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安慰着自己,心思就转到了别处。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像演电影似地过滤、筛选着。──从文室的案子始,他认识了龙琪,之后引出乔烟眉,再后是游自力,另外还有扈平,这一刻,又添上了他的欧阳局长,他要重新认识他了。这一堆其实都在围着游自力打转。
文室的案子出来后,局长问他是不是在查龙琪,于是,从局长口那里他知道了乔大禹最始的一些事,之后,他见过龙欢,龙欢为他把游自力的轮廓描得更清晰,然后他就被带到远古去了,等他回来,局长则告诉他所有关于游自力的事。
龙琪一直是在试探他,而局长又总是在他跟她每一次接触以后恰如其分地给他说一点游自力的事,龙琪则一再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又说明了什么?
算了,先放下这个,再弯回来看文室的案子,这个案子看似平常,却像极一团乱麻,简直毫无头绪。从杨小玉和龙欢以及李秀娟的话里听来,文室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或者他的死对任何人都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问题是谁造成了这个“结局”?谁是凶手?
他曾经以为是龙琪,或者杨小玉,但通过接触,那些动机在她们身上几乎不可能成立,就凭她们为他演的那一出戏,她们就不可能去做那种很弱智的事情。
可是,真正的动机也许在这时就浮出水面──文室发现了什么,比如游自力的一些事情,游自力最初是跟龙欢接触的,龙欢是个孩子,他可能无意中向文室透露过一点什么,文室便以此要胁龙琪,为了顾全大局,龙琪只好痛下杀手!
是这样吗?
彪哥有句话提醒了小方──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最高的道德标准!凭小方对龙琪的了解,她正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游自力是卧底警察,却惨遭出卖,龙琪为此打抱不平,而偏偏,文室知道了一点蜘丝马迹,他那么爱钱,便以此勒索,比之游自力,文室的生存价值微乎其微,为了灭口,龙琪于是……
同时龙欢有一句话也提醒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查查我爸爸去酒店干什么去了?
他干什么去了?急着去敲诈?不用那么急吧?多少年的夫妻了,就急在那一时?或者是龙琪急着找他,想尽快解决掉这个隐患?
也有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琪故意让文室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以迷惑警察的办案视线。
如此一来,龙琪的谋杀动机成立!
思及此处,小方突然如虚脱了一般。尽管是深秋风爽,他的冷汗却一层接着一层地往外渗……
──如果龙琪真的杀了人,那他将何以自处?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就缩了起来──他真的要抓她吗?
除了这一点,更让他困惑的是──她除了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正义感,是不是还在喜欢着游自力?
游自力和她都是冰山上的来客,他们青梅竹马,游自力既然有资格去金三角作卧底,那一定智勇双全,而且那副容貌他也见过,没得比。如此一来,他小方呢,他又算什么?
小方的脑袋都快要破了。
还有呢──他的局长,他相处了好几年的欧阳明局长,曾经是那么个好人,通情达理的的长者、精明能干的老公安、循循善诱的上司,但他对他的怀疑却像草里的冬瓜,悄悄长大。他好像记得局长跟他讲过,他以前曾在新疆服役,那里是回民集居地,这样一来事情就好解释了,游自力也是回民,他们难道认识?还有他儿子欧阳文森,竟然跟游自力是一个部队的。这说明了什么?而且每次局长给他讲游自力的事,总是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的。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游自力的事?游在云南出事,这里离云南差着个几千里不止呢!更何况那都是些绝密。太玄了。
不,应该是太可怕了。如果欧阳局长真的在这里边有一份子的话。
天哪!这一刻,杀人凶手偏偏不像是坏人,穿着警服的老公安倒不像了好人,上天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小方的心里就像塞了一团乱麻。偏就这时,电话铃如炸弹一样响起──
大家议论了半天庄美容的结婚事宜,然后便散了。龙琪有个客户要见,和杨小玉出去了,乔烟眉百无聊赖,不知道扈平是否还在茶座,不如找他聊聊,说不清为什么,她心底突然涌起一种极度的不安。
凭她两年来的阅历,有一种致命的危险正在向她,向她们每个人走来。那种危险是隐蔽的,也是强大的,无影无形却漫无边际。她经历过,她太明白了。──从追杀到闹鬼。
本来在两年前,她还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大学生,聪慧漂亮,家境富裕,成绩优良,可以说是前途顺畅,一眼望去,脚下是铺好的纯毛红地毯,顺着年龄一直走到老,每一天都是快乐安闲。
然而偏偏地,故事在即将开始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她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血雨腥风,阴险诡诈,每日每月,如影随形。那种种惊心动魄,都可以写成一部传奇故事。
她怕吗?
怕!甚至可以说是很怕,但怕有什么用呢?一样的日子,怕也要过,不怕也要过。于是到了后来她也就不怕了。不光不怕,反而生出一分自慰──原来我也可以更美的。
反正人躺在床上也要死,与其那么无味,不如活个百滋百味。生命就是个体验的过程。
嗯,这也不坏。
“乔小姐,请留步。”
正在乔烟眉浮想联翩之际,一位陌生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时她刚走到林荫道上,前面是一座巨大的花圃,傲霜的菊花在天高云淡的仲秋开得蒸蒸日上,各种色彩浓烈地铺陈开来,各畅生机。
“你是谁?”乔烟眉问。眼前这个男子大约二十六七岁,中等偏上的个子,装一身休闲装,很阳光很帅,戴一副眼镜,活像一个正在度假的大学生。
“在下江远哲。”
乔烟眉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认识我?”江远哲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切入正题,非常意外也非常喜悦。
乔烟眉微笑。她早就听说过江远哲的大名,也知道他在找她,可是却料不到会在这时遇上。她上下打量着他,原来大名鼎鼎的江湖大佬也可以这么帅哦!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她突然感叹。
“怎么?”江远哲听她这么说,有点不解。
“江先生出身名门,本人又帅得冒泡,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简直挤兑得别人没法活。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乔烟眉灿然一笑。
“乔小姐不也出身于杏林世家,医术精妙人又美,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别有味道。上天对你也不亏啊。”江远哲作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两人互相吹捧着一起进了花圃。
“听说你是剑桥大学的?”
“没毕业,家里出事,就不念了。”
两个家伙像老朋友一样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坐下,江远哲为乔烟眉拈掉一根沾在她衣襟上的草节。乔烟眉对他笑一笑。气氛似乎很融洽。其实就算是敌人,也用不着剑拔驽张,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马上化敌为友。
所以,人一定要学会变脸。
“谢谢你。”乔烟眉突然说。──是谈条件的时候了吧。
江远哲笑得颇为古怪,“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一直在派人保护我。”
“不会吧,你肯定是我?”
“一直有人误会我,说我杀了不少人,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医生,根本就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有些人大概是哲少你替我杀的吧。我想除了哲少你,也没人敢搅这趟浑水,就算想搅,也没那本钱。”
“原来你知道啊。那为什么不辩解不告诉警察人不是你杀的呢?”
“第一我没证据;第二,以我如今的处境,披上道袍吓小鬼,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
“被人利用,说明你有用!”
江远哲苦笑,“看来我还得感谢你让我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乔烟眉灿然一笑,风情万种,“谢谢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的确,我一直跟着你,像一个痴情的男人迷恋自己深爱的情人,紧紧追随,永不放弃。”江远哲承认了。
乔烟眉听他如此说,嫣然一笑,“这个比喻倒挺新鲜。”
“因为乔小姐人就新鲜,简直像一颗水灵灵的草莓。”江远哲继续奉承。男人最心甘情愿拍的马屁,是给漂亮女人的。
乔烟眉自然喜上眉梢,“多谢。不过──”
她又说:“就是有点肉麻。”
这个急转弯令江远哲苦笑,“你权当是在吃麻辣火锅好了。”
乔烟眉微笑。
江远哲看形势大好,乘胜追击道:“既然这样,那你是不是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了?”
乔烟眉继续微笑,不语。她跟龙琪一样,知道在适当时候保持沉默会比语言更有效。
“乔姑娘,那个东西对你没用的。”江远哲强调。
“但对你有用!”乔烟眉看着江远哲。眼神是冷的。
对你有用,我就能掐把住你,让你听我的为我所用。此所谓有求则苦。
江远哲无奈,现官不如管着,谁掐把着你,你就得听谁的。
“好吧,我答应你,你把那个东西给了我,我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
“可能吗?蚌壳无珠,雄麝无香,孔雀无翎,价值会减半。”乔烟眉说。──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罪在其璧,贵也在其璧。若去其璧,自然无罪却也无贵。这就叫福祸相依。
江远哲倒吸了一口气,乔烟眉比他想像的还要头脑清醒。
“看来你是不想拿出来喽?”
“我只是想保持永久的魅力。”乔烟眉笑得婉转,话也婉转。
“我没有多少耐心。”江远哲的话已经带有威胁。
“没关系,我碎一缸酒,你坏的却是一个酒厂,看谁更划不来。”
江远哲无奈地苦笑,“乔烟眉,你有种,真的,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有种的女人。”
“你错了。”乔烟眉微笑,“女人个个都有种,至少比男人有种。真的。”
江远哲则摇头,他不以为然。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乔烟眉微微一笑,慢慢地说:“古人云夫为妻纲。也就是说,男人是天,女子为地。然而,天是虚的,地却是实的。所以天塌了有女娲娘娘,可若是地陷了,就真没得救了。”
江远哲沉默了,这个道理其实是很简单的,而往往听上去简单的道理总不为人所重视。但江远哲不能重视,因为他的对手就是一个女人。所以,他现在得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当然。” 乔烟眉又笑了,“你虽然是男人,但我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是吗?”这句话倒让哲少吃惊了,他沉默半天后慢慢问道,“那这会不会是咱们即将合作的基础?”
“也许。”乔烟眉的话音中留有余地。
江远哲再次奇怪地盯着这个看上去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姑娘,“你是敢跟我江远哲谈条件的第一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乔烟眉迎着对方的目光,“如果在两年前,我或许会怕你,因为那时的我还没走过夜路,没见过鬼。现在不同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在看过了很多魑魅魍魉后,见怪不怪。”
江远哲苦笑,“看来孙猴子应该感谢太上老君才是,若没有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何来他的火眼金眼。”
乔烟眉笑逐颜开,“命运给的毒,你权当是良药。你就有福了。”
“可你难道连死都不怕吗?”江远哲突然阴森森地问。
“想活,就不能怕死,怕死的人活不长,不怕死的人死不了。”乔烟眉淡淡地,“而且我死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君不畏死,何以以死惧之。
江远哲苦笑,这世上最令人最头疼的就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他点点头,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你不怕死,可你就不怕我毁了你们乔家……”
乔烟眉笑了,“我们乔家占地十几亩,号称百草园,远近闻名。不要说里面八卦五行相生相克,单那上千种的草药散发出来的味儿,也会薰你个半死。”
“你骗人!”江远哲显然是不相信。
“骗人?”乔烟眉眉头一扬,“你手下有个兄弟自从我家回来后左半身开始发麻,每逢阴雨天太阳穴如针刺疼痛难忍……是吗?”
江远哲像看着鬼魅般盯着说话者,向后退了两步。──他那个弟兄如今已形同废人,四肢打颤,五官变形,尤其发病时那惨叫,简直形同野兽。
医生,能治病,也就能杀人。怎么给的,就能让你怎么失去。
“哲少,迟了,你不应该离我这么近──”乔烟眉凶相毕露,宛如端午节误喝雄黄酒的白素贞乍现原形。
“你……”江远哲的恐惧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他不怕豺狼虎豹,但他怕蛇。
“哈!那么紧张?”乔烟眉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没事,我虽然喜欢杀个把人,但也有自己作人的原则。像你这样对我有用的人,我可不能杀。不过……”
“不过什么?”江远哲赶快问。
“不过你要有什么头疼脑热,可以来找我。中医应该比西医环保。”
江远哲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敢不敢。”
“怎么?怕吃错药?”
江远哲苦笑,这一刻他才明白,吃错药,乃是人世间最大的错。
“真看不出啊乔姑娘,佩服佩服。”
“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有些责任,不是谁想担,就能担得起的。”乔烟眉傲然地。
“那是、那是。”江远哲至此,已经从心里臣服。
“那你的那个东西……”
“你先留着吧,乔姑娘既然如此能耐,定比放在我这里保险。”江远哲一退千里。
乔烟眉暗暗冷笑。龙琪说得没错──人就应该带着三分毒性。
蛇无毒,被人当草绳用,蛇有毒,被人当财神敬。
不是我想有毒,只是这个世界比我更毒。那不连玫瑰花都懂得给自己生几根恶刺吗?
弱肉强食,一物降一物。没法子。
“其实凭你们乔家祖传的医术,你会有花不完钱。又何苦……”江远哲试探。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江远哲听了个一头雾水,“那你这样做是为了游自力?”
“也是,也不是。”乔烟眉微微一笑说。
“把话说清楚一点。”
乔烟眉想一想,“如果你看到一个小孩子在马路中间哇哇大哭,你会不会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
“当然会,举手之劳嘛!”江远哲说。
“那你还问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是我们很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去做,所以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江元哲听着点点头,这也够个话,“那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为什么非要得到什么呢?有时得到,反而是亏损。”乔烟眉意味深长地。
“什么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