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挺好。”吴书记说。
龙琪点头,“特别能干。”
轮乔烟眉了,她站起来让何苏琳去入席,她自己抽了个号,大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座中体胖者和体瘦者对饮一杯。”
扈平最瘦陈秘书最胖,两人口称“幸会”满饮一杯。
又轮到小方,他叫了“18”,陆星抽出牌,“危难之处显身手,妹妹替哥喝杯酒。──座中女士替此人喝杯酒。”说完又道,“你小子好福气,来,看看哪位女士愿意替方帅哥喝一杯。”
女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大家都看着龙琪,龙琪道:“何苏琳,你替方队长喝了吧。”
何苏琳听话地站起来,举杯小方示意,然后一饮而尽。陆星却不依不饶,“这不好,我是令官,不能对自家人放宽政策,方队长这回没喝上酒不算,勒令再来一次。”
小方不想与他争执又叫了“28”,陆星边让乔烟眉挑号边低低地问她:“你丈夫到底怎么死的?”
乔烟眉冷冷地反问:“陆局长连死人都不肯放过吗?”
“这倒不至于,”陆星也冷笑道,“只是听说你还在夜总会坐台,觉得好奇。”
乔烟眉尖利地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地:“倒也是,卖肉与卖良心不是一个行情,敢问陆公子身价几何?”
陆星愣了一下后,估计自己占不到上风,于是赶快转移话题,“乔姑娘好口才,听说医术更好。”
被问的这一个菀尔一笑,“也没多好,只比华陀略强一点儿。”
陆星笑了,“这牛吹大了吧?”
“知道蜗牛跟耕牛什么关系吗?”乔烟眉突然灿然一笑。
“亲戚?朋友?同事?”
“不,情人。”
“胡说吧你,蜗牛那么小,耕牛那大,怎么……”
“小怕什么,那不有我在吹嘛!”
陆星不禁菀尔,态度由尖锐变得温和,“我就喜欢聪明又有趣的女人,交个朋友吧。”
乔烟眉皮笑肉不笑,“怎么,陆公子看上一头母象啦?想让我把你吹一吹?然而……但是……不行,我们乔家不治花柳病。”
陆星的脸色顿时呈猪肝色,他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说话竟然如此生猛。
“乔姑娘真是快人快语。”
“跟你还用得着客气吗?”
陆星点点头,好,有种,他就喜欢这种人。“作个朋友,我是真心的。”
乔烟眉微微一笑:“省省,你这种症状中医临床叫一厢情愿。”
拒绝的得雅,措辞又妙,陆星哈哈大笑,陈秘书问他笑什么,他说听乔小姐讲了个笑话,陈秘书让把笑话讲出来大家听,乔烟眉却说,这个笑话是除陆公子之外别人听不得的。
“好了,言归正传,刚才是方队长叫了28号。”陆星拿起牌,“这个令有点儿意思,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位于东者和位于西者共饮一杯。”
本来是笑逐颜开,但等弄清方位,陆星就笑不出来了,也是太巧了,龙琪位东,小方位西,两人之间那种东西本就似有若无,如此一来,等于明明白白给了双方一个传情达意的契机。陆星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龙琪走到小方身边。
小方此时巴不得能有个机会跟她说句话,端起酒杯,却不知说什么了,憋了半天,“我刚才一直在想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龙琪微微一哂,她喝了点儿酒,双颊酡红。
小方苦笑,龙琪有时候就是这般幽默,“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那你未婚妻陆薇呢?”
小方心里一颤,怕什么就来什么,“你生气啦?”
“现在生气的那个人不会是我。”龙琪说这话时风情宛转,看样子确实没有生气。
小方放心了,“那,那我也不生气。”他傻了吧叽说了这么一句。
龙琪笑了,像是在冷笑,“你当然也不生气,可陆薇会生气,你们以前是不是常在一起?”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小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嘛!
“你最近见她了吗?这10天之内?”龙琪的表情很认真。她介意什么吗?
“我告诉你,我没见她!”小方生气了。
龙琪笑了,这一笑带出一种哀伤,她将嘴唇贴在小方耳边,恨恨地,“你这个兔崽子!”
“你怎么骂人呢?”小方大吃一惊。──她怎么可以骂人呢?还骂得这么难听?
“骂人又算得了什么,惹急了我还动手呢!”龙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啊,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她骨子里就是个野蛮人,一匹从草原上来的狼,别看现在洗刷得跟六月蟠桃般明媚光鲜!小方愣了半天后转念一想──打是亲骂是爱,说明她心里有我!他还美呢。他万万想不到事情已经全变了。
龙琪走开了,陆星一脸狐疑,不知那两个在悄悄嘀咕什么。杨小玉对他喊,“该你啦。”索性起来站在他身边,朝乔烟眉挤挤眼。汪寒洋坐直身子,知道好戏开场了。
杨小玉说:“干脆我替你抽个号算了。”
“还是我亲自来。”陆星知道杨小玉的为人,哪敢让她替自己动手,赶快叫了个“40”号,乔烟眉替他念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连饮两杯并再行一令。”
这令倒是与陆公子脾味相合,他一口喝了,又说了“47”号,乔烟眉咯咯笑了,“路见不平一声吼,你不喝酒谁喝酒。──与座中酒杯不空者各饮一杯。升为令官,若已经是令官者,再发一令。”
大家的酒杯正好刚让侍应生给倒满,陆星只得一一喝了,饶是他好酒量,也有点头晕。
“还是你,快来快来。”
在乔烟眉的催促下,陆星说我自己来吧,自己抽了一个,杨小玉一把夺过,高声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小姐,我该喝多少?──小姐说了算,但不能超过三杯。”
大家都笑了,吴书记说:“这是一个小姐说了算呢?还是所有的小姐说了算?”
意思分明就是让陆星和在座的女士们都喝一遍,陆星见吴书记发话了,苦笑道:“吴叔叔你害我。”
“怎么是害你,人不风流枉少年,美酒佳人岂可错过!我要年轻20岁,看我怎么喝。”吴书记笑道。
陆星只好先走到龙琪面前,“龙总,你说吧,我该喝多少。”
龙琪只一句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陆星给这话挤兑得连喝三杯,其他人自然是以龙琪马首是瞻,每人让陆星喝了三杯。
“算你们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陆星的酒有点沉了,但依然笑容满面,“这回该谁了?”一眼望到汪寒洋,“小师妹,你太不够意思了。”
汪寒洋脸上浮起顽劣的笑容,“是,我对你招呼不够,来,这回让我好好招呼招呼你。我替你行一令如何?”还未等陆星说话,她就对杨小玉说,“陆公子要37。”
杨小玉笑嘻嘻地抽牌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半斤八两只等闲。──此人好酒量,连干三杯。”
座中哄然大笑,陆星摆手,“我不行了,确实是不行了。”
龙琪微笑着说:“不是不行了,是感情太浅了,人常说陆局长海量,今天怎么就不行了,摆明了是没有诚意,不愿意与我们这些铜臭商人喝酒。”
这把火一烧,吴书记赶快说:“小陆,这酒得喝,一定得喝。转型期的干部就要十项全能,十项达标。”
扈平见此,提了个酒瓶拿了个大杯,满满斟上,“酒满茶半,今日权当我敬你。”
陆星不能不喝了。酒刚下肚,杨小玉突然惊呼,“酒令念错了,不是刚才那个,我重念。”
陆星知道是她在捣蛋,拿过牌,“我来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连喝三杯酒,你说苦不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
念着念着他的声音低下去了,扈平凑过去接着念,“想想长征二万五,喝五杯。”
刚念完,大家都乐得前仰后合。
“喝就喝!”陆星也豁出去了,“不过,得让寒洋小姐为我倒酒。”
“成。”汪寒洋已经站在他身边,拿着高脚杯边倒酒边说,“这就对了,好好喝,这才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干部。”
她这话连站一边的侍应生也给逗笑了。陆星醉眼迷离,问道:“千山万水总是情,少喝半杯行不行?”
杨小玉大声道:“不行。”
座中哄然大笑。
陆星喝完最后一杯,丢下一句“太热了,我出去晾晾”轻飘飘地离开了,路过小方身边在他肩上掐一把,“跟我出来。”
两个来到阳台上,阳台很宽敞,摆满各种花草,高低错落,在夜色中疏影横斜。小方见陆星脚步飘忽,扶他坐在藤椅上,椅背上还缠着牵牛花,绿丝垂挂一直到屋顶。
陆星刚坐好就发号施令,“给我弄杯茶来。”
小方本不欲理他,想想又何必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再说他好歹也是陆薇的哥哥,便去给他端茶,正要走,陆星开口了,“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小方盯着陆星,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我劝你最好不要处处留情。”陆星看来并没醉。
小方听他说得这样露骨,却也无言以对,是他自己不好,他旧库未清,新货又到,全堆在了一起,怪谁呢。他是应该先给陆薇一个彻底的交待,可现在不是时候吧?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马上离开陆星,他一转身,不防扈平在他后面,“是你?”他大大地吃了一惊,马上意识到刚才与陆星的对话肯定全让扈平听到了。
“是我。”扈平淡淡的,“要茶吗?”他手里拿着两杯茶,自己喝着一杯,一杯给了小方。
小方接过茶,犹豫了,陆星刚才要茶喝,是给他还是不给他?想了一想,还是将手中的茶给了陆星。“喝吧。”
扈平一笑,“到底是一家人。”转身走了。
“你说什么?”小方跟在他后面。
“我在说一个事实。”扈平并不回头。
“你用眼睛看到,用耳朵听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的。”小方此时将这句话送还扈平。
对方并不为所动,“反正马上要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人是我!小方绝望地想着。想着龙琪刚才为什么突然问他最近见陆薇了没有?
他没见她。对,他大概有八九天没见到她了,以前她几乎每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连她买了什么牌子的手纸都要跟他大肆地叨叨一番,这次太奇怪了,而且上官说她是跟一位男人走了,跟谁走了?会出事吗?而她跟人走了,他不说赶快急着去找,反而在这里喝酒说笑,他对得起她吗?可是如果让他离开,他是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的,他的磁场在这里,就算万有引力,也干涉不了他的向心作用。
他完了,他早在见到龙琪那一刻就已经在她的手掌之中了。
他隔着窗向里望去,只见吴书记正在跟何苏琳合唱一曲《相思风雨中》,龙琪呢?她跟扈平坐在一起,叽叽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着还相视一笑,聊得挺热乎,刘雪花这时端上一盆汤,龙琪拿过拿过侍应生手中的勺亲自为扈平舀了一碗,扈平笑着谢过,也为她舀了一碗,两人来来去去一往一返投桃报李,眉宇间竟然有种心意相通的默契。这令小方突然想起黑妞的一句话:“……我隐约听人说,元大人的丈夫在认识她之前,就认识了安师傅,他们俩好像有点什么……”──那个元大人的丈夫不就是扈平吗?如果那个故事真的是他们大家的前生,那扈平与龙琪难道也是缘定三生?他们看上去似乎更相衬,扈平不光有钱,而且容貌俊秀,气质高贵,与龙琪的傲龙琪的冷龙琪的酷一脉相承。
那我呢?
小方站在外面,已经呆了,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局外人了,就像这一刻一般,已经是站在窗外看别人的故事了。
里边仍然很热闹,他在与不在,一点都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只见杨小玉又叫出一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座中个子最高的人喝一杯酒。”
扈平个子最高,他微笑着接过侍应生手中的白酒,却被龙琪用香槟换过。──她怕他喝多,她就这么关心他?
小方心里发苦。
一直坐着的汪寒洋把乔烟眉替下,代她掌牌,乔烟眉临走叫了“19”号,汪寒洋笑道:“日出江花红胜火,祝君生意更红火。──成功的经商者喝一杯。”
扈平将一杯红艳艳的葡萄酒递给龙琪,两人同时一饮而尽,吴书记带领众人一齐鼓掌。
多么和谐热烈的场面,根本就没有他小方什么事。
杨小玉又在行令了,她说道:“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难开也得开,唱支歌并罚酒一杯。”
何苏琳放音乐去了,优美的曲子传出来竟是《爱如潮水》,杨小玉挽起袖子唱得声情并茂,唱到中间,她又将话筒给了吴书记,吴书记又给了扈平,扈平唱了几句,传给龙琪……他们多快活啊,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小方的心开始发麻了。──下午,他以为他跟龙琪已经心照不宣,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曾为“零”,可那是在没有人的时候,而当这个世界的尘渣泛起,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显现时,他们的脚下原来尚有千山万水而那又是难以逾越的沟壑纵横。
“怎么站在个风口里。”不知什么时候,刘雪花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进去吧,秋天的风虽温软,却也带着一股寒气,俗话说秋风杀百草,一不小心就会着凉,又刚喝了酒。来,喝碗汤,我专门为你熬的,本来这汤得熬10个小时,听说你晚上也要来,急赶的,可能味道差点,但不影响营养。”
话是亲切的,汤是温暖的,小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有人关心的滋味,真好!尤其是在这一刻。
刘雪花看着小方接过汤碗,欣慰地笑了,轻轻地说:“熬一锅好汤有时不光要材料好,更要有耐心,把握火候,文火慢炖,小火慢煨,让其渐渐出味,营养融合……急不得的。”
这话说的,好像已经不是煮汤了。小方端着汤碗的手不由一抖──这人不像是个普通的女人,这话也不似普通闲话。难道她是在“点化”于我吗?
他看着刘雪花,对方眉目清扬,已宛然不似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刘雪花。──女人到底可以变出多少花样?小方看着她跟自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人的一生,就是在熬一锅汤……至于熬成什么样子,全在于自己。”
小方有点儿明白了。
刘雪花又说:“龙总让你完了后,去她办公室一趟。”
“做什么?”
“这你该去问她。”
刘雪花去了,小方送着她的背影,他其实早就看出她并不光是个有点神经质热情过度的中年妇女,她的心里,有一口深藏不露的井。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阅历,所以,她把自己藏起来,不给人看到。真正的聪明,是藏着的。这叫智慧。
正如金钱,不是贴在墙上当装饰,而是深藏于保险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