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华心下了然,冷笑道:“你的人烧了马厩,去了我的马骑,好让你快些逃跑!”
他这本是激将之辞,哪知雷公虎并不动怒,捻须笑道:“公子所言不假。岭南狂生武功高极,咱们谅来不是对手。不过现下你既走入这山道之中,却是必死无疑啦!”
他此言一出,叶若华固是暗惊,朱黄二人却也骇疑不定。忽见郑詹手一挥,百余名山匪每人举起一块数十斤重的石块,就要砸将下来。
朱立三大吃一惊,呼道:“寨主,你这是做什么?!”
雷公虎冷冷说道:“你们私自将强敌带上山寨,郑大哥这可是要执行家法啦!”
黄达大声喊道:“寨主,难道你要杀了我们兄弟?”
朱立三见郑詹面有难色,料知有异,朗声对雷公虎说道:“我们寨主要执行家法,却也轮不到雷老大多嘴吧!况且,这位公子要杀的是你雷老大,与我们清风寨何干?怎么能说是我们的强敌呢?”
雷公虎闻言一时语塞,忽闻一声长笑,只见郑詹身后的锦衣人踱步而出,说道:“我与郑大哥情同手足,那么我的敌人算不算是清风寨的敌人呢?”
他这一露面,叶若华却是大吃一惊,忖道:“他竟然没死!”
原来这锦衣人名叫连飞云,乃是昔日飞云寨的寨主。两年前叶若华行走江湖,途经飞云山,听闻这里有个寨主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大怒之下,夜闯飞云寨,凭借一套鸳鸯连环腿法将连飞云踢下悬崖,当时満拟他已摔死,于是驱散寨徒,烧了连云山寨。却不料连飞云竟然大难未死,出现在清风寨。
叶若华冷冷说道:“原来你还没有死!”
连飞云面色一变,恨声道:“我苦心经营十五年的山寨被你毁于一旦,当日我天幸不死,就是为了等着今天!”
叶若华却不理他,转向雷公虎问道:“雷公虎,我有些话问你!”
雷公虎冷笑道:“你命在顷刻,还有闲话问我!也好,你说罢!”
叶若华盯着他一字字说道:“郭家村你可曾去过?”
雷公虎哈哈一笑:“老子一生劫掠无数,什么郭家村王家村早就不记得了!”
叶若华又问道:“郭家村郭老爷的女儿你可曾记得?”
雷公虎正自待答,只听他旁边的薛老三说道:“我想起来啦!那小妮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咱兄弟玩了三天三……”
叶若华心中怒极,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屈指弹出。只听薛老三惨呼一声,额头顿时鲜血溢流。叶若华这一指虽倾注全力,毕竟相距太远,又是自下向上弹出,等石子到了薛老三面前,已失了大部分劲道。饶是如此,也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雷公虎惊怒交加。惊的是山崖高逾十丈,叶若华竟能将一颗小小石子弹出这么大的力道,可见其武功之高;怒的是叶若华死到临头,竟然还敢重伤自己兄弟。
连飞云面色一变,后退一步,喊道:“给我砸!”
雷公虎的十数名手下得令纷纷将手中石块抛下,唯有清风寨众匪一动未动,齐齐朝郑詹这边望了过来。
连飞云见郑詹默然不语,冷冷说道:“郑大哥,快叫你手下动手!”说着一掌轻轻按向郑詹肩头。
朱立三躲开几块石头,朝上一望,大吃一惊,呼道:“寨主让开!”眼见连飞云一掌拍下,郑詹却并不躲避。只听郑詹哼了一声,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清风寨众匪大吃一惊,纷纷拔刀便欲冲向连飞云。
连飞云左掌按在郑詹天灵盖上,冷笑道:“你们谁敢上!”
众匪深恐寨主性命,不敢稍动。
连飞云狂笑一声,说道:“要保你们寨主的性命,就给我杀了他!”说着向叶若华一指。
叶若华眼观六路,刚躲开一块石头,见黄达就要被砸中,忙在他腰间轻轻一拍,黄达便如陀螺一般,转到旁边,躲开了一块下砸的石头。朱立三身形比黄达灵敏,一连躲开几块石头,蓦地见五六个石块同时砸到,无从闪避,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白影蹿过,嘭嘭嘭数声响过,朱立三头顶上的石块已被叶若华用掌力引开。叶若华见清风寨众匪举起石块,也纷纷砸了下来,不觉叫苦。刚才单是雷公虎的手下抛投石块,尚自手忙脚乱,现在一下子又多了几十名清风寨众,恐怕难以支持。
一时间只见石如雨下,黄达闷哼一声,肩头被一块石头砸中,一条手臂顿时抬不起来。这时一块石头又砸中他脑袋,黄达只觉头部剧痛,渐渐失去意识。朱立三见黄达满头鲜血,吼声连连,摇摇摆摆似已支持不住,不禁大吃一惊,呼道:“兄弟莫慌,我来救你!”他身形一展,奔到黄达面前,正要救他,只觉头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叶若华见黄达摇摇摆摆,朱立三已倒在地上,挥掌拍开几块石头,闪到二人身前,一把将黄达拉了过来。不料黄达一拳猛然打了过来,叶若华全神贯注于头顶上的石块,黄达这一拳过来,他毫无防备,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第十四回 赤面判官陆公明
叶若华闷哼一声,幸好他功力深厚,黄达这一拳才不致伤了内息,但饶是如此,也是胸口奇痛。他见黄达双目无光,神情惊怖,知他神智已失,顺手将他带到朱立三倒地之处,寻思道:“山崖高逾十丈,纵使轻功再高也不能一跃而上。但若借着崖壁,或可上去。崖壁上面躲避石块却是不易,而且我若离开,这两人却是必死无疑。”正在迟疑之间,忽闻一声长笑,只见一个人快如飞鹰,刹那间已点了山崖两边数十名山匪的穴道!
一时间便不再有石块投下。叶若华抬眼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重枣,身穿清官服饰,帽子上一根孔雀花翎在夕阳下闪闪生辉。
雷公虎脸色惨白,颤声道:“‘赤面判官’陆公明!”
叶若华心中一震,暗道:“原来是他!”
陆公明望着雷公虎冷冷说道:“那日我在关外将你擒住,交由王大人押回。没想到你竟然途中杀了王大人,自己逃脱。今日我可容不得你再逃了!”说着又望着连飞云冷冷说道:“连寨主,当日我奉差去飞云山将你擒拿,没想到被岭南狂生抢了先。今天你既然在此,便一并跟我回去了罢!”
连飞云狂笑一声,说道:“凭你要拿我,恐怕还不够!”一语未毕,双掌陡然发难,向陆公明拍了过来!他这两掌蓄势发出,端的是威力奇大。两人相距不过丈余,陆公明已感到掌风扑面,心下骇然,游身侧过一旁,避开掌力,提起一对判官笔点向连飞云胸前的膻中、玉堂、神封等十三处大穴!连飞云绕步闪开,双掌翻飞,拍向陆公明腰间。这正是他的成名绝技,翻云掌法。当年连飞云凭借一套翻云掌法,慑服两湖群豪,自此开山立寨,称霸一时。
陆公明识得厉害,一招“白鹤飞天”跃起丈余,身子在空中一翻,倒飞下来,左手判官笔分取连飞云双目,右手判官笔点向连飞云脑后百会等十数处大穴。他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天外飞仙”,乃是他十八路点穴笔中的一记绝招。
连飞云心头一凛,翻云手向上拍出一掌,整个身子也趁势闪到一旁。只听彭地一声,连飞云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陆公明站在当地,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暗自惊骇:“翻云掌法果然厉害!”殊不知连飞云比他更惊:“这人的判官笔点穴手法忒也厉害,我的穴道尚未被他点到,已是感觉麻痒无比!”
二人这几招下来,对对方都是惊佩交加,均知遇上了平生劲敌。连飞云气运丹田,寻思道:“此人武功极高,就算我能胜他,恐怕也在数百招之外。可是山下那叶若华乃是我的克星,如果让他趁势上来,我却死无葬身之地了!为今之计,只有行使险招,或能破他判官笔!”
这边陆公明心中也想道:“连飞云武功不在我之下,这里还有其他山匪,我若不将他速速拿下,恐怕今日不能活着离开此处了!”
二人心思不同,却都只求速战。连飞云尚未动手,陆公明双笔翻飞,已点向他身前七处大穴!连飞云冷哼一声,翻云掌陡然拍向陆公明肋下的期门穴。陆公明长啸一声,缩笔点他掌心的液门穴。这液门穴乃是人身手少阳三经的大穴,三焦经经气在此散热冷降化为地部经水,对人体实是重要非常,连飞云焉能给他点着。
只见他变拍为抓,右手猛然拿向陆公明手腕。陆公明见他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左手回缩,右笔却迅急点向连飞云胸前的膻中穴。连飞云只觉胸口一痛,忙退后一步,举掌待敌。陆公明却也被他拂中手腕,判官笔险些脱手,只觉左臂酸痛异常,竟然使不出力气!
这样一来,二人均知一时间决不能胜了对方,只有专心对敌,或能取胜。连飞云冷哼一声,双掌又是拍出。陆公明觑准来势,还了一笔。这一次相斗,却不同于前两次。前两次二人都求速战,招式狠辣,动作快急,凶险万分;这一次二人各有顾忌,招式间总留有回地。当是时,只见一个双掌翻飞,一个挥笔乱舞,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斗到酣处,忽闻陆公明长啸一声,左笔点向连飞云腹下的中极、府舍两处穴道,右笔点向连飞云膝弯上的曲泉、血海两处穴道!他这一招用的本是武林中最基本的一招,叫做“揽雀尾”,乃是人初学武功时的学的基本招式。但在他此际使出来,却是精妙异常。
忽闻一声赞叹:“好!”连飞云大吃一惊,一眼瞥去,只见叶若华不知何时已站在山崖旁边观战。他这一分神,招式不觉缓了,身子后移,躲过陆公明左笔一招,右笔却无乱如何也躲不过了。只听咕咚一声,连飞云膝弯中招,倒在地上。
陆公明顾首一看,大吃一惊,失声道:“原来是你!”
叶若华哈哈一笑:“正是在下!见过陆捕头!”说着作了一揖。
陆公明后退一步,恐他趁机偷袭。原来当日陆公明奉差剿灭飞云寨,不料当他带兵到了飞云山,却见残垣断壁,早已没了人影。他正自惊惑,陡闻一声长笑,一道白影闪至面前,却原来是个白面书生。陆公明喝道:“你是什么人?!”那书生长揖道:“在下自号‘岭南狂生’叶若华是也,见过官老爷陆捕头!”陆公明只觉一股强劲的真气袭了过来,忙挥掌相抗,不料仍是连退数步,幸未受伤。那书生长笑一声,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赤面判官果然名不虚传,咱们后会有期!”语声未毕,人已远去!陆公明心中骇然,自忖单是对方这份轻功便自愧不如,更别说追了。
此事本是两年之前发生的,但他记忆犹新,不料便在此地又遇上了这个书生,偏他又来作揖,陆公明不能不防。熟料叶若华这一揖之下,并无真气发出,陆公明甚为意外。
叶若华拱手道:“素闻‘赤面判官’双笔如神,点穴手法乃成武林一绝,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公明淡淡说道:“‘岭南狂生’大名鼎鼎,在下可是久仰地很呐!”
叶若华微微一笑,知道他还在为两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当下便又作一揖:“陆捕头,适才得蒙你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陆公明冷冷说道:“我奉差来抓山贼,可没想要救你!不过我找寻了你两年,既然你在这儿,今日也一并跟我回京罢!”
叶若华哈哈一笑,说道:“你是公门捕头,我乃朝廷要犯,咱们水火不容。不过,大丈夫恩怨分明,今天你救我性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你交手的。你既要拿我,在下只好先行告辞啦!”说罢转身便走。
陆公明哪容他走,暴喝一声,飞笔点他身后悬枢穴!叶若华并不回头,身形一晃,躲过这一笔,继续向前走去。陆公明前笔势衰,后笔又至,点他颈下的大椎穴。叶若华更不停留,双臂一展,足下借力,向前飞去。忽听啪地一声,叶若华只觉一件物事掉在地上,回眼望去,大吃一惊,在空中腰身一扭,折返回来。
陆公明双笔一振,复又点了上来!叶若华身在空中,无法躲避,暗叫:“不好!”
第十五回 一夜秋雨一夜愁
叶若华见陆公明又攻了过来,正自心惊,哪料陆公明忽然说道:“趁人之危不是陆某所谓,你下来罢!”只见他身形倏退,已在两丈之外。
叶若华捡起掉在地上的玉佩,心中佩服,拱手道:“素闻陆捕头光明磊落,果然如此!只是宦海浮沉,官府中多是狡黠之辈,陆捕头不如脱去这顶官帽,游戏于江湖之中,倒也自在。”
陆公明听他陡然说出这席话来,甚觉意外,当下说道:“武林中亦不乏奸邪之人。天下但凡有恶徒欺凌好人,难道一个大侠便能除恶殆尽!陆某职在公门,深知唯有令法才能降伏这些人,致令天下太平。”
叶若华又说道:“可是这是满人的法令,我泱泱汉族,岂能为满人所治!”
陆公明冷笑道:“满汉本属华夏,何分彼此。前明皇帝,暴政当朝,天下民怨沸腾,其所亡之势,乃是必然。当今圣上,文治武功,无不令人钦服,才是治国爱民的好皇帝!”
叶若华默然,忽见一个身影晃到山崖旁边,却是已经受伤的连飞云。陆公明暴喝一声:“哪里走!”飞笔掷出!连飞云此时腿上有伤,又慌忙逃命,这一笔竟没能躲过,复又跌落在地。陆公明伸指点了连飞云周身数十处大穴,旋身一望,忽然面色一变,负起连飞云朝山下奔去!
叶若华极目望去,只见山下一个人影一闪而隐,竟是雷公虎。原来雷公虎见连飞云落败,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下山去了。
叶若华正欲追去,忽闻郑詹说道:“公子留步!”他转过身来,却听郑詹声音微颤着说道:“公子怀间的玉佩可否借我一看?”
叶若华一听他要看自己玉佩,心中惊疑,忙将玉佩取了出来,递给郑詹。
郑詹双手颤抖地接过玉佩,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一夜秋雨一夜愁”。他凝视良久,双目中竟噙满泪水。
叶若华见他神情异常,愈加疑虑,问道:“郑寨主莫非识得这块玉佩?”
却听郑詹忽然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叶若华见他转身朝山上走去,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弯弯曲曲行得一阵,忽然眼前出现一块平地,中央有一座坟墓,叶若华见那墓碑上刻着“恩公叶星辰之墓”七个大字,只觉双眼一酸,跪拜道:“不孝子若华给爹爹磕头啦!”
郑詹跪地哭道:“果然是小少爷!家奴郑三给您磕头啦!”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叶若华伸手将他扶住,颤声道:“你就是郑三?当年就是你将我抱给我师父的?”
郑詹点点头,说道:“当年闯王失利,我是奉恩公遗命,将小少爷抱到岭南风家的!”
叶若华抓住他的双手,紧问道:“你说,你说我爹是怎么死的?”
郑詹双目望天,说道:“当年闯王败退回陕西,因为疑心李岩将军叛乱,遂将他杀了。当时我是恩公仆从,有天夜里恩公喝酒回来,神情郁郁,老奴上前询问,却听恩公叹道:‘郑三,你说人间的是非分得清么?’老奴答道:‘人间的是非总是分得清的,或者当时分不清,待到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后,总是会分清的。’恩公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得对,总是会分清的,我又何必要去计较它呢!’第二日,恩公奉命出行,临走前忽然吩咐老奴道:‘郑三,我今日此去如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