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这个词尖锐地出现,令小方心惊,默默地看着杨小玉。
风吹过,扬下一阵落叶……
大胡子看着龙欢,“其实中国应该引进牧师。早就该引进了。”
“为什么?”几个小时的相处,两人好像已经很熟了。龙欢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脾气。
“人总得有个说真话的地方,中国人平常说谎太多,有股气憋在心里,时间长了都有些变态。整体变态。要不现在说什么国民素质低下,那者是因为变态、心理严重失衡。”
“你也是?也变态?”
“当然。不光变态,还是超级变态。”大胡子叹了口气,“所以为了维持自己内心的平衡,我一出国就找教堂,找牧师倾诉……”
“看不出,你这种人也会相信别人。你就不怕把你的坏事传出去?”龙欢嘲笑。
周烨叹了口气,“本来我对人类的信誉已经完全失去信心。可是有篇文章改变了我的看法。说的是一个男人去神父那里忏悔。他坦白地说他是一个著名凶杀案中的凶手,而该案的嫌疑犯已被逮捕并处死刑。神父本应该向警察局报告真相,可是他的宗教严禁将忏悔的内容泄露他人。怎么办?保持沉默,会令一个无辜者冤死;打破教规,这又对发誓将一生献给上帝的他来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他决定保持沉默。但因为良心不安,他来到同为神父的朋友面前忏悔。他说:我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处死。他将他的不安传递出去。这位神父朋友也为难了。想来想去,他也决定保持沉默。为了逃避良心的遣责,他又向另一个神父忏悔。后来警察找神父给那个被冤的死囚做临终忏悔,那死囚说:我没有罪!!!神父回答:是,你是无辜的,这全国的神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能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真有职业道德。”龙欢说。
“是啊,不得不服。若在中国,恐怕早就说出去了。”
“所以嘛……”龙欢说,“既然你可以常常出国,你还是找国外的牧师吧,什么东西到了中国都得变味儿。那牧师要来了咱们这儿,指不定会变得专靠别人的隐私发财……”
大胡子笑了,“那还是不要让他们学坏吧。这地面太邪。学好儿学不会,那不连马克思都变味儿了吗?”
“那你是怎么学坏的?”龙欢问得尖锐。
大胡子叹了口气,“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家里很穷,非常穷,父亲不负责任,在我和妹妹一点点大时跟一个女人跑了。我们只能靠拾垃圾度日。记得那年,我母亲病了,仅仅只要200元钱就可以做手术,可我们家没有,我跟我的妹妹就只有守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痛得浑身冒冷汗……可无论多痛,她都不叫,也不说,因为她不要我们兄妹担心……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要让我的母亲过最好的日子……”
提起往事,大胡子有点哽咽,“对了,顺便告诉你,我叫周烨。跟我母亲姓。”
“后来呢?”
“后来我大学毕业时,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汪寒洋的父亲……”
汪寒洋是妈妈的秘书。──事情终于转到了正题上。龙欢认真地听着。
“他把我带到云南,他对我我很好,提拔我,重用我,没多久,我就由一个小干事成为他的秘书。我当初真是一心一意地想做一个好人、好官,我就是平民百姓,我想为平民百姓做点实事,可是,渐渐地,开始有人给我钱,说了不要也不行,一直给,不屈不挠地在给,大把大把的钱,我从小最缺就是这个……我真动心了,说实话,看着钱不动心,那就不叫男人。不,应该说,不叫人。你知不知道数钞票是什么感觉?爽呀!我一个公务员,撑死了一辈子能挣多少?就这样,我一步步地陷进去。云南是个很穷的地方,但想找钱,却很容易,那儿靠着金三角……”
周烨停顿了一下,“贩毒的利润很大,可风险也大。云南的缉毒警还比较敬业,我的事情开始有所露头,汪老头觉察了,你猜他让我做什么?他让我自首。笑话!”
“所以你杀了他?”
“幼稚,我哪能杀人,你以为我是街上的小流氓?,我只是嫁祸给他,让别人以为,一切都是他做的,人证物证俱全,他百口莫辩,死于狱中。唉,说起来,他真是个好人,是个好官,你知道吗?他死时他的全部家产合起来,也只有两万人民币。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不会对他下手,他这种人若都死光了,老百姓还有什么盼头。可有什么办法,这就不是好人存活的年代。”周烨感慨着。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人家对你好,你杀了他,还假惺惺……”龙欢愤怒起来。
“真让你说对了,我杀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对我好。对我太好。”
龙欢摇头,他不理解。
“你说,你欠了债,又不想还债,你怎么做?”周烨冷笑,“一个办法,杀了债主。”
“你──”龙欢眼瞪得溜圆。
“小兄弟,感情是有阶级性的。那些阔人对你好,不是他们心地真的有多好,而是他们想在更多的领域拓展他们的优越感。他们施舍出他们多余的,以索取和强求他们没有的──善名。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到连橡皮也买不起,我的同桌有时给我一根铅笔头,都要作出一付恩人的样子希望我对他感恩戴德,我简直……厌恶透了。真的,人类的所谓善良,有时真叫人恶心。可你又难以拒绝,因为它是善良的。拒绝善良会让人觉得你不识好歹。”
龙欢听得懵懂,他还不到理解这些的年龄。
“你不懂,是不是?好,我让你懂。”周烨伸手卡住龙欢的脖子。
他淡淡地:“有人要杀你,就像现在这样,你一定很不想死,就求他,说,我把身上的钱全给你。结果他真的没杀你,你会怎么样?你会很感激。如果他这时连你的钱都不要,你就更感激了,恨不得给对方磕个头。其实你感激他什么?他杀你就是不对的。不杀你是应该的。可人就是贱哪!谁掐他脖子他谢谁!所以,人类的很多的善行,也就是这么来的──先作强盗烧杀抢掠,抢得钵满面盆满时,再把所得的东西拿出那么一点点来修桥补路,人们就会叫他们慈善家。对,慈善家就是这么炼成的──夺走本就属于别人的,然后再还给他。你说这种善人该不该不杀?现在更离谱了,三陪小姐给希望工程捐款,学校居然用她们的名字命名;还有我,我用贩毒得来的钱捐给老人院、办福利工厂帮助残疾人……报纸上称我为关注弱势群体的官员。那些人也不想想,我一个月的工资才有多少,我要不去捞点偏门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现在的人眼里只有钱,你只要给出他们一点点钱,让他们叫你爷爷都愿意。这个世界就是邪恶的,没有黑白混淆的。”
龙欢听得叹了口气。
“太深奥了,你应该过几年再跟我说。”
周烨摇头,“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龙欢默默地看着对方,他知道,最后的一刻,终于来了。
“知道我为什么抓你?”
龙欢沉默。
“其实我们的目的不是你,只能说你很不幸,成了龙琪的儿子,所以,注定要牺牲。”
“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跟她要的是乔烟眉,用乔烟眉来换你,你以你平常对你妈的了解,你觉得她会拿乔烟眉的命来换你的命吗?”
“她不会。”
“所以,她一定会自己来。”
“你要杀了我妈?”龙欢这才明白过来。
“她太大胆了,她居然把汪寒洋也收留了。”
“我妈会知道你的阴谋,她不会来的。”
“她会来的,”周烨微微一笑,“知道为什么?”
“她爱我。”
“她是爱你,但还差那么一点点?知道那一点点是什么?”
龙欢心里涌一种不详,比死亡更不详的不详。
“因为……”周烨脸上浮起一种市井刻薄女人才有的那么一种阴损的笑,“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你之前她曾有个孩子叫文欢,这个孩子在2岁时死了,所以,你成了那个死孩子的代替品,可你父亲不承认你,所以你跟你龙琪姓,取名龙欢──”
一切都明朗了,久久缠绵心头的疑团终于解开了,爸爸为什么爱“欢欢”又恨“欢欢”,只因此“欢欢”已不是那“欢欢”。
他以前怀疑过自己不是爸爸的儿子,想不到,他居然也不是妈妈的儿子。
这一刻,龙欢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干脆杀了我不是更好吗?” 他呆呆地看着周烨,痛苦地问。
“我跟你说过了,我心理变态,我从小穷,所以见不得别人比我好。就说你,你要真是龙欢,也没什么,可你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也许是盲流,也许是乞丐,那你凭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种被天下掉下的馅饼砸住头的人。所以,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得痛快、死得安心。”
龙欢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的确很震惊,但一点儿也不难过。我甚至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一件事,这让我明白了──我不是从我妈妈肚里出来的,我是从她心上出来的。”
周烨长时间地,不无惊异地盯着龙欢,脸上浮出一种挫败感。──有些人,是打不跨的。尽管可以毁灭。
“小子,你真是个天才。”
“我是。天才多夭折。这一条就更符合。”
周烨说:“那你现在应该很明白了──你不是龙琪生的,所以,以她的为人,一定不会要你死,她将不惜一切代价救你,而她又不肯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所以,她一定会来!”
这真是个圈套吗?
小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龙欢被绑架!
对方不要钱,要的是一个人,乔烟眉。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要乔烟眉呢?因为乔烟眉手里有“东西”,但那是在遇到龙琪以前,而现在,那个东西到了龙琪手里……也就是说,乔烟眉此时已经无足轻重,便如雄麝无香,犀牛无角,孔雀无翎,不应该再是猎捕的对象。所以,对方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龙琪!
龙琪有钱,钱能通神。乔烟眉两年辗转奔逃办只能做到保护那个“东西”,而不能让其大白于天下,乔烟眉做不到的,龙琪可以做到。而对方就害怕的就是她能“做到”!
所以,她不能活!
可对方偏偏还想掩饰这一点,点了名要乔烟眉。乔烟眉已经上路了,就算她没走,龙琪会用别人的生命来换龙欢的命吗?
不会。
那以龙琪的个性,她会怎么做?
如果龙欢是她的亲生儿子,为了大局她倒是可以作别的打算;但龙欢不是。所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别无选择,否则,世人面前如何交待,当然,以她的为人,她不屑于对谁交待什么,可她自己这一关又如何过得?
对方就是这么把她挤兑到牛角尖上。
其实不光是她,随便哪一个人,就算明知是个圈套,也得钻。钻,输的不过是一条命,不钻,输的就是理。天理。
当然,还有一个更坏的结果,那就是,先杀掉龙欢,再引诱龙琪。一石两鸟。
这根本,就是个死亡之约!
得出这个结论,小方惊出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杨小玉正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
“有没有可能劝住你们老板,这个约会不要去?”
“那我能不能劝住你,不要娶陆薇?”杨小玉将了他一军。
小方沉默了,他不能。
因为有些事,是我们非做不可的。明明知道就算做了,也于事无补,可如果不做,会于心有愧。
比如精卫可以不去填海,它明明知道它填不满的,可它若不填海,它会很不甘心。
对于有的人,不甘比不幸更难熬。──出师未捷,壮志难酬,隐而不发,这比死还难受。
与其活着难受,莫如死个痛快。
所以龙琪一定要去,就算明知是个圈套。她就是这种人。
上官打开手机,是小方。
“晚上出趟差,可能有危险。”他在那边说。声音有点遥远。
“不危险你能找我嘛!”
“带上家伙。”
“我明白。”
“晚上8点以前到我这儿来。”
“你在哪儿?”
“你知道还问。”
他在龙琪那儿。上官想。“喂,别挂,我有话问你。”
“说。”
“你真的要结婚?”
“真的。”
“不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了7年了。”
“你是考虑了7年了,但你用7年时间考虑的结果是不结婚。而不是结婚。”
“你好像在干涉我的私生活。”
“用词太重了,方队。不是干涉,是作为一个同事,在提醒你。”上官含蓄地表达着。
那边小方沉吟了一下,“谢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并不知道!上官合上手机。这件事虽已揭开真相,但现在还不是捅破谜底的时候。
然而,陆薇她,真的可能去策划那一切?
在她印象中,陆薇是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样一想,上官突然觉得她对陆薇并不熟悉。她的名字能如雷贯耳,全是因为──她是小方的女朋友。
其实细细想来,从方队口中倒很听过他提及陆薇的长短,记得好像是今年春天吧,陆薇有次来队里来找小方,他正好出外勤,正在值班接电话的上官就陪她聊,输血的事就是那次陆薇跟她说的。后来等了很久,上官见陆薇有点急,就跟小方联系,他当时说正在回来的路上,马上到,上官说那快点吧,你女朋友等你。话音刚落,小方好像愣了一下,说,那你让她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得去一下城南……话没完,电话就挂了。
难道从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了裂痕?
怪不得陆薇在红月亮那种地方,小方都派她去找而不是亲自去。
那会不会就因为这个,陆薇才出此下策?虽然是不多几次的接触,但上官感觉得到,陆薇是很喜欢小方的。
她是要挽留小方的心,所以才去红月亮玩票?然后意外地遇到文室?
按说,红月亮是方队的地盘,有阿彪看着,如果陆薇不愿意,文室是很难把她约出去的,日记中文室写着他约过她好几次,她并没拒绝。那这其中,陆薇自愿的成分占了几成?不论是出于何种心理。最后却不小心玩火玩到了到床上,也许这是陆薇不愿意的。还算幸运,偏偏龙琪那晚回来了。
那要是龙琪不回来呢?
但是,龙琪回来了。所以陆薇没出什么事。而这件事却产生了两个结果──文室死了,方队要结婚。
这之前,她跟方队都推断不出文室那晚为什么要去酒店,现在这个疑问解开了。那么,下一个问题:文室是怎么死的?
那就该先问问……文室死了,对谁最有好处?
应该不是龙琪,这一点早就分析过。当然,她爱上了小方,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