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良久,蓝天正忽然道:“你说我蓝氏先祖如何?”
叶若华道:“令先祖个个英雄好汉,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蓝天正微微一笑,道:“我蓝家先祖,豪气凌云,父亲当年只身杀贼,更是我一生的榜样!”忽然语气一变,问道:“难道到了我蓝天正这一代便成了十恶不赦之辈了么?”
叶若华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却听蓝天正又道:“我垂听家族遗训,自小便以天下为己任!这些年我日日念着天下,时时想着苍生,难道还有什么错么?”
叶若华长剑虚空一劈,怒道:“那你为什么要夺双剑,害我父?还杀死那么多武林中人!”
蓝天正神色肃然,说道:“我杀你爹爹实乃情非得已!况且自古成大事哪有不流血牺牲的?我杀少数人,却可为天下谋福,何乐不为?”说着忽然微微一笑,望着叶若华道:“此刻双剑尽在我手中,你若能抛弃前仇,我便将凤儿许给你。咱们翁婿联手,定可创得一番大事业!”
叶若华长剑一指,怒道:“和你一起联手杀更多人么?”
蓝天正脸上青气一闪,冷冷道:“你如你爹爹一般不识时务,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叶若华喝道:“生死便在今日!”一招“虚室绝尘”遥遥刺出!
蓝天正见他遥距三丈,劲风已及面门,微“噫”一声,趋身向前,头一侧,碧掌幽幽,往叶若华肩头按去!叶若华长剑贴着他身旁而过,趁势一招“开荒南野”,横剑挥去!蓝天正右手掌势不停,左手自右腋下穿过,伸指在那风吟剑上一弹。
第七十回 剑气纵横战玉峰
只听“铮”地一声响,叶若华只觉手臂剧震,暗自心惊,又见对方一掌拍来,忙沉肩旋身绕过。蓝天正见他背向自己,冷冷道:“你这不是找死么!”左掌拍他“灵台”穴!叶若华一招“身后留名”,长剑自腰后斜穿而上!蓝天正这一掌眼看便可拍到,忽然金光一闪,风吟剑半路杀出,他若不停手,左掌便要被削成两段!蓝天正急忙撤掌。
数招一过,两人俱是各自心惊!叶若华惊的是,蓝天正每一掌中都裹挟着一股极寒之气,这寒霜神掌果然厉害!蓝天正惊的是,数月不见,叶若华不知从哪里学了这套诡异的剑法,似乎招招都与他掌法相克!他却不知,这套鬼剑仙剑法是三柳先生穷毕生精力所创,包涵百家之精要,虽只有五十二式,临敌应招,却有万般变化,又融进道家无为之境,佛家救世之心,实是古今剑法之最!
蓝天正倏然退开一丈,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叶若华长剑去势不绝,高声道:“鬼剑仙!”
蓝天正取出腰后斜插着的枯木剑,冷冷道:“好,我便会会你这鬼剑仙!”枯木剑倏然刺出!
他这一出剑,形势已自不同!刚才蓝天正双掌敌住叶若华单剑,是以快捷无伦的身法近身交手,两人出手往往生死只差毫厘!此刻双剑相交,虽无刚才之凶险,但见场上剑气纵横,寒影金光,两人均已用上了最上乘的剑法相斗!
忽见蓝天正一招“寒鸦出巢”,剑光闪闪,寒气森森,斜刺过来。叶若华足下一晃,长剑一招“徘徊无定”将敌剑格开,顺势回削对方左肩,正是鬼剑仙中的“行止千万”!
蓝天正心头一惊,沉肩避过,暗道:“他这剑法怪异之极,我若再不施杀手,只怕要被他所伤!”念及此处,蓦地长啸一声,剑势忽变!
这一来形势又自不同!霎时间只见寒光闪耀,满场尽是蓝天正的身影,叶若华被他剑势所压,迫得连连后退!蓝天正足下飘忽,剑法如风,欲以极上乘的枯木剑法取叶若华性命。
叶若华初时被他势若狂涛的剑法迫得手忙脚乱,坚持到后来,抱元守一,虽是在纵横的剑气之中,内心却反而慢慢的平静下来。蓝天正每一剑中均挟着凌厉的寒气,叶若华先前以内力相抗,反觉寒气森然,此时心境已平,内息中一股团团热气上升,周游百骸,与寒气交融,身体已不觉冷。
眼见红日西沉,夜幕降临,两人斗了一百余招,兀自未分出胜负!蓝天正左掌右剑,连使数般武功,竟奈何不了叶若华,心中暗暗焦躁,蓦然抬眼看见一轮新月挂在天空,心道:“看来只有运气发功了!”
叶若华屏息凝神,正自应战,忽闻蓝天正一声怪笑。他乍闻笑声,只觉森寒无比,暗道不妙,蓦地见蓝天正倏退倏进,脸上已罩了一层寒霜,瞳仁晶蓝无比!
叶若华给他幽蓝的双目一望,只觉脊背发凉,见他一掌劈来,不敢去接,退身闪开。岂料蓝天正形如鬼魅,明明空掌拍来,忽然手中便多了一把剑!叶若华吃得一惊,幸而他应变奇速,一招“夕露沾衣”将来剑挡开,跨步又退!
蓝天正这武功以阴寒之气为本,吸取冷月精华,此时圆月当头,正是他武功最盛之时。只见他全身莹蓝,犹似罩了一层寒光,月夜下好像幽灵一般!
此时虽当暑夏,叶若华周围却是一股寒气萦绕。他见蓝天正每一剑划过之处,尽起一层寒霜,心中暗自惊骇:“前次他运这魔功时,尚无这般厉害,没想到数月未见,他的武功竟也增长了!”这一分神,长袖登时被划了开来,忙向后又退两步!
叶若华甫一退出这两步,只觉脚跟一空,瞥眼一看,不觉叫苦!原来他被蓝天正的攻势连连迫退,已到了悬崖边上!叶若华剑行险处,一招“敝庐交悲”,穿敌腹下!岂料蓝天正小腹突然内缩,右掌骤然拍至!
叶若华暗叫:“我命休矣!”见他一掌拍来,蓦然想起当日也正是他这一掌将自己打下桃花潭的,这一霎那,脑中念光电闪,想到那日三柳先生以指运剑术,为自己打通任督二脉,霍然醒悟,骈起左手食中二指,一招“无心出岫”,点敌掌心“劳宫”穴!
蓝天正闷哼一声,向后退开两步!叶若华虽点中了他的“劳宫”穴,却因对方这一掌掌力实在太强,向外飞去!只见他临危不乱,单足在崖边突出的巨石上一点,借着掌势,已飞到对面峭立的剑阁之前,顺手攀住一把插在崖壁上的长剑,停在空中!
蓝天正身形暴起,飞到剑阁前,一脚踩在其中一只剑柄上,挥剑疾刺叶若华!叶若华矮身避过,飞身至令一剑柄上,回削蓝天正脚踝。蓝天正单足跃起,往他头顶刺下!叶若华单掌在身旁一根剑柄上一托,贴着崖壁飘身斜上。
两人这番相斗,情势比之刚才更是惊险万分!数招一过,两人均是迭遇险境!这剑阁上的每一把剑相距不过一尺,两人一手攀剑,一手斗剑,每一招都凶险之极,若稍有疏虞,不免命丧当场!
忽听一个声音凄叫道:“你们不要再打了!”
叶若华与蓝天正呆得一呆,同时住手去看,却见对面崖边高高低低站着莫高枯、于鸿飞、四鬼、郑詹以及庄丁众人,一名蓝衣少女满面凄楚,俏生生站在崖边,犹如风中一朵蓝玫瑰一般——正是蓝凤。
叶若华乍见蓝凤,也不知是喜是悲,怔怔望着他,柔声叫道:“凤儿!”
蓝凤身子微微一颤,道:“爹爹说你死了,又将我每日关在房门中,不许我出去。现下我看见你还活着,真是……欢喜的很!”
叶若华望着她微微红肿的双目,身子一震,忽见她神色一变,叫道:“爹爹,不要!”叶若华已觉肋下寒风骤至,忙闪身退避,不想对方这一剑实在太快,他只觉胸口一痛,枯木剑已刺了进来!
叶若华贴着崖壁向后退闪,左脚飞起踢出!蓝天正一剑刺中叶若华,趁势进击,想将他逼下悬崖,不料太过急心,这剑阁又面阴而立,月光所照不到,叶若华这一脚又悄然而至,他竟没躲过,“嗵”得一声,小腹中了一脚!
叶若华趁势已站定身形,两人挺剑又斗!叶若华胸口中剑,惊怒之极,一上手就使出三记杀招,蓝天正接了过来,也是以凌厉的招数回应!两人这次相斗,已成拼命之势,每一招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叶若华斗到后来,只觉胸口气血翻腾,眼见蓝天正一剑劈来,挥剑去挡,虎口一震,长剑几欲脱手,暗自心惊:“我这般狠命拼杀,违了剑法宗旨,须得静下心来!”想至此处,剑招慢慢缓了下来。
蓝天正见叶若华剑势稍缓,趁势舞剑压了过来。叶若华见他一剑倏然疾刺过来,忙翻转剑柄,一招“带月荷锄”挡开来剑,趁势一招“行滞江山”,反刺敌胸!蓝天正觑准他的剑势,运气于臂,蓦地长剑往他剑上砸去!只听“当”得一声响,叶若华手臂剧震,长剑拿捏不住,脱手飞去,远远插在对面山崖的一块巨石上!
第七十一回 廿载恩怨终化解
这边山崖上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莫高枯等人更是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去救助叶若华!
蓝凤肝肠寸断,叫道:“叶大哥!”
众人向叶若华望去,又是一惊。只见叶若华失了掌中剑,却毫不惊慌,神情间一派平和之色,在剑阁峭壁上纵跳闪跃。
忽见蓝天正一剑刺去,叶若华避无可避,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叶若华双目微闭,嘴角含笑。莫高枯只道他临死前已成痴癫,道一声苦,忽见蓝天正长剑脱手,直飞出去,叶若华手中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银龙断剑,直抵着蓝天正胸口要穴!
这一下变起俄顷,人人只道叶若华必死无疑,却不料形势急转,众人竟均未看清叶若华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剑,又是何时出手的!
原来叶若华使出那鬼剑仙的剑法,心中渐趋平静,刚才长剑被砸出去,内心却已波澜不惊,他趋身闪避间,渐渐形神合一,待得蓝天正最后一剑刺来,他双目微闭,顺势从剑阁上拔出一把剑来,随意挥去,这一招正是鬼剑仙中最后一招——寓形宇内。叶若华曾练了几个月,也未习得这一招的精髓,不想忽然此时心念与天地合一,随手竟使了出来,自己也微感讶异。
蓝天正脸上寒气尽退,面色惨白,沉声道:“你杀了我罢!”
叶若华此时心中仇念已尽数化去,微微一笑,道:“我何必要杀你!这是你祖上银龙断剑,你自作定夺吧!”说着将手中断剑复又插回峭壁中,身形一展,已飞回对面山崖。
蓝天正望着那银龙断剑,数十年来的恩怨一幕幕浮上心头,想起自己幼时曾在父亲膝下聆听教诲,后来父亲在大内遭围身亡后,自己更是潜心练武,立志要秉承父愿,为天下人谋福,后来也做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不想到了中年,心中贪戾之念渐起,后来竟然设计害死自己肝胆相照的义弟,这二十年来为了强练那枯木神功,更是过着人鬼难分的日子。一抬头,只见明月在天,想起自己蓝家先祖,何等英雄,不禁愧疚无比,长叹一声,举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
众人见蓝天正脸上神色变得几遍,忽然抬掌往自己头上打去,俱是一惊,蓝凤叫道:“爹爹!”
却听叶若华忽然道:“蓝庄主,你不想知道那两把短剑中的秘密吗?”
蓝天正闻言心中一震,右手停在半空,怔了半晌,蓦地飞身过来,望着叶若华问道:“你知道剑中秘密?”
叶若华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卷,递给他道:“你看看这个罢!”
蓝天正接过一看,心头剧震,忙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将剑鞘震裂,果然其中也有一卷羊皮画!他翻开一看,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是愁是恨,蓦地仰天长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蓝凤花容变色,忙扶住他,道:“爹爹!”
蓝天正身子摇摇欲坠,霎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轻抚着蓝凤的头,苦笑道:“凤儿,爹爹一生错事做的实在太多!为了这两把短剑更是杀人无数,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般真相!”说着转身望向叶若华,道:“我下毒害死你父亲,实在罪该万死,你动手罢!”
叶若华神色肃然,高声道:“你杀我,我杀你,恩怨何时是个头?我不会杀你的!”
蓝天正闻言一怔,过了良久,又望着莫高枯道:“我废你双腿,害你二十年囚居鬼林,更使你的名声在武林中遗臭万年,你杀了我罢!”
熟料莫高枯哈哈一笑,道:“你既认错,咱们尚有当年结义之情,我如何下得手去?”
蓝天正又是一怔,望着于鸿飞道:“那你杀我罢!”
于鸿飞摇摇头,道:“我原本也是想夺剑,有什么资格来杀你!况且这二十年在玉峰咱们同处一庄,虽非同心,也算得有比邻之义,我不会杀你!”
蓝天正蓦然哈哈大笑,声震山峰,若龙吟之声,长久不绝!及至此刻,他心中所有恩怨情仇也已尽数化去,只觉放下一切包袱之后,心中空灵无比。
蓝天正这一醒悟,众人也是大感意外,又惊又喜。
当下众人进得庄来,蓝天正令庄丁置酒备菜,与众人痛饮。这一夜,各人一笑泯恩仇,将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抛得一干二净,谈古论今,至醉方休!
第二日叶若华一觉醒来时,听得外面四鬼吵闹之声,询问之下,脸色登时一变!他忙奔到蓝天正房间,却见莫高枯与于鸿飞正在里面,屋中八仙桌上放着两把短剑,剑下压着一张留书。
叶若华见二人神色有异,拿起留书,只见上面写道:“余自以为一生奉先祖遗训,所为者不过天下万民,不想到头来错事做尽,愧对武林!昨夕闻若华说道那剑中秘密,更言世上果真有桃源。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我闻得剑中之道,心中对那世外桃源十分向往,故携爱女凤儿前往寻之。玉峰山庄乃是吾祖上故居,如今余已远去,便将之赠与莫大哥,以养终年。——蓝天正字。”
叶若华直看得呆在当地,作声不得,心中不住道:“凤儿,凤儿……”
莫高枯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他带走蓝凤姑娘,你心中不是滋味,可是蓝天正能幡然悔悟,实是武林之幸,天下之幸啊!”
叶若华默不作声,却听于鸿飞忽然道:“他带凤儿去寻桃源谷,你知道桃源谷的所在,只要去那里必能找到他们!”
叶若华闻言霍然醒悟,喜道:“正是!”当下便要下山,早有庄丁来报,说是蓝天正昨夜已命人将上下玉峰的锁链吊篮一并修好了。
莫高枯却道:“他们昨夜下山,现今茫茫大漠,你到哪里去找?待得过了几日,估摸着他们应该进了玉门关,你再去找!”
叶若华一想也是这样,只索罢了。但在玉峰上终日心宁不定,一时想起蓝凤,一时又想起明月,却又想蓝凤时多,明月时少。待到了第五日,叶若华实在按捺不住了,便向莫高枯告辞。
莫高枯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再挽留,只吩咐了些路途小心之言,任他下峰而去。不想于鸿飞这时也来告辞,言道自己毕竟是客,不能久居。
莫高枯又问他将以何往,于鸿飞摇摇头道:“天下之大,我亦不知该去哪里,便随风飘荡罢!”
莫高枯哈哈一笑,道:“既然不知去哪里,不如留在我这里。你说是客,我便请你做我这山庄管家如何?”
两人这几日下棋论武,兴致相投,早有惺惺相惜之意,于鸿飞闻听莫高枯之言,笑道:“我做了这玉峰山庄二十年的管家,现下你又请我,那我便不客气啦!”
叶若华下得玉峰,回首而望,想起上次下峰也回望玉峰,但彼时与此时心境已是不同。前次尚且踌躇满志,此时却是大愿已了,心无仇怨了。
他在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