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苍凉冷涩的感觉,慢慢堵住程以萱胸口,她呼吸困难,不自觉感到忧伤。
忧伤什么?她不知道。男人以事业为重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就连她自己,也很看重工作啊!
可是她的眼,不知怎地,酸酸涩涩,还有些刺痛,视线也有些——了。
「我也不会让的,顾元玺,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能向大家证明自己……我不会放弃的。」
程家的家族事业,永远不会欢迎她的加入,这个对她而言几乎像从天外飞来的机会,她必须珍惜。
「我要向大家证明自己。」她喃喃道。
「向大家证明,还是向…父亲证明?」他低声问,温煦的眼像早已清楚她的想法。「…真正在意的,只有程伯伯的看法吧?」
他怎会知道?她震惊地看他。
「我早就知道了,以萱。」他温柔地扯了扯她的发髻。「…其实跟我一样。」
「跟你一样?」她怔问,一颗泪悄悄从睫畔坠落,她浑然未觉。
他看见了,低唇替她吻去,红霞瞬间飞上她的颊。
他看着,眼眸闪过光芒,不禁伸出手来,轻掐她粉嫩嫩的脸颊。
「…真的好可爱。」他感叹,一副拿她没辙的口气。
什么嘛!她脸颊更烫。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说她可爱了,每一回,都比上一回更令她更加仓皇无措。
「…知道吗?我可以想象…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星眸闪过笑意。
她屏息,「什么样子?」
「…啊,一定从小就是个小公主。」顾元玺眨眼,眸光变得迷蒙,仿佛正幻想着。「穿着泡泡袖的洋装,梳着公主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小腿偶尔会晃呀晃的,晃得旁边的大人也跟着掉了魂。」他忽地叹息,仿佛他正是失魂的那一位。「可是只要一看到…爸爸来了,…又会赶紧坐好,保持不动。」
他停顿下来,她胸臆凝结。
「…啊,一定是这么一个乖乖的小公主。」他对着她笑,那笑,奇怪地带着些淘气,好迷人,她顿时呼吸困难。
「可是这小公主只是表面,其实…这里……」他指指她心口,「住了个叛逆的小魔女。」
小魔女?程以萱讶异地睁大眼。她?
「这个小魔女不想当个乖女孩,这个小女孩想调皮捣蛋,想偶尔也像男生那样使使坏,她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能做的事她不能做?为什么她永远要当个乖巧的小公主?」他低语,湛眸一径盯着她,直瞧人她内心深处。「她很不平衡,觉得这一切好不公平。」
她惊喘口气,拚命想找回失去的声音,「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你又不是她。」
「因为这个小魔女到现在还在…心里,只是她长成了一个大魔女。」他轻轻地笑,「就像小公主现在也长大了,漂亮得让人无法呼吸。」
她呼吸一窒,这下不只脸颊发烫,全身血流都像快沸腾。
「什么小呀大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敛眸娇。
「…懂的,以萱。那个总爱穿黑衣裳,在人前装成熟、优雅迷人的…,是父母亲从小要…当的公主;可是在我面前,老是对我发脾气,泼辣又倔强的美人却是个魔女。」
他半调弄的语气惹得她心儿狂跳。
「我猜对了吗?以萱。」他静静问她。
是的,他猜对了。她是想在父亲面前做个让他疼爱的公主,却又不甘心他不能把她当或王子。
他猜对了。可是她,好不服气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她抬眸瞪他,几乎带着恨意。怎能如此准确猜中我的心思?
「因为从某方面来说,我跟…一样。」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仿佛看透了她内心不满的质问。
「哪里一样了?」她不解。
「…跟我一样,都想向整个家族证明自己。」他幽幽道。
什么意思?她还是不懂,怔怔地等着他继续解释,可是他似乎无意解谜。
他只是低下头,展臂将她更拥入怀里,拿身上的风衣,密密罩住她。
深夜的凉意,就这么被阻挡在他的臂弯外,她和他,都不觉得冷了,一股懒洋洋的温暖裹围着两人。
「公平竞争吧!」轻柔的嗓音拂过她耳畔。「我不让…,…也别让我,打一场漂亮的战争,好吗?」
公平竞争?她抬眸望着他。
「可是,…要答应我一件事。」他附加但书。
「什么事?」
「如果…要拿自己当交换条件,对象只能是我,知道吗?」他叮咛。
「嗄?」她一愣。
「不用答应乔旋那见鬼的提议,他能给…的条件不会比我好。」他似笑非笑。
他是指当乔旋女朋友那件事吗?原来他一直惦念着这个,她都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呢!他到现在,还吃乔旋的醋吗?
忆起那天他不顾一切的吻,以及方才那句认真的叮咛,她不禁微笑了,满腔怨怼散逸,甜蜜漾开。
「乔旋说他愿意帮我在部长面前说项,你可以给我什么?」
「我给…这个婚约。」他语气凛肃,一本正经。「…可以拿它当筹码,或利用它做任何…想做的事。」
「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吗?」她偏头,不相信。
「都可以。」他点头保证。
「就算我利用完了,最后毁婚,让你和顾家都没面子,你也无所谓吗?」她试探。
「…不会的。」他淡淡微笑,好自信。「我敢打赌,…到最后,一定还是选择嫁给我。」
她…眼冷哼。真自信啊!这男人,自负得让人讨厌!
「总之我答应…,就算…毁婚,我也不怪…,行了吧?」
是吗?她羽睫轻快扬起,「这话可是你说的哦。」明瞳闪过一丝狡黠,「到时你可别后悔!」
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挂断电话后,顾元玺躺落椅背,右手无奈覆上额头。
自从对外放出他跟以萱准备结婚的消息后,他便有接不完的电话,亲友与媒体记者的追逐他早料到了,他没想到的是,几个他曾经接触过的钰华金控大股东也陆陆续续打电话来。
「元玺,怎么回事?听说你们在卖钰华金的股票?京信不玩了吗?」
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他心惊,急忙打探,「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先告诉我有没这回事。当初你信誓旦旦说想入主钰华,我们是看在你们京信资金充沛,经营团队又好,才答应支持你的,结果你现在竟然趁高价抛股票?你存心耍我们吗?」
听这口气,他便知道几位大股东都被惹毛了,以为京信是故意借着这次董监事改选海捞一票。
他耐下性子,一一对这些大股东解释京信并没有改变初衷,依然继续收购钰华金的股票,没有卖掉的打算。一番苦口婆心,他们好不容易才稍稍释疑。
「既然如此,你跟以萱的婚事怎么回事?我们还以为你打算拱自己的未婚妻续任董事长呢!」
原来是以萱。至此,顾元玺总算心下恍然,原来这谣言的始作俑者正是他那个甜美可人的未婚妻。
以萱啊~~他摇摇头,打开手机盖,望向彩色屏幕上巧笑倩号的清丽容颜。
不知怎地,他觉得这笑容看来有些鬼,灿眸狡狯又调皮,仿佛正嘲弄着他。
她这几天,可整惨他了!
不但要应付穷追不舍的记者,钰华愤怒的大股东,京信证券的员工质疑他这个总经理是否想收手不干,最糟的是,就连他父亲顾迎风也对他不谅解。
「你怎么回事?连个女人也搞不定,都已经决定嫁入我们家了,还跟你闹钰华这件事?让外头的人看了成何体统?!」
顾迎风不能理解,既然两家已经决定联姻,程家理所当然该退出这次经营权之争,为何程以萱还坚持要护卫她董座之位?
「她到底想不想做我们顾家媳妇?」顾迎风质疑。
这问题,问得他哑口无言。能告诉父亲她其实并不想嫁入顾家吗?他若知道了真相,只会大发雷霆。一念及此,顾元玺微微苦笑。
她挑起了他父亲及钰华大股东对他的不信任,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突地,手机铃声响起,他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剑眉一蹙——是乔旋。
前几天他得知顾、程两家准备联姻的消息后,曾打电话给他好好调侃了一顿,这回他又想说什么?
「喂,是我。」乔旋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温煦,蕴着淡淡笑意。「听说你最近到处被人追杀啊!还好好活着吧?」
「我活得很好。」顾元玺磨牙。「感谢关心。」
「我可不是打来关心你的。」乔旋倒也干脆,直接摊牌。「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程以萱成立了个智囊团?」
「我知道。」顾元玺点头。前天便从业界朋友那儿得到消息,据说她不但聘请「联宇事务所」的律师团,还延揽了行销、股务各方面的人才组成五人智囊团。
「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还不清楚。」
「我倒是听说了。」乔旋轻声笑道,「他们正在讨论拿子公司对母公司的交叉持股来投票的可能性。」
顾元玺听出好友语带玄机,「你是指?」
「钰华工银。」乔旋意味深刻道出答案。
顾元玺神情一凛。钰华工银是钰华金控最核心的子公司,也是旗下最赚钱的事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钰华工银拥有母公司7%的股份。
「他们打算动用交叉持股来投票?这合法吗?」
「目前法律并没详细规定。」乔旋解释,「好消息是,财政部最近给立法院送去一套金控法修正单案,里头倒是规定金控子公司不能利用对母公司的交叉持股来投票,只是这修正案到底能不能通过……」他顿了顿,「我看难说。」
「你似乎很幸灾乐祸。」顾元玺拢眉,涩道,「这就是你对好友的义气?」
「只是对你们之间你来我往,觉得很有趣而已。」乔旋呵呵笑,丝毫不介意好友的指责。「况且你又先一步抢走我也想追的女人,我今天还来告诉你这消息,算是以德报怨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顾元玺沉声问,直觉提醒他,不能太坦然接受这家伙所谓的好意。
「我能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你们这精彩的游戏怎么继续玩下去。」
「是吗?」顾元玺扬眉,沉吟。
「总之,好好玩吧!」乔旋「鼓励」他,潇洒断线。
讨人厌的男声逸去,屏幕上重现娇媚的女性容颜。
顾元玺盯着,良久,徐徐叹息,他伸出两根手指,作势捏捏她的俏鼻。
「…啊,花招还不少呢!」他感叹,摇摇头,像是无奈,可湛深的眸底却也隐隐点亮充满兴味的灿芒。
接下来她又会出什么招呢?
他发现自己,相当期待。
第七章
「所以…这次是拿婚姻当筹码?」殷海棠秀眉讶然一扬,将咬了一半的三明治放回餐盒里,定定望着程以萱。
冬季的午后,阳光暖融融,下热,只让人懒洋洋。
两个女人坐在立法院内一棵大树下,铺开一张野餐布,闲闲吃起迟来的午餐。
「…是认真的吗?」下太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殷海棠又确认一次。
「当然。」程以萱点头,端起葡萄柚汁,饮了一口。
「嗯……」殷海棠手指叩着下颔,半嘲弄般地沉吟。「不错的主意嘛。」她赞叹,明眸点亮异采。
程以萱莞尔,「我就知道…会这么说。」
这世上若有谁会赞成她这么做,大概也只有她这个好朋友了。因为海棠本身也有类似的经历。
当初海棠因理念不合和家族长辈决裂,为了顺利参选,她不惜下嫁号称台湾头号败家子的莫传森,只为了换取婆家的资金奥援与丰富人脉。
海棠可以为了参政赌上自己的婚姻,自然也不会认为她拿婚姻做事业的筹码有什么奇怪了。
「只是我没想到…也会这么做。」殷海棠深深看着她。「这不像…,以萱,…不是说过…一定要恋爱结婚,绝不接受商业联姻吗?」
「鱼与熊掌,有时候不可兼得。」程以萱敛下眸,拈起一块寿司。「何况我答应结婚只是缓兵之计,不一定要兑现啊!」
「怎么?难道…还想逃婚?」
「可以考虑。」程以萱樱唇一扬,微微噙着狡黠。
「…若真敢逃婚,我看不只顾家要派人追杀…,恐怕连…父母都会宣布把…逐出家门吧!」
这话倒是没错。「到时候我肯定有家归不得。」程以萱自嘲。
「那…还打算这么做?」
「这个嘛……」
「我看…其实根本不想逃媚吧?」殷海棠主动接口,语气嘲讽。
「嗄?」程以萱愕然扬眸。
「说吧!」殷海棠倾向前,细细观察好友眼眸。「…是不是早就爱上顾元玺了7.」
开门见山的质问逼得程以萱玉颊染红,明眸莹莹,…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殷海棠点点头,「我懂了。」她故意拉长语音。
「他其实……」程以萱别过眸,略微尴尬。「他看起来还不错。」
「当然不错…,顾家闪闪发亮的王子嘛,还被媒体封为『猎豹』不是吗?这么神气的好男人哪里找?」殷海棠明显地是在逗弄手帕知交。
程以萱听了,又气又急,又是娇羞。
「我还没……还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觉啦!」她咬着红艳艳的唇。「我只是觉得他还不错。」
「良好的印象是坠入爱河的前兆。」殷海棠慢条斯理地说,正经八百的神态宛如先知进行预言。
看得程以萱直咬牙,藕臂一探,有股冲动想掐她,可手指方触及好友,忽地软了,她扯住殷海棠衣袖,螓首偎向她肩头,改用撒娇攻势。
「又有什么忙要我帮了?」殷海棠翻翻白眼。
程以萱轻笑。「知我者,海棠也。」她抬眸,墨睫娇娇地眨了眨。「最近你们财政委员会在审一个金控法草案对吧?」
「嗯哼。」殷海棠大概知道好友要求什么了。
「可不可以稍微挡一下?」程以萱双手合十。「至少让它在这个会期闯关失败。」
「这个草案的内容主要是为了健全金融体制,…认为我应该挡下来?这要求太过分了吧!」
「只是让它延后闯关而已嘛。这草案这么多条文,如果每一条都深入讨论,办办公听会或辩论之类的,总要花上一段时间吧?你们总不愿意草率地通过一套对台湾影响这么大的法案吧?」
「其实…最想我们讨论的,是有关于交叉持股能下能投票这一条吧?」
「不错!」程以萱一拍手,「所以我说,还是…最了解我。」她偏头微笑,微露出两排晶莹贝齿,那笑容,好甜。
甜得让一向坚持原则的殷海棠也不禁心软,她思索几秒。
「这草案的确很有讨论的空间,想让它进展的速度慢一点,应该不是问题。」
「太好了!谢谢海棠。」程以萱开心得展臂揽住知交。「我就知道…对我最好了。」她娇声道,自然流露的举动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让几个经过的路人看了,眼睛都是一亮。
「喂喂,形象、形象!」殷海棠警告她,连忙扯下她的手。「…忘了这里是哪里了吗?」
「对不起。」程以萱俏皮地行了个童军礼。「大人辛苦了,请继续用餐,请!」她敛眉低眸,状似恭敬地催促。
殷海棠白她一眼,拿起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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