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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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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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都说出来了。我现在只是不敢让其流传,太明白了就成了人家的靶子,我们吃饭得一步步来,太急了,反而势得其反”。郭璞有些问伯文渊的安危担忧,同样是新政的支持者,伯文渊的师弟周无忧就比伯文渊圆滑许多。
  “如果真这样就好,没关系,推说是翻译的不就行了吗,就像兵家皆称出自孙武,杂学皆称来自鬼谷子一样,让伯辰改个波斯名字署在书上,即使朝廷怪罪,也找不到谁执笔”!武安国笑着给郭璞出了个馊点子,匿名发表。反正伯文渊不喜欢钱,为了让文人们替自己说话,詹氏兄弟、张五等人没少给北方一些有名的儒者上供,伯文渊向来分文不取,保持着文人的清高和独立。
  郭璞喝口茶,清清嗓子道:“伯辰说,历代儒者,如同坐井观天一般在朝廷上画个圈,然后把天下无论贫穷富庶,分成几块,不顾条件区别推行所谓的最佳治国之策,其实都是为了个人功业祸害老百姓。后人发现其制度不合时宜,修改的时候却依然靠爬到高位,闭着眼睛画圈的手法同出一辙,不败才怪。远的有大书呆王莽,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画大圈。近的有小书呆王安石,做了皇帝的老师就以为自己臆断出来的东西无限正确。我们要是以为执掌了国之权柄就可以把北平之政推行于天下,就是小呆笑大呆了”!
  武安国在自己那个时代只听说过王莽是个奸贼,王安石是个改革家,从来没听说过“书呆”这个评价,十分好奇,开始还认认真真地听着,最后却听编排到自己,差点把一口茶呛出来,咳嗽了几声,笑道:“我们怎么呆了”!
  “伯文渊说,你那些东西,出自西方诸国者多,不过是在上边改了改,添了些枝叶。但是未免急于求成,适于一县的,未必适于一州。适于一州者,未必适于一府。淮南之桔,淮北为枳,天下之地未必尽如北平。治国之道,要抓其更本,因地制宜,而非流于形势”。
  伯文渊的见识的确高人一筹,武安国心里最不安的就是新政的推行。靠皇家是没有指望的,有些东西和朱元璋的家天下概念根本就是悖道而驰。靠自己在科学院东鼓捣一点,西鼓捣一点儿收获亦不大,动摇了帝国的根基不假,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帝国变质难以预料。在朝中,支持自己的人如太师李善长等虽然不知道自己最终目标想做什么,但是都认定了自己所做之事对国家有益,所以不遗余力地把自己向高位上推,希望自己能在哪一天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阻力地推行新政。驸马李祺一路上教自己的全是做官的权谋,可谓用心良苦。但改变现状真的有一条绝对正确的路吗?至少武安国自己没看到。周无忧劝其立言,武安国的本意是从下边打基础缓慢推进,曹震和郭璞的想法是制订有利的制度来保护新政,都有道理,但都有缺陷。大明实在太大了,各个地方都不一样,北方如北平这种地广人稀,矿藏丰富的地方有按照自己那是时代的概念实现工业化的可能,南方水网密集的地方却未必适合重工业。如果在那里发展轻工业,产品利润太薄不说,帝国目前这种交通状态下流通成本又太高。
  想到这些,叹了口气,武安国幽幽地说道:“这个伯文渊说话全说到点子上了,可没一句是给我想解决办法。这些问题要是能一下子解决,我还被憋在京城干什么。我觉得当今圣上虽然杀戮重了些,但确实也在努力寻找一个长治久安之策,只是他找得方向更差”。
  “是啊,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想,我们追寻的平等目标是没错误的,虽然圣人未曾提及,但是圣人那个时候和我们这个时候差别应该很大,我们这个时候的东西估计圣人想都没想到过。只是我们如何去实现这个目标,或者去靠近这个目标,实在没有头绪。现在皇上还需要北平,北平之事稍微出点格还能担待,哪天外患除了,皇上改变了念头,这些商家再没能力自保,北平新政就危险了。每念及此,我也是忧心如焚啊”。郭璞长叹了一声,以其切身体会,做这种可以富民的官是最舒坦的。百姓有了钱,日子也会安分些,千斤之子,不死于市,古人说得很有一些道理。可偏偏有人不愿看到这种轻松,不愿看到布衣麻鞋者与他们平起平坐,讨价还价。
  二人都有些黯然,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时代,作为插入这个时代的人和早期的觉醒者,精神上都是最痛苦的,偏偏这种痛苦还无人能理解。所以才有伯辰的放旷,詹氏兄弟的疯颠。打碎旧的容易,建设一个与过去不同的新制度,难。
  长夜难眠,烛光伴着思索,北平彻夜无眠的,又岂止是他们兄弟两个。
  在北平城的西北风水最好的宝地,一座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院同样是灯火辉煌。张五哥坐在躺椅上,前年续弦的夫人给他轻轻锤着腿。喝了口浓茶,张开酸涩的眼睛,五哥对外边问道:“正文,帐清理出来了吗”?
  “快了,马上就好,第一遍数已经有了,现在正在算第二遍”,张正文大声回答道。院子由张正文自己设计,老张五亲自拍板,整个北平中独树一帜。前面的几排房子作为张氏商号各个分号掌柜的办公室,中间这排是大帐房,后边穿过花园才是张家大小的起居室。老爷子张五岁数虽然大了些,脑子却还够用,精神头实足。今天从郭璞那里回来,连夜派马车召集了二十几个打算盘的小伙计和四五个管帐先生,核算张家今年各个矿山、工厂和商铺的实际经营情况。
  “先把那个粗数拿来,让我看看”,对自己的孩子,张五不会客气。
  张正文掀开门帘子,和小妈打了个招呼,将一个厚厚的账本递过来,总掌柜田老先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坐”,张五吩咐了一句,打杂的小厮赶紧给二人搬过椅子。
  翻了一遍,看看和上个月汇总的比较,老张五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就这些了吗,我们可动用的余钱最多能有多少”。
  “回老爷话,就这些了”!田总掌柜忐忑不安地说,“因为股票下跌的缘故,这几个月我们能投入的银子不多,所以收益也受了影响。到现在大概帐面上有十三万左右流水,年底可到十五万,扣除了给大家的红包和其他各地官府打点费用,大概能剩下十一万挂零,如果按合同分红,我们就只能动用八万左右了”。
  老张五有些失望,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个数字实在太少。沉吟了一下,说道:“正文啊,我们今年秋天准备开新矿和起高炉的钱如果不投,能挪出多少银子”。
  张正文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图,回答道:“爹,我们如果把开新矿和起高炉的钱提出来,估计还能省下二十几万,但是马上就农闲了,上冻之前刚好是雇人开新矿的好时候,材料已经着手预备,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行情去了”。
  “收了吧,几个新矿和新炉都先停下,把钱挪出来按武侯爷的安排用,明年再说新矿的事情,反正藏地底下也跑不了”。张五摆摆手,说出了自己仔细考虑后的意见。
  掌柜的吃了一惊,三十万的资金,可不是小数目,商家运作讲究的是快、稳、准、狠,耽误上一年,黄瓜菜都凉了。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劝道:“老爷,永平府现在开矿的和起炉的商家可不少,我们动手晚了,后年利润未必是我们的,何况你这次把资金全拿出去,我们周转也不灵,一旦这钱年底回不来,到时候有些事情花销怎么办”?
  张五看了看田总掌柜,坐了起来,“他叔,如果年底收不回来,我们就把北平的冶炼厂转让出一个去,反正不会亏待了大家,武侯的事情,咱们耽误不起啊”!
  “我不是说红包”田掌柜的急忙表白,挫着手说“,老爷,我是说,我是说各地的打点费用,毕竟那些地方不是北平,哪里不烧香都会有麻烦”!
  “这……”张五犹豫了一下,把头转向张正文,“你说呢,咱们怎么办”?
  “我?武老师的事我们得尽全力,年底再说年底的,大不了咱们爷们卖了商号从头开始,有武老师在,我就不信咱们会输”。张正文对武安国倒是信心实足。
  年青的张夫人看看丈夫忧虑的样子,插了一句,“老爷,您不说武侯是个难得的好官吗,,怎么耽误不起呢,咱们少出点儿钱,他会找咱家麻烦,还是找正文麻烦”。
  老张五看了夫人一眼,叹了口气:“武侯是个好官不假,但这事和武侯是不是好官没关系。怎么说咱家正文在北平也算得上头面人物,正武更不用说,已经拜将封侯了,正心跟着燕王殿下,早晚也是封侯的光景,这些我都不担心,他们比我有出息。可你看到没有,正因为这样,我们张家才和北平新政息息相关,新政完了,我们张家也跟着完了,所以只能同进同退。不光我张家,他杨大叔、陈星、还有詹家兄弟,大伙其实谁都没有选择”!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夜深了,皎洁的月色从透过玻璃窗撒进御书房内,均匀地撒在朱元璋的书案边,两只贡烛在书案边的吐吐跳着,将屋子照得雪亮。
  对着窗外月色,朱元璋诗兴大发,他年少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李白这首关山月的意境还能欣赏,“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弯”,如今,胡骑窥探的岂止是青海弯呢?
  从窗前转过身,朱元璋把目光又落到的如画江山图上,画在绸布上的丹青个别地方因为朱元璋不断的用手抚摸,已经显出黑色,在他抚摸次数最多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插满红色的小旗子,那是目前大明和蒙古实际控制区的分界,每一只旗子都代表着一个卫所。辽东方向,还有十数个红色的星星用针别成一个弧,如同一根绞索,牢牢地套向金山部。捕鱼儿海东北,有一颗巨大的星星特别显眼,那是插到敌人后方的苏策宇,人称魔鬼鞭子。
  犹豫了一下,,朱元璋从书案上又拿出两个红色旗子,一只插在河中,一只插向了南洋诸岛。武安国这小子在奏折里说得对,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国家利益。
  “万岁,今天这么好的兴致”,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梓潼,进来”,朱元璋答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走向放满奏折的书案。每天两百多份奏折,真够人累的,平时还有太师李善长或者大学士帮忙挑拣一下,今天轮值的李善长突然告假,所有的奏折他必须独自披阅,一直干到现在才有些眉目。李善长老了,朱元璋有些无奈地想。
  马皇后带着几个宫女,轻轻地走了进来,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篮子,里边是刚刚熬好的杂粮粥和几样农家小菜。朱元璋贫穷出身,当了皇帝也忘不了这些百姓家吃食,御膳房做不出正味来,每到秋天,都是马皇后亲自给他熬杂粮粥吃。
  端起杂粮粥,朱元璋趁热喝了两口,吩咐宫女退下,拉着马皇后的手说道:“梓潼,辛苦你了”。
  “有什么辛苦,干点儿杂活,动动手脚,抒筋活血,我听说今天太师没来,怕皇上一个人太累,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大忙,伺候皇上吃饱肚子还不是分内的事”!
  “梓潼,来,坐下,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咱们那个干女婿,哎,笑死朕了”,朱元璋今天显然心情甚好,拉着马皇后一起坐到书案旁。
  书案旁除了奏章外还摆着锦衣卫从各地送来的一堆密报,整整齐齐地压在镇纸底下。
  “咱们的干女婿,你说平辽侯啊,他又怎么了,前两天陛下不还说他胡闹吗”。
  按朱元璋的本意,原打算在各方势力都充分表演完毕后,由武安国冲到北平将不法分子一网打尽。谁料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没等朱元璋手下的锦衣卫查清楚北平到底有几路神仙,武安国已经到了北平。朱元璋得到消息后,气得在散朝后大声嚷嚷,骂武安国不知好歹,不按自己计划行事。二十多天来,马皇后在宫中没少替武安国说好话,最后看在刘凌去世爹爹的分上,才让暂时朱元璋平息了雷霆之怒。
  今天,曾被朱元璋私下骂做傻瓜笨蛋的武安国显然又成了香饽饽,一边笑,朱元璋一边向马皇后介绍情况。
  “我当初虽然觉得武小子不听话,还是命令锦衣卫尽力协助他稳定北平政局。今天锦衣卫给我送来一堆报告,太胡闹了,这个小子,把那些王八蛋给玩死了”!
  “陛下,陛下,臣妾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您先慢慢喝口水,别边笑边吃东西,小心身体”!马皇后听得莫名其妙,锦衣卫会说大臣好话,这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你听我说,武小子到了北平的第七天,北平本土各大商号就听他的号令联合起来,张家、杨家、徐家、詹家为首,还有西域来的那个高家,把各自旗下的米店统一降价,直接降到了年初的水平,秋收在即,其他人小商小贩的米店只好跟着降价”。朱元璋越想越开心,说着说着就笑得说不出话来。
  马皇后闻言大吃一惊,这武安国和郭璞玩的什么把戏,这时候硬向下降低米价?秋天已经到了,谷贱伤农,这时候降米价,种粮的百姓能高兴得了吗?正疑惑间,听朱元璋又接着说道:“有几个刁民煽动当地父老去知府衙门说理,粮食价格高了一年了,这时候降价,百姓当然不乐意。那个戴罪立功的许知府把领头的乡绅接到了府内,谈了两个时辰后,几个乡绅就高高兴兴地走了。你猜怎么着,这事过后的第二几天,布政衙门发出告示,北平两家报纸转载,着落北平布政使司治下各地官员统计今年农田数量,秋收后每家每户可以按实际耕种亩数以固定配额出售粮食给詹记商行,詹记按去年秋天市面上的平均价格收购,比他们自己卖米的价格还高”!
  马皇后更加奇怪,高价买,低价卖,北平这些商家肯定是被武小子绕糊涂了,有钱也没见过这么赔着玩的。况且那些在北平囤积居奇的家伙,能任凭武安国这么折腾?想到这,看看朱元璋乐不可支的样子,知道武安国肯定赢了一局。温柔地笑了笑,说“陛下,这武安国虽然鲁莽些,算帐可是非常高明的,臣妾以为,赔钱的买卖他绝不会做”
  “是,锦衣卫接到这个报告,也猜不出武小子在干什么,所以一直没敢向我禀报,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朱元璋开心地说:“大概过了十来天后,江苏游商,那个无行文人徐金儒,见官府没出场,硬着头皮和北平众商号对着干,雇了地痞无赖去张家的米店排队买米,叫嚣如果北平这么卖法,有多少他收多少,现银付帐,不用卖给别人”!
  这个无耻的家伙,马皇后鄙夷地哼了一声,心中暗想,亏他了这么多书,居然不知道廉耻二字,知道朱元璋还有下文,静静地听丈夫细说。
  “结果没等官府出面,詹家兄弟突然有一天拉了两百多车米送堵了他府门口,请他支付现银,当即让江苏来的徐家傻了眼,看热闹的围了水泄不通,老百姓那个痛快啊,直劲儿叫好”,朱元璋的介绍渐渐带上了个人感情色彩,对北平捣乱的那些奸商,通过锦衣卫,他手中掌握了一些资料,虽然这些人的行为不违反大明律条,但看着实在来气。他们被人整了,省得朱元璋再费周折,着实令人开心。
  “万岁不是说北平时下很乱吗,其他几家捣乱的难道就看着徐家被詹氏兄弟愚弄”?马皇后是听故事的好搭档,关键时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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