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皇阿玛将兵部尚书马尔汉家的小格格指给儿臣,求皇阿玛将兵部尚书马尔汉家的小格格指给儿臣……
这句话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想忘也忘不掉。
这真的是胤祥说的话吗?该是我的幻觉吧,一定是我听错了。那个说要请旨娶我的胤祥,他说的一定是“求皇阿玛将礼部侍郎罗察家的大格格指给儿臣”,一定是!那个对我说“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胤祥,他亲口讨要的人该是完颜氏玉筝才对,不是吗?那个说我在他心里的胤祥,他不会这样伤害我,不会的。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啊?”
奇娜焦急的声音将我游离的心神唤回。脸颊一片温湿,蜿蜒淌下领口,才恍然惊觉,已是泪满衣襟。
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手脚僵硬,思绪纷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胤祥,你是有什么苦衷吗?为什么不向我言明?
胤祥,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踏进承露轩,小福子上前拦住我,口气生硬,“姑娘还来做什么?”
“我要见他!”
“爷说了,谁都不见。”
“我一定要见他!”
我走上台阶,小福子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靠近正门。
我挣不过他,冲着紧闭的房门喊道:“胤祥!胤祥,你开门!胤祥!”
“吱”一声,门被拉开,胤祥站在门槛里面冷冷看着我,并不走出来。
我仍被小福子拉扯着,却顾不了那么许多。
“胤祥,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期待地看着他。胤祥,你一定有苦衷的,对不对?只要你说出来,我会原谅你。
胤祥冷笑一声,“苦衷?呵呵,玉筝,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迈出门槛,瞪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爷见得多了,不过是逢场作戏,劝你不要太当真。”
“胤祥,你在说什么?”我越发听不懂他的话了。
他邪魅地一笑,伸手揽过立在门边的宫女,用力吻了起来,双手在宫女的身体上游移。宫女的惊呼逐渐变成沉醉的申银,手臂紧紧攀着胤祥的肩膀。
许久,胤祥放开那宫女,单手挑着她的下巴,调笑道:“今儿个晚上,由你来伺候。”
宫女双手捂着羞红的脸飞快地跑了,胤祥对着她的背影放声大笑。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双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钻心般的疼,两颊一片温暖潮湿,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胤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逢场作戏,你真的只是在逢场作戏吗?之前的柔情觅意,今日的清冷决绝,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鲁迅说得对,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眼珠也不转过去,胤祥让我深深体会了这句话的真谛。
有太多问题要问,有太多话想说,汇到嘴边,变成一句,“我恨你!”
我甩开小福子的手,擦去满脸泪水,优雅地转身,脊背挺得直直的,一步一步走出了承露轩。
胤祥,无论你是不是有苦衷,我都不会原谅你!
走回宿舍,已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躺在床尚,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幽深的树林里,“从今以后我在哪你便在哪,我绝不会丢下你。”
茫茫的草原上,“宝儿,我如今有你。”
行宫的小院里,“改明儿娶了回去,再不让你穿鞋。”
湖面的小舟上,“我的宝儿就是这水中佳人。”
……
不要再想了!为什么还要想?我狠狠地摇头,痛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他不爱我,他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我还要想他,想过往的种种?
深情的亲吻,呢哝的情话,那一段刻骨铭心,原来只是一场梦,只有我独自沉浸其中,误以为真实。
难怪兆佳氏能得到胤祥专宠一生,亲口要来的女子,怎能不放在心尖上?原来,她才是他的真爱。
我果然是天字头一号的傻瓜,早已知晓这注定的结果,却还痴痴的妄想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想起在灵隐寺抽的那只签:求仁不得,谋事不成,有晴人难成眷属。原来竟是今日的谶语。
原来沧海桑田,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最后的黑暗来临时,我又看到看塞北的草原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夕阳下,紧紧相依的有晴人……
我是谁?我在哪里?天好黑,我很害怕。爸、妈,你们在哪里?我迷路了,请你们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醒来,人竟然是在乾清宫宿舍的床尚。恍惚着起身,发现自己四肢无力,只得又坐回床尚。
门被人推开,是胤祯。
“筝儿,你醒了!”他惊喜地冲到床前。
我欲起身,他把我按回床尚,拉起我浮肿的右手,轻轻触摸,“还疼吗?”
我摇头。疼是什么感觉呢?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怎么来了?”一张嘴,下唇一丝刺痛。原来霜唇因为久未张开,已粘在一起,说话时扯裂了一层皮。
胤祯用拇指小心地抹去沁出的那一滴血珠,心疼地说:“筝儿,你别再折腾自己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我怎么折腾自己了。
“筝儿,你睡了四天了,就一直睡着,太医也瞧不出到底什么毛病。”
“原来我睡了那么久,难怪这会子这么饿呢!”我想使自己显得轻松,心头却堵得厉害,笑得竟有些诡异。
他拧眉看着我,“筝儿,你若想哭就哭出来,或者你发发脾气也好,可是求你别这样笑,你这样笑,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温暖自手上传来,却是流不进心里。
我握了握他的手,“傻瓜,你见过快要死的人说自己饿的?”
“说话总没个忌讳!”他舒一口气,像是安下了心,又说:“八嫂也很担心你,不过你知道,女眷是不能随便进乾清宫的。”
“哦,那你替我谢谢她,跟她说我没事了。”
他点点头,轻轻拉着我的手,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骸酢跻说吗?”
“筝儿,你,你跟了八哥吧。”
我的手在他手里一颤,“你说什么?”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筝儿,八嫂纵然骄横些,可是她顶喜欢你的;八哥更是对你念念不忘,你嫁给八哥一定会幸福的。筝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十三哥,他居然……现在,他骸酢跻一样了,我们都没资格娶你。”
我愤怒地抽回手,我是个人,不是一件货物,由得他们兄弟让来让去。骂人的话已冲到嘴边,鼻子却是一酸。胤祯,我知道他心里忘不掉,那么,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番话虽然突兀,可他始终都是想要我好。
我盖上他的手,轻声说:“胤祯,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嫁给八阿哥,也不会嫁给你们任何人。”
他痛心道:“筝儿,你不要再等了,十三哥不是上辈子埋你的人!”
“我知道。”我的眼睛望向门外,却是什么也望不到。
上辈子?我现在才是我的上辈子。也许后世,我会嫁给这里埋我的人。
“筝儿,你当初让我不要执着,现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我只是需要时间遗忘。”
“哐”的一声,胤祯的拳头重重砸在床柱上,挂着的帐子晃了又晃。我想拉他,他却已起身,大步踏出了房门。不由得深深叹气,脑中断了思绪。
半个时辰之后,常明冲开了我的房门。
“姑娘!姑娘快随奴才走!”
“出什么事了?”
我看常明着急上火的样子,又想起胤祯走时脸上的怒气,心里猜出了个大概,仍被他接下来的话吓得脊背透凉。
“主子,主子和十三爷打起来了!”
“什么!”
猛地站起,脚下酸软,忙扶住了常明,“此事还有谁知道?”
“四爷和八爷都在十三爷的院子里,他们拉不住,只得让人紧闭院门,八爷让奴才来请姑娘过去。”
想要走快些,虚弱的身体却不允许,好不容易挪到了西五所胤祥的院子。常明敲了门,门裂开一条窄缝,常明扶着我侧了进去。
院子里跪了一地奴才,胤祯和胤祥立在院中,脸上皆是淤青,怒目瞪着对方,四阿哥与八阿哥分立二人身后。
看我进来,胤祥偏过头,不看任何人;胤祯仍是双拳紧握,忿恨不平。
胸中怒火窜上头顶,胤祯,你永远都是这么冲动!
我走到胤祯身前,冷冷问一句:“你是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眼睛扫过四人,只有胤祯疑惑地开口:“筝儿?”
我失望地闭上眼,胤祯,你何时才能长大?堂堂两位皇子,为了一个宫女大打出手,这等皇家丑闻,不杀我不足以泄愤,然而你们不会让我死,就只有这院子里的一干人为这个秘密付出代价。
再次睁眼,怒气已平,只剩决然,“我命由我不由人,若非我愿,必以死明志。”
宫女自戕会累及满门,我也自问不是懦弱的人。以死明志的话,只骗得过胤祯,骗不了剩下的人,但我用这种态度宣告我对自己心的所有权。
那一院的奴才,没人告诉我他们的结果,我也不问,不敢,怕背负不起。
一个月后,乾清宫。
这天是钦天监选出的指婚吉日。
兵部尚书马尔汉身着蟒袍补服,于乾清宫东阶下向北跪着。
赞礼大臣向西而立,高声宣旨:“有旨,今以兆佳氏女作配与皇十三子为福晋。”
马尔汉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多熟悉的一幕啊!我站在乾清宫的御案旁边默默地想。
四十二年八月的那天,我也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看着我的阿玛重复刚才那一套礼仪。那次是把谷梵指给胤祯做嫡福晋。
话说这两次指婚,还真是惊人的相似,都骸酢跻有关,又都骸酢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再挨任何人的打。
但是自己的身体却不争气,常常失眠,睡着了也不甚安稳,以至抵抗力明显变差,一个月里发了两次烧。康熙定于十天之后--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五--往盛京谒陵,而我因为小病不断,被他从名单里划了出来。其实这对我来说倒是种解托:这次谒陵,康熙定了七阿哥和胤祥,我若跟着去,势必会常常看到他。一个月来,我没再见过胤祥,当值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挺好,让我得以喘息。
下了值,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鹿圈。淘淘六岁了,头上的叉角完全长齐,已经是成年的雄鹿了。
“淘淘,你长大了,以后,我还是叫你达春吧。”
它喷出一团湿气,似乎十分高兴我的这个决定。我轻轻拍了它的头,其实长大有什么好?
“最近不常见你。”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我扭头看,冬日暖阳斜斜打在他的挺拔身姿上,周身晕开俊逸飘尘的柔光,一如第一次见时的情景。
“奴婢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他诧异,了然,微笑,“既然不认识,怎么就知道我是主子?”
“主子就是主子,一看就知道。”
言毕,我们同时放声大笑,却笑得不再纤尘不染,干净透彻。原来时光荏苒,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抬手抚上我鬓边,欲躲闪,却是一朵梅花插在发间。
“原是人比花娇的一个小人儿,如今憔悴成这个样子。”
我粲然微笑,“瞧贝勒爷说的,奴婢只是昨夜睡得稍晚了些。”
“筝儿,你坚强的让人心疼。”
我坚强吗?该是坚强的吧,因为活着更需要勇气。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常常抽痛,好像一把钝刀在肉里来回地剐。
一阵大风吹过,天便阴了下来,不一会便掉下了一颗一颗的冰粒子。
“下雪了。”
我伸手去接,雪粒触手即化,来不及看清楚形状,已化作一滴水珠,像是冰清玉洁的眼泪,原来这世上所有的变化都可以在瞬间完成。
一双休长有力的大手包裹住我的手,“今年过年,你可愿到我院子里过?”
两个匆忙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海兰的贴身丫头带着宫里的接生嬷嬷一路小跑着往西五所去。
我由衷地笑,笑得两颊有些微酸,“原来今儿个是十三爷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呢。”
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筝儿,你不要这样笑。”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让我笑?难道我该哭吗?我为什么要哭呢?我是真心替胤祥高兴啊!
抽出手,没有行礼,转身走出了御花园。
当夜又发起烧来。
第四十五章 寿礼
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依稀记得曾读到过这么样一句话,那时有人立在我身后清朗朗地笑:“这么伤春悲秋的句子可不适合你看!”于是,我也便跟着笑。然而究竟是何时读到过这句子,究竟是何时那么无邪的笑,是后世不谙愁苦的烂漫年纪,还是今生祈盼了甜觅爱情的时节,到底是不记得了。
又是一年腊八,我已来了六年,才六年,为什么觉得好像一世那么长?
我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祈盼小福子奉命送来那一碗酒酿汤圆。
来的人不是小福子,而是阎进。
“阎公公怎么来了?”
他向我打千,我连忙挡住他。
“姑娘,福晋请您去一趟。”
“哦?有什么事吗?”
若是没事我是不愿过去的,八阿哥对我……唉 ̄ ̄ ̄
阎进神秘地一笑,“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进了百子门,路过胤祥的院子,还是忍不住向里看。明知他人在盛京,明知他即便在这院子里也不会出来见我,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
“玉筝,你瘦了好多。”才一进门,明蕙就拉着我仔细瞧,最后得了这么一个结论。
摸摸自己的脸,倒没觉得瘦,只是原来的衣服稍宽松了些。
我笑笑,“那是因为原先太肥了。”
明蕙在我脸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说出的话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我的话引得明蕙大笑,坐在一旁的八阿哥也是笑得双肩颤颤。
笑过,我问明蕙:“你找我来究竟何事?”
明蕙的笑容僵了一下,重又绽开,“今儿个你寿辰,有份礼物要送你。”
我有些好奇,“什么礼物啊,还要我巴巴地跑来,随便差个人带给我不就得了。”
明蕙看了八阿哥一眼,也不说话,将我拉进了她的卧房,递给我一套华丽宫装。
我看看衣服,又看看明蕙,用眼神问她:送套衣服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
看出我的疑惑,明蕙一边催着我换衣服,一边说道:“送你的礼物放在宫外,而且非要你自己去了才成。”
“啊?出宫?”我现在不光是疑惑,而是非常疑惑。
她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召了宫女来替我梳头。
看着宫女把我的刘海梳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将头发全部盘了起来,我越发的诧异,不知明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一会你坐在马车里,侍卫查看的时候,你就把头埋在爷的怀里,冒充是我,不会有问题的。”
“明蕙?”我霍然转身,吃惊地看着明蕙,她究竟要恕酢跻什么礼物?该不会是……
她拉起我的手,轻叹一声,“玉筝,我说过,如果是你,我认了,这话,现在依然作数。”
我也执起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明蕙,我也说过,我不会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