见惯了这等帝王之怒。
因此并不以为意。只是真的见了皇帝的面,他才有些后悔,那种甚至有几分狰狞地神色他还很少看见,看来今天倘若说不出一点拿得上台面的话。这一遭就真的白走了。
“无痕,朝中的议论你应该都听说了。朕倒是没想到,真有这么一个角色处心积虑地与朝廷为难。”皇帝冷哼了一声,这才想起儿子匆忙进宫应该还有别处的事情,脸色也放和缓了些,“你今日入宫所为何事,总不成又有什么麻烦让朕帮着解决吧?”皇帝的话中竟带了几分玩笑之意,只因这个儿子向来还算懂事,什么为手下求差事的勾当很少拿到宫里来,竟是和瑜贵妃萧氏的做派很像。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六哥托儿臣走一遭,因此不得不来。”风无痕硬着头皮答道,才说了这一句,他便察觉到父皇的目光似乎转冷了。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那许多,毕竟让郎哥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应该还是很可靠地。“六哥一向是个懒散闲人,此次若非深受打击,也不会跑到儿臣府上要求帮忙。彼此都是兄弟,六哥前面的三哥和四哥都封了亲王,而后头的我们几个也时常兼了各种差事,倘若他一直这么下去,自己地面上也不好看。”
皇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随即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确实,皇族子弟中无清也算是过分清闲的一个,至于他受辱那一遭朕也略有耳闻,虽然是老四那边的人过分了,但当初也是你情我愿的,怪不得别人。他既然有心振作,朕也不会不给他机会,那依你所言,老六那边该派一个什么差事给他?”这种事关皇族地大事,九门提督张乾自然不敢欺瞒,早就有密折递了上来,皇帝念及风无候的秉性,最终也没有追究,但是心底未免就有些不满。
父皇居然把事情又踢了回来,风无痕不禁苦笑,这个六哥不事俗务是京城出了名的,总不能派他去管什么大事,否则出了纰漏就是自己顶缸。思前想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六哥也没有管过那些繁杂的东西,骤一上手恐怕会惹来麻烦,因此儿臣的意思是让他到哪个衙门学一番理事之道。至于出京城巡视却是不必了,皇子出京地动山摇,前一段时日这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已是不少,也没必要让那些地方官装样子。”他瞥了一眼父皇的脸色,又继续道,“朝廷六部之中,以礼部最为庄重,差事应该也合着六哥的脾胃,还请父皇示下。”
礼部虽然明面上尊贵,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皇帝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但由此却对这个儿子更加赞赏。不为手下人谋差,反倒是照顾了一个弱势的皇子,虽然内中可能还有别的心意,但就礼敬兄长这一点也分外难得。“无痕,得空多去你母妃那里坐坐,自从你十一弟开府别居之后,她一个人有时也闷得慌。另外,你和无惜乃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万不可生分了。”
皇帝突如其来的一番教诲实在古怪,风无痕直到出宫还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皇帝决不会轻易暗示这种东西,难道是母妃对风无惜不满?可是这种话总不好当面求证,只能到时想办法从别人那里打听了。
离着王府还有几十步,轿子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如今风无痕算是明白什么叫门庭若市,络绎不绝了,自从病愈之后,这来往的达官显贵还只是稍稍多了两成,但那些低品京官和求职待缺的候补外官就多了一倍都不止,最夸张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