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陆薇带馅儿都三个月了,那馅儿是谁下的?你们方队的吧?别说,他还真能干,吃着这碗馄饨饺子,还敢跑到我们这里献殷勤,你看看你们现在的公安队伍,都出些什么人材!还整日扫黄打非,先把自个儿门里清一清。脸皮忒厚。”杨小玉皮笑肉不笑。
上官顾不得对方的夹枪带棒,仔细地将这本诊疗手册翻了翻,问:“那个叫扈平的人让我去妇幼医院找方队,他怎么知道方队在那里?”
“陆薇是被扈平的车给撞了一下,当时离妇幼医院最近,所以就去了那儿。听扈平在电话里说,问题不大。左臂有点擦伤。”杨小玉懒洋洋地。
上官一听,又笑了,“这就对了,这个诊疗手册是假的。”
“何以见得?”杨小玉双眼烁烁放光。
“小玉你想想,一个普通车祸的例行体检,也无非是拍个片子,查查心电图,看是否有骨折内出血脑震荡,哪有作妇科检查的。而这个诊疗手册里,却只有妇科方面的各项检查记录。你不觉得奇怪吗?”
杨小玉笑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上官这时郑重地,“小玉,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们方队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要真是那种人,陆薇的孩子就不是三个月,而是三岁。”
话外音很明白──小方与陆薇本来就是未婚夫妻,离已婚只差一步,如果真有那意思,恐怕早就进洞房猪羊满圈了。
“是吗?”杨小玉盯着上官,“那他为什么突然要跟陆薇结婚?”
她想知道这位女警到底掌握了多少。
上官说:“方队是要跟陆薇结婚没错,但绝不是为了这个。”
“那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这个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上官避而不答,晃一晃诊疗手册。
杨小玉嘻嘻一笑,“下午我见你们方队口袋里塞着一本这,露了个边儿,我猜到可能跟陆薇有关,趁跟他拿小刀的工夫,顺手牵来的。”
什么?上官听着皱起了眉头──既然诊疗手册一直在方队身上,他看到了难道没有一点怀疑?如果陆薇的怀孕确实与他无关。难道真是他的?
也不对,如果是他的,都三个月了才想着结婚?再说,如果真有这一出,陆薇又何苦演那一出。而且以方队的为人,若与陆薇有这一出,就不可能对龙琪钟情。他也不敢哪,龙琪什么人他不清楚?
上官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什么?”杨小玉盯着她问。
上官也盯着她,她是不是已经闻到了点儿什么?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其实比乔烟眉还厉害。乔烟眉直抒胸臆聪明外露,她则是指东打西深藏不露。这或许跟她的职位有关。秘书是不可以锋芒尽露的。
“你为什么不拿着这个直接去找我们方队问个明白?”上官问。因为只有这样,才更符合杨小玉的个性。
“我是想过,但这之前──”杨小玉敲着桌子轻轻地说,“我得弄明白下午你给我打电话时,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上官明晰──杨小玉确实已经知道了点儿什么。
“这事跟你们老板说过吗?”
“我们老板讨厌捕风捉影。”
看来杨小玉这个秘书做得还比较称职。龙琪尚不知道。很好。因为上官现在还不能把这个谜底捅开,一方面,她得考虑小方的感受,另一方面,有几个疑点她还没弄清楚。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她说。
杨小玉微微一笑。──哼哼,陆大小姐,不是我把你往坏里想,你自各儿耍脱了。
“可我就觉得纳闷,你们方队长他不是警察嘛,有的人……她就不怕穿帮?”
上官笑了笑,“说实话,方队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大男子主义。”
杨小玉一听,就想起龙琪给她讲过的那个关于肋骨的笑话。是的,男人要是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女人,那他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方队他很心软。”
“噢?”这点倒是汪寒洋也看出来了。
“方队他有次在路上拣了只小狗,那狗要多脏有多脏,要多丑有多丑,还有一身瘌痢。他也不嫌,每天给洗澡,涂药,还给买牛奶面包火腿肠。他不住宿舍嘛,警队宿舍不让养狗,他是队长,没人敢说什么。再说都是单身,大家下班逗狗玩也挺解闷,一个月后,那小狗给长得油光发亮。被我们同事的一个小孩子看中了,哭着喊着想要。方队就给了。给时千安万顿,要那孩子好好待他那只宝贝狗。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杨小玉问。
“半年后,方队去我们那位同事家,看到小狗了,想抱抱,结果被那狗咬了一口。”
杨小玉耸耸了肩,笑了。
龙琪刚走出电梯,手机响了。
“喂?你在哪里?你怎么会来?好、好,知道了,就去。”
她合上电话,纳闷,他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天哪,真是越忙越有人添乱!她想了想,又走进电梯。
时针指向9点。晚9点。
杨小玉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她有点沉不住气了。汪寒洋的脸色也有点发白,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僵硬。上官也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气氛渐渐凝重。
“不早了,要不我们去吃宵夜?”汪寒洋建议。
“让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杨小玉摸摸了肚子,又问上官,“几点吃的晚饭?”
上官就没吃晚饭,小方一给她打电话,她就开始准备。
“开什么玩笑,也不早说,显得我们多没人性多小气,把客人都饿着了。走──”杨小玉站了起来。
“等等。”小方说。
“有事?”汪寒洋问。
“等等,我想,该来的,也快来了。”
“是谁要来?”三个女孩子一齐问。
“再等一下。”小方话音刚落,方苏琳进来了。
晚9点,正是龙琪大酒店生意旺,气氛酣的时候,浓情热酒长歌醉舞一派祥和,中餐厅西餐厅酒巴茶座演歌台客房部人影熙来攘往,最热闹的还是各处的收银台,就像练过任我行的吸星大法,钞票哗哗吃进,别人是日进斗金,这里何止斗金。真是太平繁华,岁月静好。
公关部的何苏琳此时还在办公室。这是个娴雅端庄的姑娘,当初她出任公关部部长时,有人说她不苟言笑,不具备公关的能力。龙琪力排众议,问大家一个名门闺秀和一个欢场艳女哪个更容易被人接受被人尊重?
自然是名门闺秀。
龙琪认为,公关部是一个企业的门面,公关部长首先体现的是该企业的文化内涵和资本的底蕴,这光靠长袖善舞就行了吗?公关不是简单的交际,是吸引合作,合作靠什么?靠实力。欢场艳女得到的是什么?虚情假义和有限的金钱,名门闺秀得到的又是什么?是扎实的社会关系和稳定的生活。
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扎实和稳定也是一个企业生存的根本。
果然,两年下来,何苏琳成了最年轻也最能干的部门经理。她的气质、她的活力、她的稳重,为集团公司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也和社会各界建立起和谐的关系。
这,不是陈白露之流所能作到的。也许能,但那是浮浅的、急功近利的,多少有点被人轻视的。
龙琪要的却是社会永久的尊重。高山仰止。
得人赏识,是为人一大快事,何苏琳的确很努力,晚上没事的时候,她也喜欢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看看书,静静心。
心一静,眼就清。
现在何苏琳的一双明眸盯着被装潢得富丽堂皇的门。门外有人想进来,却又似犹豫着不敢进来。
她等着,人生就是一扇一扇的门,门后的风景是奇丽的,但打开一扇门是需要勇气的。
本来今天下班后她已经回家了,汪寒洋又把她找了来,说有事。却没说明是什么事,只让她哪儿也别去,在办公室死等。
等什么呢?她没问。只有乖乖等,一直等到现在。
门终于开了,进来的是羊博士,何苏琳心里一动,她看着他。她等。她最大的长处就是有耐心。
他沉默了一阵后,说,“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
“谁的?”何苏琳感到气氛的不寻常,昨天一天的气氛已经很不寻常了。
羊博士说:“这个我不能说。”
“那你能说什么?”
“电话里那人告诉我说:小马儿已经不吃草了。”
什么意思?何苏琳蹙起眉头。
“本来让我转告老总。她不在,汪秘书或者杨秘书,她们我也都找不着。”
所以来找我?何苏琳轻轻地说:“我知道了,谢谢。”
小方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听何苏琳说:“小马儿已经不吃草了。”
小方的脸色变了变,等何苏琳出去后,他问:“龙欢属什么?”
“属马!”杨小玉颤抖着声音。
──龙欢已经不在了。
汪寒洋看着小方,他的脸色完全白了,支撑在桌子的手,在发抖。这个消息对他,是万劫不复!
杨小玉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支持住,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有人正在等着看我们哭丧着脸、看我们掉眼泪、看我们因悲伤而失控……所以,我们要打肿脸充胖子,要强颜欢笑,要镇定……”
她的话在小方心里起了作用,现在不是难过也不是自责的时候,因为接下来的事,会比龙欢的死更可怕、更危险。
“要不要告诉龙琪?”上官问。
小方摇头,“我想她已经猜到了。”
对方的目的既然是要她死,那还留着龙欢有什么用?以她的智商,不会想不到。
“那……这个约会,还要去吗?”上官问。
“我们不去,对方就要来。”小方说。
──对方是机器,是推土机,我们只是待拆迁的旧房子。罐子碰石头,罐子破;石头碰罐子,罐子破。反正得破,不如主动一点。牺牲局部保全整体。
龙琪现在不是流浪诗人,一个人跑了全没事,她有公司,有家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谈判,龙欢做了个引子,以给龙琪一个下马威。
──你一定得来。非来不可。像狼吃羊一样,没有商量,也无需商量。
“方队长,那我们现在……”汪寒洋问。
“我下午让你联系的医院呢?”小方问。
“没问题,联系好了。那是家私立医院,我们有暗股的。三年前他们濒临倒闭时老板投资将其捞出水面。院长跟我们私交很好,我让他留下一个最好的医生等着。”
“我说的是,一定要保密。”
“这更没问题。院长是从英国回来的。他的治院方针就是:做事,不多事。”
“那你现在,就去医院等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汪寒洋走了,小方又看着杨小玉,“今天晚上,龙家一定得有个人在场,你看谁合适。”
“龙言。”杨小玉想都没想。
“你亲自去找他,现在就去,告诉他,今晚不要早睡,等你电话。记住,要避开家里其他所有人。”
杨小玉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想问什么,却没有。
上官看着她出去了,问,“方队,你猜她想问你什么?”
“她想问,是谁给何苏琳传的那个话。”
“我也想问。”上官的眼睛的通亮的。
小方想了想,“是羊博士。”
“你怎么猜到的?”
“他以前跟着陆星。”
噢……“你是说,是陆星把他刻意安插到这里的?”
小方点头。
上官皱眉,“龙琪会不知道?”
“龙琪知道。但对她无害,她就装不知道。”
“无害?”上官想不通。
“羊博士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为了替陆星保护那个女人。”
上官看着他们的队长。
小方继续,“羊博士是个书生,呆书生。所以他才得了这个‘肥差’。而对于羊博士本人来说,则是为了报恩。陆星对他很好。”
“那照你这么说,是陆星让羊博士传这句话喽?为了什么?”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陆星他不想让这里变成一片废墟,因为他喜欢的人在这里。”小方慢慢地说,“陆星是个很专情的男人。”
“他?”上官对此表示怀疑。
“其实就个人的品质来说,陆星是个君子。他孝顺,上进,和蔼,是好儿子,好哥哥,好朋友,如果你有幸跟他在一个单位,他还会是你的好上司,好同事。”
“他有这么好吗?”上官不服气。更不相信。
“他有。”小方沉思片刻,“给你出个题目吧,有这样三个人,你从其中选择一位来造福全世界。第一位:笃信巫医和占卜家;有两个情妇;有多年吸烟史,而且好马提尼酒。第二位:曾经两次被赶出办公室;每天要到中午才肯起床;读大学时曾经吸食鸦片;每晚都要喝大约一公升的白兰地。第三位
:曾是国家的战斗英雄;保持着素食习惯;从不吸烟只偶尔来点啤酒;年轻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想想,你会选哪个?”
“应该是第三个吧。”上官略有犹豫。
小方叹了口气,“如果你想世界毁灭的话,无疑你是选对了。告诉你吧,第三位是阿尔道夫·希特勒。”
上官吃了一惊,小方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很好笑,“至于另外两位,一个是富兰克林· 罗斯福,一个是温斯顿·丘吉尔。”
上官笑了。苦笑。她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不要带着任何偏见任何感情色彩去看待嫌疑人,这会让你失去正确的判断。她还是作不到。
“我们总喜欢把有些伟人神化,而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生活中过于完美的人,说不定正是个大奸大恶之徒。龙琪说得对,我们有时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都不是真的。”小方说。
“你好像很了解人性,也很了解陆星。” 上官问得很有内涵。
小方淡淡地说:“我跟陆星的关系是很紧张,但那是公愤,不是私怨。”
上官看着这个年轻的队长,枉你这么聪明,却没看出陆薇在演戏。这一刻,她忍不住想说出来,因为龙琪今晚生死难料。但她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陆星怎么会知道龙欢已经死了?”
“你说呢?”小方反问。
上官抚了一下额头,“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件事上也插一扛子?”
“他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陷下去的。”小方说。
“因为这件事?前后时间顺序不对啊!”
“是的,我也一直想不通,陆星他到底为什么,他本来是个充满抱负的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是的,一个电话号码,就是那个电话号码……”
上官看着小方,知道他又在动脑筋。
他说:“也许这事了了以后,我们就有证据抓陆星了。”
上官这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可是你要跟他的妹妹结婚。”
小方的脸色一下变得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