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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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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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毫无关系。爱丽惊讶地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尽管只是一瞬间,竟然有这样一些东西——如此的……强烈冲动、孜孜以求,规划着未来的行动路线,置所有任何别的事务于不顾,只考虑自己。最令她厌恶和痛恨的,是她自己绝对意识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隐秘深藏的内心自我。无可辩解、没有退路、扎根其中。多么卑微龌龊。她心里明白要想连根带叶彻底铲除是不可能的。只能做长期耐心的工作,使它理性化,对它加以限制,也许甚至还有必要采取一些威吓震慑的方法。

  当调查人员到达现场的时候,她不愿意多说话。

  “我恐怕说不出太多的东西。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观察回廊上,突然发生了爆炸,周围的一切都飞到空中。我多么愿意提供帮助,可是很遗憾,无能为力。”

  她清楚地向同事们表示出她的态度,她不想谈论这件事,隐退到自己的公寓套房里,时间如此之长,人们甚至禁不住派出了一个探查小组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回忆这个事故的所有细节。她试图恢复在他们进入视察回廊之前全部对话的内容,她和庄慕林谈到驱车去往密苏拉的一些话题,谈到她刚开始做研究生的时候,初次见面,庄慕林好像很喜欢。后来渐渐地,她发现,有了那么一点想法,希望庄慕林死去——甚至早在他们俩成为大机器机组美国席位的竞争对手之前,已经这样。爱丽恨他,因为庄慕林老是在课堂上当着其他学生的面,贬低她的作用,缩小她的影响,因为庄慕林反对百眼巨人科研项目,因为在希特勒短片重建播放之后,庄慕林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希望这个人死去。可是现在庄慕林真的死了。按照某种推理——她马上认识到,这是纠缠不清和不合逻辑的——她相信,顺理成章,人们必然以为她自己要对此负责。

  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丽,在这个岗位上,也许就要由庄慕林来这里领导一切?当然了,她明确地告知自己;任何别的人也会发现大消息,庄慕林也会深深陷入其中。就像大家说的那样。可是当初,如果她不去招惹庄慕林——她自己从事科学工作历来顺其自然,也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不让庄慕林深深地卷入大机器项目,会怎么样呢?其实,一步一步地也能试探出各种可能性。如果他们表现出厌恶与不屑,爱丽将会加倍努力;这背后隐藏着一些什么。爱丽反复琢磨着这些男人,那些出于这种或者那种理由,令她佩服的男人。庄慕林、瓦缬润、德。黑尔、哈顿……卓思,杰西……斯铎顿?……她的父亲。

  “阿洛维博士?”

  一个身穿蓝色制服金发碧眼健壮结实的中年女人把爱丽从深思冥想中唤醒,自我感觉还挺愉快。这个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从她宽阔膨大胸脯上的身份标志,可以看出,她是“H·宝客,瑞典戈德堡号。”

  “阿洛维博士,我是多么的难过,为了你的……为了我们的损失。你的情况,大卫全都告诉过我。”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传奇人物海尔格·宝客,庄慕林深海潜水运动的伴侣,在那些不厌其烦地给研究生展示的幻灯片中出现过的人物。爱丽现在才第一次意识到有点奇怪,照片是谁给他们拍的?难道他们专门邀请了一位摄影师,在他们水下幽会时,陪着他们?

  “他告诉过我,你们俩是多么的亲密。”

  这个女人试图告诉我什么呢?难道庄慕林千方百计对她曲意逢迎讨好……宝客满眼含泪。

  “实在对不起,宝客博士,我现在的心情也很不好。”

  她低下了头,匆匆离去。

  在葬礼上有很多她想见的人:唯慨、阿坎捷尔斯基、高茨瑞泽、巴儒达、余任穷、习乔木、戴维·苏卡维塔。还有一个阿邦讷达·埃达,他是一个众人谈论得越来越多的人物,有可能成为第五位机组成员——如果他们的国家对此有所觉察,爱丽寻思,如果大机器能够完成,并非没有可能。可是爱丽的社会活动耐受力已经被撕得粉碎,她连一次稍微长一些的会议都坚持不下来。就为了一件事,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发言把事情说清楚。她要为这项工程说多少好话?而说了那么多话,又有几句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需要?其他人是同情,还是理解?毕竟,当铒销击中庄慕林并把他摔得稀巴烂的时候,她是与庄慕林最接近的人。



第十六章 鲜活老者

  一个上帝能够辨明认清科学,这个上帝必然遵照独一无二的宇宙规律,这个上帝不搞零售,专门批发。

  他的业务过程不会迁就某个个人的方便和习惯。

      ——威廉·詹姆士①《种种宗教体验》(1902)。

  【① 威廉·詹姆士(1842~1910),美国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心理学机能主义和哲学实用主义先驱。早年爱好绘画、音乐、哲学和文学。曾决心成为画家,终于转而研究科学,1869年获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学位。1872年在哈佛大学讲授解剖学和生理学,1875年由于讲课演示的需要,建立美国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他是美国心理学会的创始人之一,曾先后两次出任美国心理学会主席。

  从海平面之上几百千米高度之处看去,地球占满了半个天空,蓝色的宽带从菲律宾的棉兰老岛延伸到印度的孟买,放眼一瞥,其美丽足以令你心醉。家园,你禁不住会想到,家园。这就是我的世界,这就是我的家园。这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所在。我所知道的每一个人,我听说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那里成长发育,都是在那一片无情而精致的广袤蓝天之下。

  你向东奔跑,从一个地平线到另一个地平线,从一个黎明到另一个黎明,花费一个半小时,围绕这个星球转了一周。过了一会儿,你慢慢适应了,你就想研究它的特定属性和异常之处。仅凭肉眼就能看到好多东西。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佛罗里达了。在上一个循环里,你是不是看到了热带风暴系统旋转不停快速移动?越过了加勒比海?直奔佛罗里达州的劳德戴尔港?是不是今年夏天阿富汗兴督库什山脉的每一座山峰都没有积雪?你赞叹太平洋中珊瑚海里蓝宝石色的珊瑚礁。你注视着南极洲西部冰原,你惊讶地想到真的要是这一大片冰原融化了,会不会把整个星球的沿海城市统统淹没。

  在白天,虽然很难看得出人类聚居的迹象。可是到了晚上,除了极光以外,所有你能看到的都是人类造成的后果,这个星球到处都是忙忙碌碌闪闪烁烁。

  那一片明亮的地带是北美洲的东部,从波士顿绵延不绝一直延续到华盛顿,事实上,如果不提什么具体的名称的话,整个就是连成一片的超级大都会。

  那里燃烧着天然气的地方是利比亚。

  日本的海虾捕捞船队闪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灯光,正在驶向中国的南海。

  每围绕地球回转一周,地球都会告诉你更多新颖的故事。你能够看到苏联堪察加半岛的火山喷发,你能看到非洲撒哈拉大沙漠卷起了沙尘暴,一直吹到了巴西,你能看到新西兰的气候是多么的脆弱,简直难以理喻的脆弱。渐渐地,你不能不把地球看成一个有机整体,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体。你渐渐地替它担忧,细心地照料着它,希望它能活得更好。国家的分界线消失不见了,正像你看不到区别东方西方的南北子午线一样,或者说,你根本也看不见南回归线和北回归线究竟划在哪里。所有这些线、界线、分界线都是人为的,都是人们随意划分的。只有这个星球、这个行星、这个地球,是天然的、是真实的、是现实的。现实只有一个,除此而外都是模型。

  这样看来,太空航行就是一种颠覆性的举动。万一有一天,什么人发现自己十分幸运,居然能够在环绕地球的轨道上航行,略加思索之后,大多数的人都会有类似的想法。那些组建起太空航行队伍的国家,这样做大多是出于国家自身的种种理由;这样看来,多少形成了一点讽刺意味,几乎进入太空的每一个人,都会惊讶地发现,地球的景象,在这里,竟然是一个超越国家的视野,地球就是一个整体的世界。

  很难想象,会有那么样一个时刻,到那时,压倒一切的忠心是奉献给这个蓝色的世界,或者进而,奉献给绕行在这个黄矮星周围的各个世界的全体组合,居住在那上面的人类,当时,他们还不知道其实每一个星星都是一个太阳,他们确切无疑地规定了一个名称:只有这个,太阳。只是到了现在,已经有很多的人进入太空,逗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于是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来反省,这个行星的前景中所蕴含的潜力开始被人们感觉出来。有相当数量占据地球低轨道的人们,终于显现出他们对地球上的影响。

  人们一开始,在自己还没有进入太空之前,只是把动物送到地球的低轨道上。阿米巴虫、果蝇、老鼠、小狗,还有猩猩,慢慢都变成了太空飞行的老手。当太空航行停留周期越来越长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原来没有预期到的东西。太空航行对微生物根本没有影响,对果蝇影响极小。可是对于哺乳动物,零重力似乎能够延长生命存活期,大约百分之十,或百分之二十。如果你生活在零重力的状态下,你身体里用于克服重力所消耗的能量就比较少,你身体里细胞氧化的速率就比较慢,所以你能活得更长一些。有些医生宣称,这种效果对于人类来说更为显著,要胜于对老鼠的影响。千百年来无数帝王将相黎民百姓所梦想的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生命不朽,透出一股极其淡雅的馨香,似有似无地缥缈在空气中。

  环绕地球轨道航行的老鼠,新发癌症率,与地球上对照组相比下降百分之八十。白血病和淋巴腺癌下降百分之九十。还有一些证据,不过从统计学角度考虑,可能已经没有显著的意义,说是在零重力环境下,赘疣和瘤子的发病率也能大为降低。半个世纪以前,1924年,德国的化学家奥托·海因里奇·沃博格(1883~1970,1931年度诺贝尔奖获得者)已经指出,氧化作用可能是多种癌症的原因。在无重力的环境下,降低细胞的氧消耗,突然之间,似乎非常具有吸引力。早期的几十年,有大批的人纷纷涌往墨西哥,几乎形成了一股朝圣的高潮,就是为了获得L扁桃腈β葡萄糖醛酸,现在又形成了熙熙攘攘的气氛,争着要获得通向太空的门票。可是这次的票价超乎寻常地昂贵。无论是出于预防疾病延长寿命的目的,还是出于就地治疗疾病的目的,太空航行都只能是为极少数人服务的。

  突然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低廉价格,使得利用环绕地球的民用空间站进行一般的研究项目,成为现实。到了第二个千年之末,几百千米的高空,将会出现大量专门为退休者预备的旅馆和大酒店。除了价格昂贵以外,还有一系列严重的缺点,毫无疑问:骨质以及心血管的退行性的变化,使你再也不可能返回有重力的场地,再也不能返回地球的表面。可是对于某些身体健康的老者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严重的障碍。为了能够多活十年,他们愿意在太空度过退休的生活,并且最后,在那里终其天年。

  还有一些人,他们担心,这只是对于这个并不完全健康的行星,所取得的并不谨慎、并不严密的研究结果;还有那么多的更为紧迫的需要,太多了,仅仅看到无钱无权无势的穷人悲凉凄苦在度日如年,就难以让人容忍和纵容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做出如此奢华的举动。他们说,让精英阶层的人士移民太空,而把大批的黎民百姓留在身后——留在这个地球上,留在一个没有人管理和照看的行星上,简直是混蛋和蛮干。

  有的人公然声称,这简直是一个天赐良机:行星的拥有者们成群大批地正在收拾,准备离开;有人争辩说,到了那上面,几乎就不可能像他们曾经在地面上那样,干那么多坏事、造成那么多祸害。

  把这个行星生机勃勃的前景转移给那些能多做好事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期,总的后果究竟如何。几年过后,在绕行地球的轨道上,几乎没有任何的国家主义者、民族主义者留在那上面。给这些留在上面渴求长生不老的人士提出了一个非常具体而实际的问题,全球性的核冲突。

  留在上面的有日本的企业家、有希腊船王、有沙特王储、有一个前总统、有一个前党总书记、有一个中国盗匪集团掌门人,还有一个金盆洗手的海洛因集团的核心人物。

  在西方,除了少数几个故意制造声势的邀请之外,要想住到绕行地球的轨道上,标准只有一个:只要付出足够的费用就可以。

  苏联的太空旅店截然不同:那个地方被称之为空间站,这位以前的党总书记说,到那里去是为了“研究老年医学”。

  总体说来,群众中的大多数并没有什么不满。他们想象,早晚有一天,他们也要去。

  在绕行地球的轨道上,有一种周到细致、谨慎小心、平静安详的倾向。他们的家人和随行者都有类似的个人品格与素质。他们是那些仍然留在地球上的有钱有权有势者密切注意的焦点。他们不发表任何的公开言论,可是他们的观点和见解慢慢地渗透到世界范围领导者的思想之中。五个核大国继续裁减核武器,得到地球绕行轨道上的人士的尊重与支持。悄然无声地,他们出钱资助大机器的建造,因为这样做,蕴含着促进世界团结的潜在趋势。偶尔地,还会有一些国家主义组织写出一些东西,讲述绕行地球轨道上的一桩巨大的阴谋,步履蹒跚专门利他毫不利己的慈善家正在出卖他们的祖国。出了一些小册子,意思是说这是根据一次会议的速记手稿编写的,这次会议是在玛土撒拉太空城堡举行的,会议代表来自太空的其它私人空间站,他们各自专为参加会议而聚集到一起。搞出了一个“行动项目”清单,策划一些令大多数温和的爱国者吓破胆的恐怖行动。《时代周刊》宣布,这些小册子是伪造的;他们把这些伪造的会议文件称之为“鲜活老者协议”。

  就在发射的前几天,爱丽想在佛罗里达迈阿密可可海滩消闲几天,通常都是黎明即起。她借到一套房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海滩和浩渺的大西洋。她随身带了几片面包,准备扔给海鸥,看它们争食。这些海鸥很善于在飞行之中,冲上去一口叼住面包块,就像棒球赛中的外场运动员,是接球的好手。有时候,就在她头顶之上,一米或两米的高度,二三十只海鸥同时在空中盘旋。它们能够猛烈地扇动翅膀,维持在一个地点不移动,把嘴张得大大的,紧盯着期待着奇迹般出现的食物。它们相互注视着,并会有一些随机的位置变换,可是总体维持着一个稳定的阵形。

  在爱丽返回的路上,她注意到海滩边缘处有一片零落尘埃的棕榈叶,娇小而完美。她把它捡起来带回公寓,仔细地用手指拂拭掉沾染在上面的沙粒。

  哈顿邀请她飞上太空,到他远离家园的新家作一次访问,那是他在太空里的庄园。他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就叫玛土撒拉①。

  爱丽对政府以外的任何人绝口不提这次邀请,这是出于维护哈顿坚决脱离公众视线的热切愿望。

  事实上,一般人并不知道,哈顿已经选择到绕行地球轨道上居住的方式,在太空享受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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