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住在畅春园。
这一个月里我常往养心殿跑,绣作房里都记录的有各宫主子的身材尺寸,我请陀瑾帮我把康熙赏的那匹布裁了,详细问了缝补、绣花的技法,准备缝一件长袍给胤祥。
我带着布料去塞外,有不会做的地方就问济兰,她还笑我春新动了,我央她别告诉别人,打算给胤祥一个大大的惊喜。
白日里不当值的时候我就躲在帐篷里缝衣服,原来做一件衣服真的很难,裁剪、拼贴、绣花、镶边、盘扣子……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自讨苦吃,可是一想到胤祥能穿着我亲手做的衣服,就觉得幸福溢满了胸膛。
傍晚,我们依旧会骑马出去,我的意浓,它长高了好多,不过我的骑术在胤祥的指导下突飞猛进,现在连他的追风我都能够骑得很好。
七夕那天我正在缝衣服,胤祥突然进来,我慌里慌张地把衣服塞到被子下面。
“藏什么呢?”
他上前查看,我忙把他挡开,“秘密!”
他睨着眼看我,“又在搞什么古怪?”
我怕他追问,耍赖地钻进他怀里,娇声问道:“今儿个没去打猎吗?怎么跑这来了?”
“傻丫头,今儿是什么日子?”
他递给我一个浮雕玉兰花的红木锦盒,“这个送你。”
“我也有东西送你。”
我接过盒子放在桌上,并不着急看,而是从柜子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书给他。
“这是什么?”
他翻开书,看到里面的内容,脸上写满疑问。
那本书是空白的,只在每页的下角画了Q版的少男和少女,从两小无猜一直到举案齐眉。我拿过书,顺着边缘,快速地拨着书页,当他看到书里的小人动起来的时候,瞠目结舌。
他接过书,一遍遍地拨动,脸上笑意盎然。我不打扰他,转身打开他给我的盒子,想看看他送了什么给我。
缓缓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东西惊得我目瞪口呆,我颤抖着右手,取出盒子里那面熟悉的银制玻璃镜子,用尽所有的力气翻转镜面。背面,一红一绿两颗宝石,外圈是心型的花纹,中间是半人半鸟的天使。
我麻木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胤祥从身后抱着我,他指着背面的花纹问道:“这个是你说的丘比特吗?”
“什……什么?”我艰难地转身,惶惶然问道。
“前儿你在杭州说的‘丘比特’,我回宫后画了样子,命人赶制的,喜欢吗?”
他翻转过镜面,我赶紧将头偏过杵在他怀里,眼睛紧紧闭着,听他继续说道:“这是玻璃镜子,洋人的东西,想着你一定喜欢。”
“爷,皇上命您过去一趟。”小福子在帐外说话。
胤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上去骑马。”
他走后,我仍旧呆立桌前,明明是七月酷暑,我却觉得彻骨的寒冷,全身战栗。
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这面镜子来得如此容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此时此刻!
不知站了多久,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天渐渐昏暗下来。想起胤祥的约定,我擦干眼泪,小心地把镜子放回锦盒,找了一把锁把盒子牢牢锁住,用布一层一层地包裹严实塞在衣物箱子的最下面,生怕有一点闪失。
洗了脸,我轻轻上了一层香粉,淡扫蛾眉,拍上绯红的胭脂,用小刀刮了红纸上的细粉,拿水融了,用干净的狼毫蘸着,细细地勾勒出唇形。
央着济兰帮我在头上挽了好看的髻,我选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簪着,旁侧一串流苏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于双耳边各挑出一缕青丝,似是不经意地垂在胸前;剩下的头发编了辫子,桃红色串着珍珠的络子系在辫稍。
换上一袭鹅黄色流彩暗花云锦旗袍,外套一件胭脂色镂金丝琵琶襟坎肩,上面绣着娇艳欲滴的牡丹,一素一艳之间透着别样的妖娇。
济兰看着我的装扮,啧啧赞叹:“好一个美人儿。”
我恬淡地笑,她并不知这笑容下面有着怎样的决心。
走出营地,胤祥已在马上等我,旁边跟着意浓。我展开一个最动人的笑容,婷婷袅袅地向他走去。
他眼中情意眷眷,竟看得有些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一把将我抱上马,当着小福子的面就吻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小福子和意浓早没了踪影。
胤祥单手抬起我的脸,拇指摩挲着我的唇,“宝儿,你是误入人间的仙子吗?”声音谙哑,似是酒后的醉语。
“我是因你而来,沉醉忘返。”我轻轻缓缓地说出心底最重的决定。
站在山坡上,我从荷包里掏出钥匙,在手里攥了许久,最后,我扬起手,向着山坡下面远远地扔出去。
“你在干嘛?”胤祥来到我身后,不解地问。
我没有回答,将双手拢在嘴边,对着远方那一片黑暗大喊:“胤--祥--我--爱--你--”
他紧紧地抱着我,他的额头抵着我的,缠绵的情话从嘴边溜出,“宝儿,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我凝住他澄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胤祥,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做过的事,就算有一天我的样子变了,你也要认得我。”
他捧起我的脸,怜爱地说:“傻丫头,就算你变老、变丑了,我也永远记得你。”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你不许难过,要好好生活,但是,你不许把我忘了。”
“宝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胡乱地摇头,紧紧抓着他的双臂,有些失控,“我不管!总之你要答应我!”
“好好,你别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紧紧抱着胤祥,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他一手环着我,一手轻抚我的头,心疼地说:“傻丫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
我痴痴地看着他,把他的眉眼全都刻进心里。
“胤祥……”
“嗯?”
“我爱你。”
爸、妈,我在这里找到我的爱情,你们也会原谅我的任性吧。
胤祥的衣服我缝得很慢,一来想要精益求精,二来我总忍不住和他腻在一起。
我挑帘子进去的时候,小福子正在帮他剃头,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好不惬意。小福子正要说话,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胤祥身后。待小福子忙活完,我接过手帕,轻轻地替胤祥擦头和脸。
小福子端着水盆慢慢退了出去,胤祥猛地将我拽进怀里才睁开眼,温热的唇立刻俯下来搜索着我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就不怕万一错抱了别的女人?”
“你和别人不一样。”胤祥说的笃定。
我嬉笑着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牵起我的手捂在左胸前,深情地说:“你在我这。”
我抽出手,转身坐在软榻上,甜笑着嗔他:“油腔滑调!”
胤祥也跟着坐了过来,阖眼歪在榻上,满不在乎地笑。
我玩心大起,用辫稍在他鼻子下面轻轻地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我笑得越发放肆。他猛然间翻身将我扑倒,凶神恶煞地瘙我的痒,我在他身下左闪右躲,连声求饶。他低头狠狠地吻我,仿佛要将我揉碎,唇齿间噬咬逗弄,惹得我娇喘连连。他温软热烈的唇由耳际一路吻向脖子,带起一串酥麻,舌尖在锁骨上流连,原来颈间的盘扣已被他轻轻挑开。我浑身不住地轻颤,双臂紧紧攀上他的后背,情动之处,轻轻吟出他的名字,“胤祥……”
“我也在你这吗?”他埋首在我颈间,轻咬我的耳垂,声音沙哑醇郁。大掌不知何时已探入中衣,隔着肚兜在我胸前流连。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我蓦地睁眼,对上他沉醉迷离、火光灼灼的双眸。脸上一阵火烧,我拉下他不安分的手,红着脸低声说:“胤祥,你学坏了。”
他在我鼻尖上点了一记,不甘心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若不是纵着你,谁愿受这份煎熬?”
“呃,那个……胤祥,你的辫子乱了,我帮你重新梳过。”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逃也似的离开他的怀抱,再这么缠下去,怕是真要起火了。
“磨人的小妖精!”他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将他辫稍缀着金叶子的络子解开,轻轻打散他的辫子,细细分了均匀的三股,一下一下地用心编织。胤祥的头发很黑很亮,握在手里有点凉凉的。我精心地打着发辫,那一缕缕的青丝从我指缝中滑过,连绵不绝,把我的心意也缠在里面。
午后的空气似一掬甜酒,像极了营外栅栏下生着的美人蕉成熟后的甜漓的浓香,悄悄溢满了帐内。
突然想起女儿家出嫁时,都要找一位一生很幸福的老太太为她梳头,一边梳还要一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我握着自己的辫子和他的在一处,但愿情如丝长,我痴痴地笑着,心里除了甜,还是甜。
第四十二章 婚盟
九月十五,康熙回京,在畅春园住下。十月初,他给济兰指了门婚事,其他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也一并给了恩典放出宫去了,我成了宫女的头,分了单人宿舍。
傍晚下了差事回房,远远看见陀瑾跟着一位嬷嬷打小东门走过,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快跑了两步追出去,果然是她。她看到我,跟前面的嬷嬷说了些什么,便朝我走了过来。
数月不见,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眼波流转,巧笑嫣然,走起路来扶腰摆柳,道不尽的妩媚妖娆。
“玉筝妹妹!”她热情地拉起我的手。
我笑着问她:“姐姐怎么会到园子里来?”
“呵呵,妹妹还不知道吧,眼下我在太子跟前当差,那位嬷嬷就是太子的保姆嬷嬷。”
她掩嘴娇笑,笑得那么开心,我却嗅到危险的气味。
“你说什么?”我不自主抬高了嗓音。
我的反应吓了她一跳,“玉筝妹妹,你怎么了?”
“姐姐怎么会调去太子那?”
我心里急出了火,直勾勾地盯着她,她避开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说:“在太子跟前当差是我的福气,妹妹不替我高兴吗?”
我的天!她在想什么?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暴虐不仁,骄奢银逸,陀瑾如今是掉进了狼窝还不自知!
“姐姐……”
正想提醒陀瑾要小心,太子的保姆走了过来,显然是催着陀瑾快走。
我拉着陀瑾急急地说了一句:“姐姐明日此时若是有空,还到这里找我,我有话和姐姐说。”
陀瑾点了点头便跟着嬷嬷走了。在回身的瞬间,我看到那嬷嬷手腕上一个白底红胎的通透玉镯。
“胤祥,你原来送我的那个白玉镯,是不是随处可见啊?”
第二天上午我特地跑去承露轩--胤祥在畅春园的住所--问一个我不敢知道答案的问题。
“瞧你那点眼力,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全京城怕也就那一个。”
他抱我在怀里,寻着我的唇吻了上来,我却是没有心情跟他缠绵,轻轻推开他,说道:“不会吧?”
“你看,你还不信!那镯子是四哥名下的珍宝斋花了大价钱收的,我央了四哥几次他才肯卖给我,足足花了爷四百两银子。”
“你说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胤祥,珍宝斋是四阿哥的,那镯子值四百两银子!
“宝儿,你怎么了?”胤祥担心地问。
“没……没事,我今儿个有事,先回去了。”
我不顾胤祥的呼喝,狂奔出承露轩。
傍晚,我在小东门外等陀瑾,心里焦躁不安,盼着她快点出现,又害怕她真的出现。
“玉筝妹妹!妹妹找我何事?”
她交寐地冲着我笑,我突然觉得那笑容好刺眼。
“为什么要骗我?”我冷冷地问,觉得心好痛。
“妹妹说什么?”
“我给姐姐的黄玉簪为什么在浣衣局姑姑的手里?姐姐拿去治病的白玉镯子为什么戴在太子保姆的手上?姐姐在浣衣局挨打,真是姑姑打的吗?姐姐的额娘真的生病了吗?”
她略微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幅淡漠的表情,“妹妹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并不怪你用那些东西为自己筹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太子?”
她轻笑着反问我:“除了皇上,这皇城里还有比太子更尊贵的吗?”
“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出宫了,如果仅仅为钱,你不会不知道那镯子的价值。”
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清冷寒澈,“那镯子的确够我花一辈子,不过,它也可以让我得到更多。”
“陀瑾,你醒醒吧!”我抓着她的双臂,希望她能够悬崖勒马。
她冷冷地甩开我的手,讥讽道:“你只知道教训我!那你呢?先是十四阿哥,现在又是十三阿哥!玉筝,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觉得自己傻得可笑。陀瑾,是你变了,还是我根本未曾了解你?
她的语气恢复了温柔,“玉筝妹妹,谢谢你昔日帮我,日后我若得偿所愿,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我没有睁眼,心中一片空濛,“你不必谢我,只要将来你不后悔就好。”
知道了珍宝斋是四阿哥的,我就决定不再向黄掌柜提供样子,这两年来,我在珍宝斋的收入涨了又涨,我想这应该不是一句销量好就能解释的;而常大娘那我早已退了股,只提供些花样,不再分红,现在等于断了收入。好在有胤祥,想他好歹也是皇子,跟着他总不至于挨饿吧。
“宝儿,你在想什么?这几日总闷闷不乐的,今儿个特意带你出来游湖,怎么还是不开心?”
胤祥看我心情低落,再加上在杭州时没去游西湖,刚巧他生日这天秋高气爽,便拉了我在畅春园里泛舟。
湖岸垂杨匝地,绿玉丝绦千条万条垂下;湖水碧波如顷,远远望去水天一色。一线凉风拂过池畔,送来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
我看着湖上一叶扁舟,轻声对胤祥说:“别让太监们跟着,就咱们俩去湖上,好吗?”
他拍拍我的额头,笑逐颜开,“好,都随你。”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
我坐在舷子上看胤祥在船头撑篙,我知道,这是我要的幸福,宁静没有波澜。
我来了兴致,托下鞋袜,卷起裤腿,把脚伸进湖水中。
“宝儿,快把脚拿出来!当心冻着!”
我开心地笑,并不听他的话。湖水的确很凉,可是随着船行,脚在水里荡过,那种感觉,心神皆是沉醉,一串歌声从嘴边滑出: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胤祥来到我身旁,将我的双脚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怀里,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水珠,无限温柔地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的宝儿就是这水中佳人。”
我乖顺地穿回鞋袜,软软地依在他胸前,悄悄地说:“胤祥,过几日尼去向皇上请旨吧。”
闻言,胤祥猛地扶正我的身子,眼神变得异常明亮,脸上是难以言表的激动和惊喜,“宝儿,你?”
我咬着下唇,羞涩地点头,脸颊涨得如晓霞初出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