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狗奴才,连本太子也敢拦!”说着,他的脚又抬了起来。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我以为又免不了挨一脚,大阿哥、胤祥、胤祯,还有十五、十六阿哥,这次出行的阿哥全都赶到了,胤祥和胤祯挡在我身前,我才幸免于难。
“怎么回事?”
“回大阿哥的话,奴婢不知,万岁爷只是说想一个人呆着。”
“这……”
几个阿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焦灼着,康熙掀了帘子出来,沉着脸下令:“全都退下!”
福全的死对康熙打击很大,七月初一,他亲自往裕亲王府吊唁,回来之后便住进了景仁宫--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不理政事,群臣劝他回乾清宫,他只说“居便殿不自朕始,乃太祖、太宗旧典也。”仍旧不回乾清宫。
在景仁宫,康熙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每天就是写字,写很多的字,一边哭一边写,常常恸哭到深夜。梁九功几次想劝他,还没张嘴就被他阻止了。康熙常常拿着一幅他与福全并坐于桐阴下的画像喃喃自语:“二哥,你我自幼亲善,既是君臣,又是兄弟,朕命人作此画,乃是希望与二哥同老,如今,你竟弃朕先去……”
康熙怀念福全的样子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相比之下,他的弟弟,今年六月初七薨逝的恭亲王常宁,康熙仅是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遣官造坟立碑。我想,福全的死,带走了康熙唯一的一份兄弟手足情。
“丫头,你一向会说话,你去劝劝。”梁九功的眉头紧紧纠成一团,半是命令半是商量地跟我说。
“我?”我冲着他摇头,他都劝不了,我更劝不了了。
“哎呀,你就去试试嘛!”梁九功推推搡搡地把我杵进了里间,我知道他也确实是打心眼里担心康熙的。
康熙坐在软塌上,单手撑在小桌上支着脑门,长目半阖,听到我进去也没抬头,淡淡地问:“是梁九功让你来劝朕的?”
“皇上圣明。”
康熙微直了身子,挥手说道:“你出去吧。”
出去?就这么出去梁九功还不恼死了!
我缓缓跪在康熙眼前,轻声说:“梁谙达也是担心万岁爷龙体,不过奴婢并没有打算要劝皇上什么。”
“是吗?”
康熙的语气平淡,我知道他是累了,没有心情猜谜,于是继续说:“一来,奴婢不知道该怎样劝万岁;二来,奴婢知道劝不住。”
康熙颔了首,继续端详桌上那幅画。
我依旧跪着,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奴婢小的时候曾养过许多小鸡,后来奴婢不小心将其中一只的脚踩瘸了,奴婢哭了三天。其实奴婢心里清楚,再怎么哭,那小鸡也好不了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哭,因为憋着实在太难受了。”
康熙稍稍侧头扫了我一眼,我抬头看着他,说:“奴婢为了这点子小事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万岁爷与裕亲王手足情深,如今……万岁爷心里边肯定是万分难过的,若是不找个法子释放悲伤的情绪,于万岁龙体定然也是无益的。”
“你是这样想的?”
“嗯,”我点头道:“万岁爷是明君,国家社稷、天下苍生是万岁爷最放不下的事,所以奴婢想,万岁爷一定会保重龙体,为万民造福的。”
康熙审视了我半晌,问:“你不是不知道怎样劝朕吗?”
我垂了眼睑,卖乖道:“奴婢没有劝皇上啊,奴婢只是把自个儿心里想的说出来。”
康熙起身在房里踱了两步,低低地说:“家里有你这么个女儿还当真是福气啊!”
“万岁爷过奖了。”
停了一会儿,康熙道:“去叫梁九功进来伺候朕安置吧。”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喜,答了声“是”,忙赶着出去了。
五天后,福全出殡,康熙搬回乾清宫,愁云惨雾依旧笼罩着整个皇宫,直至新一届秀女入宫,皇宫里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康熙从正月里南巡直到这次回京,总共在皇宫里呆了不到两个月,所以这一年的选秀一直拖到了七月。
又是一批花季少女入宫,又要添一批深宫怨妇,这一届又一届的宫娥嫔妃,不一定越来越漂亮,但绝对越来越年轻。康熙沉浸在失去兄长的痛苦中,这一年的选秀交给了德妃和惠妃操办。
“听说德主子从这届的秀女里给十四阿哥选了个嫡福晋呢!”
“不会吧,十四阿哥的嫡福晋不是内定了那位吗?”
“你们还不知道吧,原来那丫头的额娘不光是汉人,还是改嫁的,德主子嫌她出身不好。”
“怪不得她一心想往上爬呢,听说原来在永和宫的时候,她就整天巴着十四阿哥,德主子才把她支到乾清宫来的。”
“这回可好了,你们知道德主子给十四阿哥选的嫡福晋是谁吗?”
“是谁?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是那丫头的妹子!不过人家是嫡女,高贵着呢!”
……
皇宫里到处是秘密,可是皇宫里却也到处都藏不住秘密,无论你想不想听,和你有关的事总会自动飘进你的耳朵里。
难怪这几天济兰看我的表情充满了同情,我坐在屋里这么想着。
胤祯他要娶嫡福晋了,果然是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果真是此完颜非彼完颜。原来德妃送我来乾清宫是怕我的出身耽误了他心爱的儿子,原来女人果然是要为难女人的。因为德妃本是包衣出身,所以深知出身对于女人和男人同样重要--即使没有帮助,也绝不能拖后腿。
毕竟是我一直以来认为属于我的东西,如今发现那是别人的,说不怅然若失是假的;不过失落之后却感觉轻松:不用投身这皇家的沉闷生活,不用和多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不用害怕背上爱的包袱,不用怕走的时候会有牵绊……
八月初,康熙为胤祯指了婚。而我,也成了紫尽城里最大的笑话,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年的中秋节,康熙应了四阿哥的提议,家宴办在御花园里,一边赏月一边吃饭。忙碌的准备工作,让我可以少听到很多嘲讽,心态也平和起来。
初十那天,我和宫女、太监在御花园布置场地,永和宫的首领太监来找我,说德妃要见我。
我隐约猜到德妃见我的目的,却没想到,进得永和宫正殿,胤祯正跪在德妃的榻前。
“奴婢给德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筝儿……”胤祯回头看我,他面色黯然,双眼红肿,嘴唇干裂,我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他如此憔悴。
“跪下!”德妃向来平静如水的语调竟起了波澜。
我听命跪在地上。
胤祯拉着德妃的手,“额娘……”
德妃不理胤祯的哀求,指着我问:“玉筝,你可知罪?”
“奴婢不知。”
德妃甩手扔过来一样东西,是之前胤祯从我这抢去的荷包。
“这东西你可认得?”
“额娘,那是……”
“我在问她!”
“回主子的话,这是奴婢的荷包。”
“好,你肯承认就好。你可知道在宫内私相授受是什么罪过?”
“额娘,不关筝儿的事,那是儿子从她那硬抢来的!”
“你是堂堂皇子,怎么会稀罕宫女的东西!”
胤祯抱着德妃的腿,苦苦哀求,“额娘,您知道的,儿子要娶的是筝儿,儿子……”
“你住口!这个宫女沟饮皇子,扰乱宫闱,来人……”
“额娘!您要干什么?求您不要,不关筝儿的事,都是儿子……”
“十四阿哥!”
我厉声阻断他的求情。他没脑子吗?德妃摆明了是要断了他的念想,他越是求情,德妃就会越恨。横竖今天是躲不过了,倒不如卖德妃一个人情。
“主子,奴婢认罪,荷包是奴婢送给十四阿哥的,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与十四阿哥无关,请主子责罚!”
“来人,把这丫头送去敬事房,杖责三十!”
什么?挨板子!三十,我会不会被打死?
胤祯还在跟德妃求情,我被两个太监押着去了敬事房。
一条长凳,我上身仅着了肚兜趴在上面,手脚被牢牢捆住,嘴里塞了白布。宫里规矩,宫女受廷杖,用涂有黄油漆的竹竿打,不许垫中衣,直接接触到肉,打死也不许出声。
院子里站了一圈太监,两个负责打,一个负责数数,一个负责记录,两个负责看着,再加上永和宫来的俩,看完了是要回去禀报的。我觉得好笑,皇宫里果然人手多,打个人也这么劳师动众的。
打我的竹竿就像是鞭子,一鞭下来,背上感到尖锐的刺痛,我好像听到了皮肤裂开的声音,鞭过之处火烧火燎地疼。我紧咬着嘴里的白布,大滴的汗从额头上滴下来。我想求他们不要打得这么慢,打快一点我能少挨一会。
原来人在疼的时候根本不会晕过去,因为太疼了,每当你想晕的时候,那深入骨髓的痛就会促使你清醒。我不知道他们打了多久,当太监喊“三十”的时候我依然是清醒的。
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宫门。
“筝儿,筝儿……”是胤祥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和心疼。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我闭着眼睛不愿看他,想着这样他便也看不到如此不堪的场面,可是眼泪却从眼缝中滑了出来。
“谁让你们下这么重的手!”
胤祥怒吼,我睁开眼,看到他疯了一样,抬起脚往手持竹竿的太监身上狠狠踹过去,小太监被他踢得飞出老远,嘴角渗出了血,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十三爷饶命,十三爷饶命……”
胤祥转头又向另一个奔去。
有人为我盖了袍子,我抬眼看,竟是四阿哥。他怎么会来?是来看我笑话吗?可他眼底明明有深深地痛惜。
他想要拿出我嘴里的白布,拽了两下却拽不出来,最后他捏着我的两颊,把布一点一点的抽出来,我看到上面有斑斑血痕,刚才我咬得太紧,牙龈硌出了血。
我没有力气再想任何事,在四阿哥替我解开绳子的同时,我昏了过去,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充满怒火的低吼:“全部给我打!”
我真是佩服自己的坚强,我睁不开眼睛,但意识已被疼痛叫醒,我清楚听到周围的动静,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匆匆跑进来又匆匆跑出去……老天,可不可以让我不要这么坚强,我只想就这么昏睡过去,睡它十天半月,再醒来已好了;睡它二十年,再醒来已是雍正时代;或者就这么睡死了,灵魂飘回二十一世纪。
我的意识在清醒与朦胧中不断变换,我渐渐分不清是梦是醒。有时有人撩开我脸上沾着的湿发,轻抚我的脸;有时有人握着我的手,说以后会照顾我;有时有人拿了冷帕子拭擦我的额头,一遍遍叫着“宝儿”……很多人在我眼前走过,小喜、富贵、罗延泰、德妃、康熙、陀瑾、海兰……
第三十三章 休养
一道光穿透眼皮刺入眼睛,我眨着沉重的眼皮,半天才把眼睛睁开。
“妹妹醒了?”
是济兰,她正推了门进来。
我张开嘴,喉咙一阵火烧,说不出话来。
她倒了茶端到我嘴边,我趴在床尚,费力地吸了两口茶水。
“济兰姐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蚊子哼。
她拨开我粘在脑门上的刘海,“可算是醒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十二了。”
原来我昏迷了两天。我觉得手脚很麻,想换个姿势趴着,才一动,背上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嘶 ̄ ̄”我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刚上了药,你好生趴着。”
我感激地说:“辛苦姐姐了。”
济兰别过脸,难过道:“唉 ̄ ̄打成这个样子,瞧着真让人心疼。”
“我想看看。”
济兰小心地替我退下中衣,拿了两面镜子相互照着让我看。镜子里映出的,竟是成片的黑色。
“下手太重,好几处竟打出了血!”
“会留疤吗?”我心疼着玉筝白玉般无暇的皮肤。
“放心吧,几位阿哥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药膏。眼下先上些止血的药膏,等长好了,再涂些珍珠雪肌膏,不会留疤的。”济兰安慰我道。
“不知十四阿哥怎么样了?”
她蛾眉轻蹙,“妹妹还惦着十四阿哥?”
“没有,只是那天在德主子那看他憔悴得很,不知他好些了没。”
胤祯那天跪在德妃面前哭着为我求情,他的泪从清澈的眸子里滴下来,砸进我心里。胤祯,我不值得你为我哭,那泪水,它太重,我担不起。
……
虽然没打在腿上,可是每次下床都像受刑一样,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会扯裂背上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狂流,索性趴在床尚不吃不喝,省得总想上厕所,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吃些点心,渴了,就啜一小口茶,难过得要死。
十五的晚上,人们都到御花园热闹去了,大大的乾清宫只有我们的房里亮着灯,显得格外冷清。
“玉筝姑娘,贝勒爷了瞧你来了。”
济兰起身开门,是八阿哥闪身进来,济兰和阎进便退出了屋子。我松下一口气,起先还以为这个“贝勒爷”是四阿哥。
他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仔细审视我。
我被他看得脸有些烫,问道:“贝勒爷怎么没在园子里陪皇上?”
“出来散散酒气,顺便就到你这看看,好些了吗?”
“谢贝勒爷挂念,已经好多了。”我扯出一抹笑,不过估计比哭还要难看。
“若是疼就说出来吧。”
“真的没事,就是总这么躺着,也怪憋屈的,也不知何时能下床。”
他拿折扇很轻地敲了我一下,“你呀,挨了打也不见老实!”
“贝勒爷,十四阿哥他还好吗?”
“他?恐怕不太好。”
“还请贝勒爷多劝劝他。”
“你呢?”
“我?”
“你甘心?”
我坦然道:“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只希望十四阿哥他能看得开。”
八阿哥颔首,“放心吧,我会劝他。你歇着吧,我走了。”
……
济兰又要当差又要照顾我,人都瘦了,我心里着实内疚。
“姐姐,我没事了,你不用守着我,到园子里看赏月去吧。”
济兰对着我眨了两下眼睛,“不去!几位阿哥都嘱咐我好生看着你,你若是出了差池,我跟哪个也交待不起。”
“我都这样了,姐姐还消遣我!”
“我可不是消遣你,以前只当是十四阿哥宝贝你,没想到这次挨了打,这皇城里的爷们一个比一个上心。”济兰说话时满脸的狡黠。
我嗔了她一句:“姐姐快赏月去吧,不然啊,我不疼死也被姐姐一张利嘴给咬死了!”
“那我真去了?”
“嗯,姐姐放心去吧,我没事。”
济兰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我们同住一屋相处得很融洽。她说话太夸张,什么阿哥们的,最多也就胤祥吧。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今晚八阿哥会来看我。
咚咚咚,有人敲门。
“门没锁。”我费力地喊了一句,也不知道外面能不能听到。
小太监推开门,胤祥进了来。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我虽然是二十一世纪新女性,可是还没开放到把整个后背露给别人看。
“怎么了?”
“没,没怎么,你怎么来了?”我把脸埋在枕头和胳膊里。
“我不放心你,偷空过来瞧瞧。”
“瞧过了,我没事,你快走吧。”
“宝儿?”
他把我的脸掰正,蹲下申子仔细查看。对上他的眼睛,我立时烧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