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李柱,温言道:“李柱,只要你肯向皇上说出真相,我不会为难你。”
“主子,”李柱跪着上前,扑在我脚边,哭喊着说:“是奴才该死,是奴才该死,求主子行行好,放过奴才的家人吧!”
“与你家人何干?”
“奴才一家七口的性命全都在年将军手里,所以奴才才不得已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奴才死有余辜,可是奴才的家人……奴才不能说,奴才实在不能说啊,主子!”
“那你才更要跟皇上说明白,这是你最后的……”
我话没说完,就见李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了盖子就把药往嘴里灌,我伸手去抢那瓶子时,他已将药水喝去了大半瓶。
“小陆子,快去叫常太医,快啊!”我冲着小陆子大吼。
富贵赶到时,已经太晚了,地上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砒霜。”
“不,这个太监染了急病,”我的声音冷静的近乎无情,“三天后才会死。”
小林子和小陆子将李柱的尸体悄悄送回他的房间,富贵也跟着过去做一些处理。
大殿没有掌灯,只有月光铺在地板上,一片惨白。我坐在椅子里,全身僵硬,从发梢到脚尖都麻木,连眼睛也是麻木的,流不出眼泪,只是空洞地盯着李柱方才倒下的地方。
富贵再次回来时,我对他说:“我要你明日给贵妃请脉时,想办法把麝香放在她宫里。”
“你说什么!”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除去惨白,我还看到了震惊。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富贵大步冲过来,厉声质问我,“别人用麝香来害你,难道你就能用麝香来害别人吗!”
害人?我只是不想被人害!年韵瑶,我知道她活不过今年,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过我!
我冷冷地说:“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太医院不只你一个太医。”
富贵愤怒地转身,冲开殿门走了。
我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才迈出一步,身子便要往前倒,一双手把我稳稳扶住。
我靠在后殿卧房的床上,全身虚脱了一般,说话也没力气。
佩蓉替我盖好薄被,又在床边跪下,“奴婢收回先前的话,奴婢并没有错看主子,主子心思细密,是奴婢万万也比不上的。”
我抬手示意她起来,“叫你昏迷了这几日,到底还是委屈了你,其实我大可不必这么做的。”
佩蓉微微一笑,“表面看起来,是主子在试探奴婢的忠心,但是仔细一想,若不是主子打心眼里相信奴婢,这一次,主子大可不动声色,找人暗中盯紧奴婢,也不必费神弄来这么一包药,叫奴婢昏睡着,第一个就洗清奴婢的嫌疑。”
“佩蓉,你怪我吗?”
佩蓉摇了摇头,说:“自打主子进了启祥宫,这明里暗里发生了多少事,身边的人,从绿珠到李柱,谁都有可能出卖主子,主子若是不存着小心,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凶险。”
“李柱……”我眼睛里胀着,说话也带了鼻音,“你去竹儿那支两千两银子,等回头李柱的家人,来……来取骨灰时交给他们。”
“主子?”
我抓着佩蓉的手,痛心道:“李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才自尽的,我不能不管。”
佩蓉点点头,说:“主子宅心仁厚。”
我眼睛转向一边,自嘲着反问:“宅心仁厚?”
“也许不是主子情愿的,但是在主子这个位子上,情势所迫,有些事不得不做。” 佩蓉握紧我的手,“主子,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我眼皮沉重,好像连它也不愿让我再看这个世界,只得将眼睛紧紧闭着。
“主子早些安置吧,明儿个还有功夫要做呢。”
刘胜芳向胤禛报告了给我诊脉的结果,胤禛勃然大怒,气得连桌子都掀翻了,下令彻查整个后宫,就连皇后宫里都要查。如何能不气呢?这不是挑战皇帝的权威,而是挑战一个男人的尊严,更何况,胤禛是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他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他什么都没说,可是眼睛隐隐有了湿意。
胤禛放下所有公务,在启祥宫里陪着我。一个时辰后,苏培盛来报,说是只有翊坤宫搜出了麝香。听到这个消息,胤禛沉默了很久,最终,他请了皇后来调查这件事。当天夜里,皇后便查出了结果:福惠的保姆刘嬷嬷怕俪妃的孩子一旦出生,六十阿哥会失宠于皇上,所以偷偷用麝香毒害俪妃,所有罪行都是她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这个刘嬷嬷招供后就畏罪自杀了。
“那个刘嬷嬷,把她挫骨扬灰!”胤禛怒不可遏,每说一个字都恨不得将牙咬碎。
“年贵妃有失察之责,自请闭门思过,不知皇上的意思……”皇后轻声问道。
胤禛紧紧皱了眉,想了很久,说:“准奏。”
第八十五章 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了,昨天同学聚会,从中午一直玩到半夜,没来得及更新,现在补上,算昨天的,今天的会在晚一点的时候更。
皇宫就像天上的黑洞、地上的沼泽、海里的百慕大,你只看得到它表面的平静,却不知道它已经吞噬了什么。从那天以后,我便搬到后殿去住,正殿成了我心里的禁地。胤禛问过我几次,我只说后院雅致些,图个清心,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人又多搬了些花木过来。
六月二十七日,胤禛因年羹尧任用私人,举劾不公,致川、陕劣员甚多,命吏部将应补选人员传集,会同九卿验看,拣选考试后,发往川陕补用。
七月初一日,胤禛又发上谕,令年羹尧任内,冒领西藏、青海军功的官员自首。
七月十八日,内阁、九卿等上奏弹劾年羹尧“欺罔悖乱”,请加诛以正国法。
七月二十七日,年羹尧降为闲散章京。
已经入秋近一个月了,但是气温仍然很高,再加上正午太阳一照,整个房间像烘箱一般。总说秋老虎、秋老虎,当真是猛烈如虎。
“竹儿,再去取些冰块来降温,一会儿皇上来了就没那么热了。”
“皇上?”竹儿努努嘴,“皇上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
我一边摇扇子一边笑,“咦?皇上的行踪你也知道?”
“刚小林子回来说,皇上又上翊坤宫去了。”
“竹儿,你说‘又’是什么意思?”
竹儿抬眼看我,想了半天,深吸一口气,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佩蓉交待不让姑姑知道,可是,我今儿个实在是忍不住了。说是贵妃病了,连梦里都哭着说想见皇上,这都好几天了,皇上日日都是去瞧了贵妃以后才上咱们这来的,听说今儿个还赏了荔枝到翊坤宫。这年贵妃也真是的,是她自己说要闭门思过的,怎么还老是……”
竹儿话没说完,我已经甩了扇子,拎着裙摆就大步往外走。
竹儿急忙追了上来,“姑姑,您上哪去?”
我顿在门口,侧头问竹儿:“知不知道贡上来的荔枝都是放在哪的?”
“知道。”
“走!”
到了地方,小太监在门口拦住我,死活都不让进。
我气得嚷了起来,“你连我也敢拦!”
小太监跪在我脚边,边磕头边求饶,“俪妃主子,求您行行好,不是奴才拦您,实在是宫里边有规矩,奴才要是让您进去了,那奴才的小命儿就没了呀!主子,求求您啦,您就放过奴才吧!”
我瞪着那小太监,“我告诉你,今天我非要进去不可!你让我进去,不管什么事都由我担着;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你到敬事房领板子!”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给我开了门,进了房间,我指着进贡的荔枝树,“竹儿,把这些荔枝全都给我摘了!”
小太监一听,直接吓趴下了,跪在地上哭着说:“主子,您可不能呀!”
竹儿看看那小太监,又为难地看着我。
我看也没看那小太监一眼,只是对竹儿说:“愣什么?动手啊!”
竹儿伸手摘了一些,扭头问我:“没熟的也摘吗?”
“摘!一个都别剩!”
小太监哭得呼天抢地的,我看着缀满红果的荔枝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突然就很想大笑。然而到底是没笑,转身走时,我对小太监说:“不想死的话,禀告完了就直接去启祥宫。”
满满一筐荔枝被我一口气全吃光了,感觉就好像出了多大一口恶气似的。通畅了,舒坦了,就拉开被子睡大觉。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发懵,身上一层一层的出汗,蹬开被子还是觉得热,像是心里边着了火。正难受着,忽然感到有凉风轻轻地扫到我身上。
我微微笑起来,也没睁眼,懒洋洋地说:“竹儿,这风好,再扇大点。”
听见低低的笑声,竟不是竹儿,我倏地翻身坐起,胤禛正拿着团扇坐在床边。我起得太猛,引得一阵阵眼晕,就要往床上倒,胤禛一把把我接住抱进怀里。我闭着眼睛,缓了好一阵子。
胤禛拿着扇子飞快地扇着,嘴巴却在数落我,“谁叫你吃那么多荔枝!”
我脑子清醒了一点,连忙从他怀里坐起来,紧张地问道:“竹儿呢?还有那个小太监呢?”
胤禛不满地瞅着我,“朕巴巴地跑来给你打扇子,你怎么一张嘴先问起别人?”
我瞥了他一眼,“有那么多人惦记皇上,哪还用得着我问。”
胤禛用扇柄敲我的头,“你呀!”
我知道不是拌嘴的时候,带了点恳求看着他,“那小太监究竟怎样了?摘荔枝是我的主意,荔枝也是我一个人吃的,你别迁怒别人。”
胤禛苦笑着捏我的脸,“你呀,干坏事也想这么全乎!人都让你带来启祥宫了,朕还能把他怎么着?往后就放这当差吧。”
说着,竹儿端了托盘进来,“万岁爷,水煮好了。”
胤禛伸手把碗端过来,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然后送到我嘴边。
“什么东西啊?”我来回看着胤禛和竹儿。
竹儿笑嘻嘻地说:“姑姑,这是荔枝壳煮的水,万岁爷特地叫煮的,还加了冰糖。”
我从来没喝过这玩意儿,皱着眉看胤禛。
胤禛拉下脸,教训道:“早跟你说过,你身子热,不能一下子吃那么多荔枝,你偏不听。”
我眼睛狠狠剜过胤禛的脸,抢过碗咕咚咕咚地把水咽了。
竹儿收了碗退下,胤禛用力捏着我的下巴,半笑半无奈地叹气,“筝儿,朕该拿你怎么办?”
我别过头,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
麝香的事,的确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就是年韵瑶主使的,在胤禛的角度看来,她甚至还受了牵连;这大半年来,因为年羹尧的事,胤禛一直冷落年韵瑶,他心里本来就有些愧疚;现在年韵瑶病了,他去看她,不是理所当然吗?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那是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怎么能说抛下就抛下呢?这一次,真的是我刻薄了。
八月里,孝恭仁皇后服制期满,胤禛从诸王大臣所请住进了圆明园。
当马车的帘子掀开时,我还只是看到巍峨的宫墙,心却不受控制突突突地直跳。我没有乘轿,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进去,仿佛只有我的脚切实踩到这片土地,才能感受圆明园这么真实的存在着。我从方壶胜境走到廓然大公,从牡丹台走到武陵春,从万方安和走到月地云居,一望无尽的山,连绵不绝的水,精巧的宫舍,珍奇的花木……在这里,所有溢美之辞都显得苍白,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一声声惊叹,眼前的景色是童话中的幻境,是闭着眼睛狂想也想象不出的场景,天堂也不及它的万分之一,圆明园的美,没人能够图说。
我深深地震撼着,这种震撼叫人抑制不住眼泪流淌,我哑口无言,只能闭上眼睛用灵魂去感受,身在圆明园,哪怕是做一颗小石头,也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九月初九,胤禛在福海中心的蓬岛瑶台摆家宴,说是家宴,受邀的不过是允祥、允禄和允礼三家。我厌烦应酬,更怕见到允祥,于是便想要装病不去。但是,佩蓉说的也没错,这是胤禛登基以来第一次办家宴,不去实在不合规矩;再加上已经有一个年韵瑶抱病不能出席,我要是再装病,也不像那么回事。就这么别扭着,等我到蓬岛瑶台的时候,允祥、允禄、允礼三家已经到了,嫔妃也都来的差不多了。
才落座,婉乔就关切地问我,“姐姐身子好些了吗?方才一直不见姐姐来,还担心你是不是病又加重了。”
她这么问,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小病而已,已经没事了。”
婉乔放心地点头,我便没再多说。回头时,允祥正隔着桌子看我,我不知道刚才同婉乔的对话他是否听见,只是,他眼中担忧与心疼是那么明显,让我贪心地不愿转过视线。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太监亮而尖的通报之声像是利剑刺穿我的耳膜,提醒我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我是主、他是臣,我是他的嫂子、是皇帝的女人!人言可畏,我这样毫无顾忌地与他对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又是一桩罪过。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对他无情、无意、无心,保我的安稳,和他的无忧。我狠狠别过头去,心却痛的无以复加,只是想看他一眼,却都变成了奢求。
宴席上,我不敢让自己分心,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却听见皇后温和地笑声,“怡亲王前日又喜得麟儿,本宫今日可要亲自向十三弟道贺。”
一口绿豆糕就那么卡在嗓子里,咽不下也吐不出。还是竹儿眼尖,立刻递了茶水上来,我端起来就喝,却全数灌进了鼻子,呛的我猛咳起来,连眼泪也不停地流。
“俪妃这是怎么了?”皇后问。
我仍然在咳,失态到极点,根本没办法回答皇后。
“她呀,打小就是个见了糕点不要命的。”胤禛虽然是玩笑着说,可是那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心在笑。
我不说话,只恨自己太不争气。
散了宴席,不知是谁提议去西峰登高,皇后不胜酒力,跟胤禛告了假。我也想走,话还没说出口,胤禛已经过来执了我的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手紧紧攥着。
乘船驶出福海,胤禛始终攥着我的手。他拉我在船头看风景,他很得意,不时和我讲着哪些地方是潜邸时就有的,哪些地方是新修的,哪些又是他亲自设计的……
我并没有留神听他说话,也没有抬头去看沿岸的风景,只是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这福海像极了畅春园里那一片湖水。曾经也是这样一个时节,和那么一个人在湖上泛舟,那是怎样的心情?有巨大的期许,又多少带了些少女情怀的忐忑,笑得那么甜、那么真。
此时此刻,我和我的丈夫携手游湖,为什么却貌合神离,为什么忍不住想要向后看?玉筝啊玉筝,你看看清楚,这里是圆明园啊!你听听清楚,牵着你的手的人,他叫你“筝儿”啊!
到了西峰顶,胤禛才放开我,跟允祥、弘历几个坐在亭子里大谈佛学。女眷们都在亭子外边或坐或站的说小话,我正和婉乔、裕嫔聊着,突然听见齐妃对着几个小格格很遗憾地说:“你们不知道,你们俪妃娘娘最会唱歌了,可惜她这几日咳嗽着,你们没有耳福了。”
她一说完,几个小格格一拥而上,全都围在我跟前儿撒娇,闹着让我唱歌给她们听。
这个齐妃可真够没意思的了,这种事都能让她拿来做文章。若说还是宫女,主子让唱那便唱了;可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妃子大庭广众的唱歌,我只怕胤禛颜面扫地。
我弯腰拢过几个小丫头,柔柔地笑起来,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