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晚儿摇摇头,微微一笑,“我可以自己来。”
她首先伸出左手,确认着餐盘在桌上的位置,然后用右手拿起了一支叉子,又起一片浇了汁的萍果片,缓缓送进嘴里。
整个过程相当流畅、准确,而且姿势相当优雅,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瞎子。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这一切?”
“什么?”她微微侧着头。
“你明明看不见,怎么能如此顺畅地吃东西?”他问得率直。
“你认为我的动作顺畅吗?”她放下银色的叉子,笑得清浅,“我可是花了许多时间练习的。”
“练习?”
“嗯。”她点点头,伸出右手小心地找寻着盛着餐前酒的利口酒杯,终于,她碰触到了杯子,举起它浅啜一口,“从我十二岁那一年开始,所有的动作我都得学着在黑暗中完成。当然,我经过了不少挫折——”她停顿数秒,“不过,我还是走过来了。”
“你从——”他无法克制震惊的语气,“那么小的时候就看不见了?”
她摇摇头,“其实,我比那些从一出生就看不见的人幸运多了。”
她轻轻放下酒杯,“在十五岁那年我曾接受过一场手术,但却没有治好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语音细微。
严寒深邃的黑眸紧紧凝住她像雾般忽然朦胧的双瞳,无法解释心底忽然冒起的复杂感觉。
原来,她并不是一直生活在阳光中的,原来,她也曾有过痛苦与烦恼。
她承受了这么多,远超过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为什么还能如此乐观地看待一切呢——或许,她不一定像表面上那么快乐吧。
严寒忽然觉得心脏一阵揪紧。他端起酒杯,猛然灌进了一口。
“这道萍果片很好吃呢。”无法看到她凝肃脸色的齐晚儿,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发出愉悦的赞叹。
她扬起眼睑,星眸闪着璀灿逼人的光芒。
虽然璀灿耀眼,却是失了焦的。她的眼瞳可以准确地捕捉到他所在的方向,却无法真正对准某一样东西,因为她其实是看不见的——严寒甚然转头,深吸了一口烟,无法直视她那对不染尘的眸子。
当身穿白衣的侍者终于撤下了主菜,齐晚儿亦满足地叹息,“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羊排料理确实一绝。”
她那像猫咪般满足的模样,严寒不禁微牵唇角,“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咖啡。”他顿了一会儿,“这里的咖啡十分特别。”
“什么意思?”
“等会儿你就明白了。”严寒微微一笑。
这时,负责服务他们这一桌的侍者推了一辆铜制的方型小餐车走近他们,他在桌旁停下,在两人面前各摆上骨瓷精制的漂亮咖啡杯,杯面彩绘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名画。然后,他掀开餐车上一座铜制小火炉的盖子。
“请稍等一下,”他礼貌地说道,带着微笑又加了一句,“不过好东西值得等待,是不是?”
语毕,他不知从哪儿掏出点火用的火柴,以极为流畅地动作擦亮,点燃了铜制火炉。接着、他拿起银色的长夹,夹起桌上的一碟小盘中切成细条的橙皮,将它在另一个盛着少许上等白兰地的玻璃杯中浸了数秒,丢进火炉让它燃烧。
他重复同样的动作数次,然后将透明的玻璃咖啡壶扣在火炉。渐渐地,空气中开始飘散着醇厚的酒香,带着甜味的橙香,以及浓郁的咖啡香,挑动着人类的感官。
火炉中的橙皮一呈卷曲、焦黑,他立刻将它们夹起丢进咖啡壶哩。最后则是将玻璃杯中的白兰地也注进去,缓缓地搅拌均匀。
“好了。”侍者轻快地说道,执起咖啡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请尝尝本店的招牌咖啡。”
齐晚儿对他微笑,“谢谢,我等不及试试看了。”
虽然她无法看见他煮咖啡的精彩过程,可是仍然藉着听觉及空气中流转的芳香察觉这杯咖啡的特殊与不同凡响。她小心翼翼地举起咖啡杯,先远远地藉着自杯中冒起的热烟闻了闻香味,才浅浅地品吸一口。
她让液体留在舌尖,回味着这杯咖啡独特的清苦,以及之后的浓醇,然后才缓缓地让它流过咽喉。
“好棒的咖啡!”她赞叹地轻喊。
侍者似乎对她的反应相当满意。微笑地留下盘小点心,推着餐车离开。
严寒拿起一块小饼干递向她,“尝尝看。”
齐晚儿依言将饼干送进嘴里,“好甜呀,不过配这咖啡正好。”
咖啡中橙皮的苦涩和饼干的甜腻奇妙地中和,形成相当特别的口感,令人忍不住想再多尝几口。
齐晚儿十分佩服这家餐厅厨师的巧思,“这是我品过最棒的咖啡了。”她玫瑰色的唇角牵起一丝微笑。
严寒因她这抹甜美的微笑而短暂失神。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她迅速应声,端起咖啡钦了一口。
齐晚儿唇边的微笑消失,“对不起,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她的语气略带犹豫,“都还没机会听你说说你的理呢。”
“我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他淡淡地回道。
“是吗?”齐晚儿停顿数秒。
他叫严寒。她目前知道的只有这个名字。
事实上,她还想问她一大堆问题:他的兴趣是什么?
平常做些什么体困活动?朋友都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挑了一个最普通的问题,“你的兴趣是什么呢?平常喜欢做什么休闲活动?”
“没什么特别的。”
“不能……说吗?”
他不忍看她满是失望的神情,“很久以前,我对建筑有一点兴趣。”
“建筑?”她的脸忽然闪耀光辉。
“嗯。”他尽量让语气保持淡然,“有空时我会研究研究历代建筑风格,也很喜欢到各处参观各种建筑物。”‘“真巧,我对建筑也有兴趣呢。”她笑得愉悦。
严寒挑眉,这种社交辞令他听多了,他才不相信这种富家千金会对建筑有什么兴趣。他瞥她一眼,没想到外表看来如此纯真的女孩竟也擅长说谎。
他竟觉得轻微的失望。
齐晚儿并未察觉他的心思,迳自开始娓娓说道:“我的母亲就是个建筑设计师。”
“你的母亲?”严寒禁不住讶异。
“嗯。”她清柔道,“在我还看得见以前,母亲曾带我四处旅行欣赏各地建筑。”她微微笑着,“现在我只能用听的。”
“听?”
“我常听一些有关建筑介绍的节目,然后凭想像力想概那些迷人的建筑。”
“是吗?”他禁不住凝视着她美丽的眼阵。
或许会更美好——因为她看不见这个世界丑陋的一面。或许这正是她较平常人幸运的地方。
“难道你也是个建筑师吗?”她打断了他的沉思。
“不是。”他语调平板,“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这个梦想。”
“为什么?”
“世事未必尽如人意。”他简单一句。
“你的生活——似乎不是很开心。”她直率地道。
“还好。”他自嘲,“我尽力调适。”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嘲讽呢?他的心底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齐晚儿忽然伸出一只手越过空中,找寻着他的脸庞。
严寒怔怔地望着她的动作,既不迎合却也没有回避,任由她的手接近他。
她首先找到他微蹙的浓眉,“跟我想像的一样,”她唯喃道:“你的眉峰总是这样纠结的吗?”
感觉到她柔润的手带来的温暖触觉,严寒下意识地微微偏过脸庞。
她的手凝在空中,“我可以摸你吗?我需要一些线索来想像你的长相。”
严寒发现自己无法抗拒她带着恳求意味的温柔语调,半犹像地将脸庞转向她,盯着她那双令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的明眸。
她继续探索他的脸,柔若无骨的小手滑过他挺直的鼻梁,性感的唇,以及线条坚毅的下巴,“好像雕刻一般的脸,你一定长得很帅吧?”齐晚儿梦幻般地轻吐气息,右手再次碰触他的双眉,轻轻地抚平它,“可是你究竟有什么样的烦恼呢?为什么要蹙眉?”
严寒抓住她的手,手掌的热度令齐晚儿一阵没来由的心跳加速,粉白的玉颈倏地涨红。
严寒凝视娇羞的容颜一会儿,方才语音沙哑地开口,“我送你回去吧。”。“你生气了吗?”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敛眉低眸,“我不该问你这么隐私的事,对不起,我一定令你很围扰吧?强迫你带我来吃午餐,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还问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严寒直盯着她,不知该如何对付心底那股突如其来的心疼感觉。
她实在太善良,太敏感,太会为人着想了,这样的她,这样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世界的她,这样无法看清人们的真切表情的她,一定常常受到伤害吧?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谁来保护她不受伤呢?谁来抚平她无意间遭受的伤害?还是她已习惯了一切靠自己去应对,自己保护自己?
他猛然收回视线,将剩余的咖啡一口饮尽。
无论如何,这不关他的事吧,她周遭自有许多疼爱她的人,还有黎之鹤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护花使者,他替她穷担心什么呢?也抢不到他来替她担忧吧。
他自嘲地撇撇唇角,他不过是个自顾不暇的浪荡子罢了。一个需要靠女人来还债的浪荡子,居然还有闲工夫去为另一个女人白操心?这岂不是天下一大笑话吗?
“我不觉得困扰,也没有生气。”他简单地回答,“只是觉得应该要送你回去了而已,搞不好你父亲已经到处在找你了呢。”
“说得也是。”她的语气平静,“我也该回去了。”
于是,严寒招来侍者,刷卡结帐,然后,他轻扶着她的手臂,带她再次穿过那道木门。
齐家的司机依旧在门口等着他们。
严寒为她打开车门,可是她却没有立刻上车,“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他沉吟数秒,“你方才不是说过你有家教?”
她一愣,“我是有。”
他淡淡地笑,“你的家教难道没有警告过你不要接近我这种人?”
她不喜欢他这种弃满自嘲的语气,“没有,为什么?”
“或许他是认为你在父亲严密的保护下,不会遇上什么坏人吧。”
“你把我说得像一具瓷娃娃。”她语气有些不满。
“你的确是一具瓷娃娃,否则不会和我这种人有所牵扯。”他忽然握住她的肩,半强迫地推她上后座,“回去吧。”
“我不认为你是个坏人。”她透过车窗扬声轻喊,唤住了举起脚步离去的他。
严寒凝住脚步,“很荣幸你对我评价不低,”他的语气阴沉,“不过我想那是因为你还没认清我这个人的关系。”
“不是这样的!”她将头探出车窗想唤回他,“我知道你是好人。”
如果不是的话,他不会如此有耐性地搭理她这个眼瞎看不见的人,不会带她去那么棒的一家餐厅用餐,不会——不会让她常常莫名地心慌意乱。
她神情焦急地对着窗外喊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有坚定离去的脚步声一声声敲着她恐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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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蔷清纯素心兰第三章
第三章
齐晚儿坐在庭园一个隐蔽的角落,让自己远离从大厅传来的喧嚣,减低从刚开始便一直缠扰着她的头痛。
她不该来参加鹏飞楼的周末晚宴的,之鹏早警告过她这将会是一场吵杂、喧闹的狂欢宴会。
可是她坚持要参加。
而她心里明白,这些日子来她之所以愿意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社交活动,之所以愿意忍受这些让她心烦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想达成与父亲的协议找个丈夫,而是为了——追寻他。
她知道他会在这些场合出现,所以才勉强自己也来。
可笑吧?从年少时期她就不曾像一般女孩迷恋过什么偶像明星,没料到现在反而追着一个男人到处跑。
他是个浪子啊,你究竟为什么要追着这样一个男人跑?
齐晚儿心底升起一般类似自我厌恶的感觉,她想起某天在一场酒会里曾经听见几个女人的谈话。
她们说他是个浪子,一个英俊的近乎邪恶的浪子,总是浪荡情场,换过一个又一个情妇,典型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儿。
她怔怔地凝望着他,或者不是看,只是将一双明亮眼瞳对准他——一旦那已足够了,已经足够通得他呼吸不稳。
她伸出一只温软的玉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顺着鼻尖来到两道浓眉,“你又皱眉了。”她叹息着。
够了!
严寒猛地抓住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钢铁双臂一圈将她扣入怀里,低下头,滚烫的唇粗鲁地印上她沁凉的唇瓣,揉搓着,意图强迫她分开双唇。
“别躲我。”他用手转回她下颔,黑眸泛红,语音沙哑,“让我感觉你。”
“严寒……”
“让我品尝你。”他轻抚着她烧烫的脸颊,嗓音压抑,却掩不住热切的渴望。
她轻声叹息,感受道他吹向她的浓烈气息,那温热、迷人的气息揪着她的心。让她不知不觉就伸出双臂主动圈住他预项,将他厚实的胸膛贴向自己,两瓣沁凉的樱花美唇微微开启,欢迎他的掠夺。
他立即俯下头,深深地、忘情地吸吮着。
当四瓣唇迅速加温到两人都无法负荷的温度,燃烧其间的火焰也威胁着要吞噬两人。他伸出手,不安分地滑上她圆润的肩头,松开裹围住她颈项的银色丝巾,接着是后背礼服的拉练,滚烫的唇随着他的手一面烙印上她,颈部、肩头、莹白的前胸……
齐晚儿梦幻般的呻吟倏地转成惊叫,而这声惊叫也及时止住了严寒的动作,他倏地停下,茫然地瞪视着紧紧依偎在他胸膛的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准备在这阴暗的花园一角占有这个他根本不应当接近的女人。
他蓦地推开她,直直地瞪她,在发现她依旧未从方才的激情中恢复,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时,他不觉诅咒一胄,替她拉上礼服的拉练,穿正礼服,接着系上银色丝巾。
在右手拂过她胸前时他不觉微微一停,跳起那只静静垂落的钻石练坠研究着似乎是某种兰花的形状。
她很爱这条项练吗?几次见面她总是将它挂在胸前。
“很适合你。”他低低说道,语音沙哑。
她一怔。好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钻石项练,“谢谢。”
“你的气质确实很像空谷幽兰——”他忽地一顿,未完的语音消失在空气中。“
“是黎大哥送我的。”
“黎之鹤?”他脸色忽地阴沉。
“嗯。”
怪不得她会经常藏在身上,怪不得每次见到她,她总是戴着这单项练!
严寒蓦地撇过头,一股恼人的妒意攫住了他,让他有仰天狂啸的冲动。
他转过身,考虑着远离她。
“别走。”她在他下定离开前抢先开口,幽微的语
声震慑了他。
他回转头,怔怔地凝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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