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真的一样也带不走吗?
她很沮丧。
──有时候,人真的很穷。富人也穷。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拿起手边的杯子。心,猛然一动,这个杯子,是小方第一次来时用它喝过咖啡,寒洋洗过后又把它放了回来。作为秘书,她深谙老板的心思。
龙琪拿着那个杯子,心突突地跳动,原来,这世上还有些东西是可以带走的,比如心动。
心动,是纯粹属于你的,是长在生命之上的,是骨中骨肉中肉,谁也抢不走,强盗也不能。强盗拿刀逼着你,要钱要物甚至于贴身的内衣裤,但他不可以抢走你心头的曾经那一“动”,那一刹那心花怒放时的灿烂与绚丽。
这是你的,这才是你的。
有了这个,你还会觉得穷吗?
龙琪把目光转向窗外,一只蝴蝶在窗棂上抖着双翅……
刘雪花进来。
“都快3点了,饿了吧?”
声音是很温和的,如冬夜里的一壶热酒。可以暖到每一个毛孔。而这份温暖,只有,也只有上了一点年纪的女人用她们的阅历所沉积的母性的爱才能酝酿出来。
在很多时候,我们只愿意去欣赏“豆蔻”少女,其实女人的一生是棵树,开花只是美丽的一部分,繁茂的枝叶丰硕的果实才是她们真正的美好。。
刘雪花就用她的这种美好来影响龙琪了。
龙琪看了看表,真的已经是下午3点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她很奇怪刘雪花突然的现身。
刘雪花避而不答,“人总得吃饭,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饱了,脑袋才会灵活。”
“走吧。”她过去扶起她,“我为你准备了一桌好菜。”
让她么一搅和,龙琪还真的感觉饿了,饥饿的人遇上一桌好菜自然是金风玉露,遇上即欢。何况遇上的不止一桌好菜,桌边还有人……
小方在桌边坐着。
龙琪看到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杨小玉的“杰作”。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总是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添乱。──江远哲已经同意合作,小方突然出现,这会让局面变得紧张。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让小方赶快离开。这个并不难。他要结婚了,他不忙吗?
小方看到她却像弹簧一下蹦了起来,“龙欢呢?告诉我龙欢现在在哪里?”
龙琪没什么反应,刘雪花倒是惊惶起来,“怎么,龙欢出事了?”
小方这才感觉问得有点冒失,龙欢的事似乎不宜宣扬。恐怕连刘雪花都得瞒着。
龙琪这时笑一笑,“没有,龙欢上午跟他舅舅龙言逛商店买礼物去了,今天他有个同学过生日请他吃饭。现在的孩子,请客送礼这全挂子本事,全会。”
“噢,”刘雪花舒了口气,“可不是,现在的孩子……”说着话,她出去了。她很知道,此时此刻她不宜久留。
“龙欢呢?快告诉我他怎么了?”小方心急如焚。
“怎么了你这是?我不说了嘛,龙欢他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去了。”龙琪随意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哦,已经3点了,不过我想他会和小朋友玩到晚上,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你说的是真的?”小方将信将疑,看着龙琪,她的表情是平静而安详的。
“我有什么必要瞒你吗?”龙琪反问。
儿子是她的,她应该最着急。她却不急。至少看起来像是不急。但杨小玉又为什么给我打那个要命的电话?小方心里总有一种不安与恐惧。
“是小玉让你来的吧?”龙琪笑一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就说──龙欢。”
“就这?没了?”龙琪心里一宽,还好,问题还不是很严重。
小方点头,“我一听就急,过来问问。”
“我已经说了,没事。”
“真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一想小玉为什么让我来。”
“为什么?”
“她应该是不希望让你结婚。因为……”龙琪看着小方,她是在以一种真实来掩盖另一个真实。她就是想逼小方走。
无疑,她很成功,小方的脸红了,红了几秒,又白了,尔后又青了……这一刹那,他很尴尬、很别扭、很难堪、很痛苦、很无奈……
“我……”小方张了张口,但说什么呢?
“想说什么?”龙琪笑了,“喜欢我?所以对不起我?”
小方更难堪了,叹了口气,“如果龙欢真的没事,我走了。她在等我。”
他把“她在等我”四个字,说得重了一点。龙琪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但小方的话,也伤到了她。
她双眉之间凉过一道阴影,她的本意也是想让小方尽快离开这里,可他这时真的要走,心里却很失落,非常失落。但还是笑一笑,“那,再见。对了,你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我们酒店的服务一条龙,贵宾车、酒席、新婚套房。给你打8折。可以先挂账。”
小方听完这句,无言地看着对方。心情难以言述。
“你──不用客气。”龙琪却又加了一句。
小方闻言,干脆心一横,“不用,给我们帮忙的人很多。”
龙琪看着他,她跟他这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这一刻,也是最后一刻,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但黯然也好,销魂也好,她是什么也不能表示的,只有笑一笑,“这样就好。真的很好。”
好?好吗?
小方看着她,“再见。”
他走到门口,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她坐在桌边,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她拿起筷子准备吃饭。──这个没有心肝的家伙,她居然能咽得下去!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吗?小方这时既希望龙琪不要在意,但也不要一点都不在意。他再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下午3点了。
下午3点,吃晚饭似乎太早了,吃中饭又太迟了。她怎么这么迟才吃中饭?是不是因为咽不下去?
这样一想,小方的心又软了,转过身坐在她身边。
“有事?”她抬起眼看了看他。
“我也没有吃饭。”这个理由足可以多待一会儿。尽管一会儿之后还是要走。
“那,请吧。”她的表情很淡。
似乎该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见她拿碗要吃大米,便伸出手想替她舀,她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她把大米舀到碗里,大米已经冷了,跟心情一样。
冷饭、冷菜、冷汤、冷场。
“你,别客气。这是虾,你喜欢的。”她招呼他,她的筷子点到辣爆虾上,他以为她会给自己挟一个,但没有。
她把虾放在自己的小碟中,剥了壳──他还等着,期待中……她会不会给我?他问自己。
但依然没有,她自个儿吃了。
他心里一阵失落、一阵伤感,又有一点辛酸……她,已经离他很远了吗?
“你就不能为我剥一个虾吗?”他开口要求了。就算是最后一次,有过总比没有强。
“你手疼啊?”她却给了一棒子。
他差点给气坏了,“我浑身都疼。”
“那就更不能吃虾。得吃药。”
小方气坏了,瞪着她。
她也瞪着他──你不用跟我生气,以后会有人天天给你剥虾吃的。她的眼睛表达了这层意思,但没有说。说出来,面子上不好看,伤心还在其次。
小方叹了口气,好,你不给我剥我给你剥,他把那盘油爆虾放在自己面前,全剥好,码在她的碟子里。
“洗手了吗?”她问。
“我还消过毒。”
她推开,“虾冷了,冷虾不好吃,跟橡皮一样。不好吃。”
这真的让他很受伤,“你恨我?”
“哪里!”她笑了,突然说,“有没兴趣听我讲个笑话?”
待得到首肯,她开始很流畅地讲起来,显然是一早儿就酝酿好的,准备说给他听的。
“上帝在天堂呆久了,觉得没意思。于是彼得出主意:去土星待几天怎么样?上帝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土星重力太大,一点儿也不舒服。彼得又建议,那去个重力小一点的……水星怎么样?上帝又给否决掉,水星太热。彼得:那……地球吧,重力适中温度也合适。上帝听了这话,赶快摇头,饶了我吧,那儿的谣言太可怕,我两千年前在那儿邂逅了一个女人,他们到现在还在谈论那件事。”
小方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他懂了──龙琪是在给他下逐客令兼划清界线:过了今天,你就是别人的丈夫……
尘世间的谣言是很可怕的,尤其是桃色绯闻。连上帝都在害怕。所以,我们应该回避。
话说到这里,小方还怎么能坐得住?缘尽则散。何必强求。
他站了起来,“你不是信基督教吗?怎么拿上帝开玩笑?”
“我是信基督教的,最初,我简直就是迷信;后来,我只是相信,而不迷信;再后来,尤其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再相信了。”龙琪说。语气很平淡。淡到稀薄,令人喘不上气来。
小方听着,真是难受,是啊,上帝在哪里,我们看不见。
他走到门口,“我走了。”
她连头都没有抬,“门关好。”
他听了她的话,走出去,关好门。她,与她有关的一切就这么被关在心的另一面,从此,两不相干!
这就是结局?
小方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在动,动得憋屈、窝囊、难受。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这是最后一面?这是最后一刻?
不!
小方突然回过头推开门,龙琪站在他面前,正盯着他,脸上是种难得一见的伤感,伤于世事变更无常,感于悲欢离合无情。
他看着她,他也看着她,她与他之间只有一尺,彼此清清楚楚地看着,又无比绝望地看着──咫尺天涯!
亲切可感,呼吸可闻,让你心动,心动却不可以行动,于是动着,也痛着。
“我这次真的要走了。”
真的。
她点点头,“不要回头。”
他转过身,向前看,外面,是一派明媚的秋光。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如果有下辈子,你愿不愿意作一只老鼠?”
她沉默了半天后,“我想作猫。”
他心里一沉,她要作猫,她不想跟我在田野里觅食,在暖暖的草堆紧紧地依偎……她不想,她真的不想吗?
还是对今生灰心,连下世也不愿有了?
他看她,门已经阖上了,冰冷的门,就像冰冷的离别。她在门后,在命运之后。跟他错开,隔着薄薄的一层,却似千山万水。
他叹了口气,手背上突然一凉,我也哭了吗?为什么?因为今生无着,来世也无际吗?为什么人有时会活得这么飘忽,什么也把握不住,甚至包括一个承诺?
他在秋色中走着,秋色也在他之中走着,两重萧瑟酝酿出一种凄冷……不堪想不堪看……我要结婚了,我不想;我要离开她,我不想。为什么不想做的事却非要去做?我可以不做!但,我真的可以不做吗?
“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刘雪花站在他面前。她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都没发觉。
“你认为老鼠和猫可以成为一家吗?”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刘雪花,小方总想把心里的不痛快全说出来。
“能不能成为一家我不知道,不过,”刘雪花轻轻地说,“要是有一只猫蹲在老鼠身边,我想别的老鼠恐怕是不敢跟猫抢什么吧?”
噢,原来是这样!
刘雪花看他想开了,说:“她去了后花园。”
“可是我……”
刘雪花说:“这世上的事分两种,一种是自己想做的,一种是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做想做的事让自己快乐,做应该做的事让别人快乐。按道理说,做人不好太自私,但,如果一个人他自己都没快乐,又怎么会让别人快乐?”
小方在沉吟片刻,“她不想见我。”
刘雪花摇头,“想与不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小方听到这里,脚步已经向后花园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杨小玉从花架下出来,“老刘,真有你的。”
刘雪花意味深长地,“别高兴太早,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我还就高兴了,陆薇她能有多大的魅力?我就不信她能把小方拿住!”
“这你可就错了,现在跟‘她’抢小方的,不是陆薇。”刘雪花轻轻而言。
“还有谁?”杨小玉吃惊,又冒出一个情敌?
刘雪花叹息,“这个敌人更可怕,它就是──良心。”
杨小玉沉默了,是的,人最难过的,往往是自己那一关。
龙琪在后花园的一棵花树下面。秋天的花,已呈败相,舒展出浅浅的欲要退隐的倦意,这一份的恬静安然,倒显出一种别样的清丽。
人也是一样,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疲惫,削减掉她平日的几分锐气,增了几分柔和。
我跟她说点什么?
小方慢慢地走过去,心在咚咚狂跳,每次见她,心情都是这么动荡、这么激越,不,甚至不要见她,只要想起她,一颗心就像火山在喷发……
龙琪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她的心里也是一样的激动吧?感情就是一种共鸣。
既然是共鸣,还用说什么吗?他轻轻站在她身边,顿时有说不出的心甜意恰。这一刻,是难得的,是要上天特别赐福的。如果说百年修得同般渡,为了这一刻,上辈子是不是苦苦修炼过?
又是不是因为急于想在这个轮回相遇,所以急急地投胎,结果只得了这一刻?
若早知道相遇这么美,一定会修上一千年;若早知道相遇后的别离这么伤,一定得再修上一千年,让相遇永恒……
他和她都看着前面,前面是一丛菊花,开得正欢。这是它们的季节。
小方心跳着,他要过这一关了。
小方交待了上官文华几句就走了,他一定是去找龙琪了。看他那副焦头烂额的惨相就知道。但叫人纳闷,明明他最上心的人是龙琪,他现在却要跟陆薇结婚。
其实自从文室的案子出来后,上官发现他们的方队最热衷的就是往龙琪的酒店跑,他给自己的借口是怀疑龙琪是凶手并竭力证明这一点。但上官看得很清楚,在他们方队的潜意识里,他根本就不是想证明她杀了人,而是想证明她根本就没有杀人。
他根本就是喜欢人家,昨天看到他俩公开地眉来眼去,上官就更认定了这一点。──哼,当我是瞎子?我的视力可以作空军。
那么,话说回来,如果方队他真的要剔除龙琪在文室命案中的嫌疑,那,他应该怎么做?
──最后一招,去文室的家里看看有什么线索留下。
对,我也去。去看看。
上官把车停在龙琪的别墅外。真阔气。她想。
大门是虚掩着的,上官心里一动,为什么?她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了龙欢丢在地上的帽子。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她想。
她戴上手套,推开门。一眼就发现了扔在沙发的那件风衣。11月1日晚,龙琪回来过。上官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回来过?那为什么匆匆忙忙又走了?而且走得这么急,连外衣也来不及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