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吗?如果我们的技术能力,只能做到有线电视的程度,也没有任何大型的军事雷达,也许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老几,不知道还有这么些人生活在这个行星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太晚了。历史是不会开倒车的。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道路就在前面。
“如果你真的害怕得不得了,害怕这个机器毁灭了这个地球,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不把它建到地球上嘛。另外找一个什么别的地方去建。那么,如果真的是一台末日审判机器,爆炸就爆炸呗,反正毁掉的是别的世界……不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可是这样费用就会非常巨大,过分地、超乎寻常地巨大。或者说,如果我们害怕归害怕,可是,还没有害怕到那么严重的程度,那么就可以设法把它建在远离人烟的荒漠里。在新疆的大戈壁荒原上,你可以进行非常巨大的爆炸,而且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我们根本就不害怕,何必跑那么老远呢,就建在华盛顿、就建在莫斯科、就建在北京,这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兴致不减的话,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城市,也可以嘛。
“中国古代,这个织女星还连带着旁边的两颗小星星,合到一起称为‘织女’。意思就是一个年轻的妇女带着纺车。这是一个吉祥的标志,小纺车变成了大机器,给地球上生活的人们编织出更多的新衣服。
“我们已经受到了邀请。一次非比寻常的邀请。也许到那里去赴宴。到目前为止,这个地球,还从来没有接受到任何的邀请,请我们去参加宴会。受到邀请,不去赴宴,那可是不礼貌喔。”
第十二章 敞篷四轮马车
仰望满天的繁星总是让我充满梦幻,就像看到地图上那些代表城市和村庄的黑点,也让我充满了梦想。
我问自己,为什么,难道天空中那些闪光的点,也像法兰西地图上那些黑点一样,可以去到那里吗?
——文森特·凡高①
【① 文森特·凡高(1853—1890),荷兰画家。】
那是一个明媚的秋天下午,异乎寻常地温暖,甚至有些热,戴维·苏卡维塔脱掉了外衣,放在住处。她与爱丽一起沿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香榭丽舍大街,向协和广场走去。
各色人种斑驳混杂,就像伦敦和曼哈顿一样,在这个星球上只有少数几个城市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两个女人走在一起,一个穿着裙子和编织的上衣,另一个穿着印度的莎丽,丝毫显不出有什么特殊和异样。
在一个香烟销售店的外面有秩序地排着长队,各种肤色、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们被一种美国进口的香烟制品所吸引,这是第一周可以合法地销售这种经过改制处理的香烟。按照法国的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得购买香烟和吸烟。排队的有很多中年人和年龄更老的人。有些很可能是加入法国籍的阿尔及利亚人或者摩洛哥人。刺激性特别浓烈的若干种大麻类植物大多生长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主要为了出口贸易。今天在这里大造声势的是一种令人喜爱的新品牌,强调它是生长在紫外线的条件下,将其内部的大麻类酮转变成同分异构物。这个商业品牌名叫“亲吻阳光”。包装箱堆积在橱窗里,高达一米半,明显可以看到,装饰着一条用法语书写的标语“这将减少您在伊甸乐园分享的时光”。
沿着这条大街的商店橱窗,彩色绚丽、争奇斗艳、五光十色、千奇百怪。两个女人咀嚼和品尝着从街上小贩买来的栗子,心里充满闲情逸致。
爱丽看到一个商业标牌,上面写着“BNP”(Banque Nationale de Paris ),其实是“巴黎国家银行”的意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把中间一个字母左右拧了一下,变成“BИP”,这在俄语里是啤酒(Beer)的意思。标牌在她眼里变成了“BEER”——这在过去是一个受到尊重值得信任,甚至可以发行钞票的行业,可是最近腐败了垮台了——仿佛是在警告爱丽,“俄罗斯啤酒(RUSSIAN BEER)”,你可要注意啊。这种文不对题的变化让她觉得好笑,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大脑里负责阅读的部分,怎么会分辨不清,这是拉丁字母,不是俄罗斯人使用的西拉尔字母。
往前走,她们惊叹埃及方尖碑的雄奇壮观——这是一件古代的军事纪念品,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被盗取出来,放在这里,变成了一幢现代的军事纪念品。她们决定继续前行。
德·黑尔违约了,或者至少说,等于是违约了。
今天早晨,德·黑尔来电话把她叫醒,说抱歉不能如约,只是无奈,可是并没有为此表示遗憾。全体大会上提出的政治问题太多了。国务卿中止了对古巴的访问,明天就要飞到巴黎来。德·黑尔手头上的事安排得满满的,他希望爱丽能够理解。
她当然理解。她恨自己跟他睡过觉。为了排遣整个下午的孤独感,她拨通了戴维·苏卡维塔的电话。
“在梵文里,‘胜利’就是‘阿披极特’。在古代印度,织女星就叫‘阿披极特’。正是在阿披极特(织女星)威力的影响之下,印度教的诸位神明,也就是我们文化中的英雄们,征服了阿修罗,罪恶之神。爱丽,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现在有一件奇怪的事,在波斯,也有阿修罗,可是波斯的阿修罗是善良之神。最终,在那里兴起的宗教,其主神是光明之神,是太阳神,名字叫‘阿胡罗… 玛兹达,光明善良与智慧’。例如,祆教,也叫拜火教,还有波斯奥秘教。阿胡罗、阿修罗,这是同一个名字。直到今天,还有拜火教的信徒,而波斯奥秘教的确把早期的基督教徒吓得够呛。按照这种说法,这些印度教的神明就叫做。戴维斯。,顺便说一句,这些神明主要是女神。我的名字就是根据这个取的。在印度教里,戴维斯是善良之神。可是到了波斯,戴维斯变成了罪恶之神。有些学者认为,英语里。罪恶。这个词,最早就是从这里来的。双方完全是相对的。所有这些很可能就是一种模糊的记忆,叙述雅利安人的入侵,正是这次入侵,把达罗毗图人,就是我们的祖先,赶到南方去。就以吉尔特尔山脉为界,各自生活在山脉的两侧,阿披极特(织女星)既支持神明又支持罪恶。”
这番生动活泼的讲述,就像是戴维赠送的礼物,戴维显然听说过,两周前,爱丽在加利福尼亚有关宗教的远征。
爱丽听了非常高兴。可是这也提醒了她,她还没有跟卓思提起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大消息就是一套不知道意图何在的机器蓝图。现在通过媒体,他肯定很快就能充分地了解到情况。她坚定了信念,觉得肯定有必要,给卓思打一个越洋长途电话,向他说明最新的进展。可是卓思说过他居住在一个隐蔽的地点。
自从在加利福尼亚的莫戴斯托会面之后,卓思再也没有做过公开的讲话。在一次对媒体的新闻发布会上,兰金宣布,尽管可能存在着某种危险,他并不反对让科学家们继续接收全部完满的大消息。至于是不是把大消息的内容翻译过来,那是另外一码事。他认为,让大消息经受社会各界的反复评论和研讨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那些受到社会信任与拥戴能担负起捍卫精神价值与道德价值的人士的评论,也就是他们的评论。
她们两人现在走近杜乐丽花园,鲜艳夺目花团锦簇的秋天色调得到充分地展示。老翁与少女——爱丽断定他们肯定是来自东南亚的——正在兴致勃勃地争论。黑色铸铁的大门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正在出售。在水池的中央,是希腊神话中海洋女神安菲垂忒的大理石雕像。在她的周围玩具帆船正在激烈竞赛,岸上,那些怀有麦哲伦一样野心和抱负的小孩子精力充沛、兴趣盎然地拥挤着,呐喊助威。突然一条大鲶鱼蹿出水面,打翻了领头的船只,男孩子和女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了一跳,随之变得垂头丧气。
太阳已经在西方低垂,爱丽感到一阵短暂的凉意。
她们来到橘园,在它的一个附属建筑中,正在举行一个专门的展览会,如招贴画所显示的“火星人形象”。
在火星上的一架美国法国苏联联合制作的机器人漫游车,已经拍摄了火星飓风侵蚀景象的彩色图像,有点像1980年旅行者号空间探测器在太阳系外层空间拍摄到的景象,看起来这种太空探测器的飞行,已经超出了它们当初飞行单纯的科学目的,正在变成一种艺术。招贴画所显示的图片景象是火星上广大的依利森①地区的样子。在画面的背景上,耸立着一个三面的角锥体,曲线流畅,高度腐蚀,在它的根部,有一个撞击出来的陨石坑。根据行星地质学家们的说法,这是经过几百万年的猛烈高速的火星风吹起的沙砾摩擦的结果。
【① 希腊神话中生命不朽的英雄们最终归宿的乐园就叫依利森,火星上的这个地区,就以此命名依利森。】
第二个漫游车是安排到火星的另一个侧面,基多尼亚地区,已经陷入流动的沙丘之中,可是它的控制系统远在地球上,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那,太遥远了,已经没有能力为它深陷沙丘孤独凄凉的困境,提供任何帮助。
爱丽发现,自己被苏卡维塔的外表所吸引:大大的黑色眼睛,傲然挺立的身姿,加上庄严高贵的莎丽。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优雅高贵。通常,她发现自己能够一方面应付当前的谈话,另一方面在心里可以同时盘算其它的事务。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几乎难以追寻着一条思路,更不用说双管齐下了。
当她们讨论着是否建造机器的各种意见,比较各种方案的优劣之时,爱丽心底又转回到戴维的形象上,从三千五百年之前雅利安人入侵印度开始:两个人群的一场战争,各自都宣布自己取得了胜利,各自都站在热爱自己群体的立场上,夸大这段历史的进程。最终,这段历史故事转变成了神灵与神灵之间的战争。
“我们的”一方,当然了,肯定是善良的。另外一方呢,当然了,肯定是邪恶的。爱丽想象着长着山羊胡子、长着铲子形尾巴、长着分叉形偶蹄的魔鬼在西方作祟,据爱丽所知,这是经过几千年的时间慢慢由某些印度的祖先演化而来,常常是长着大象头,被涂抹成蓝色。
“巴儒达的特洛伊木马——并不一定完全是愚蠢的想法。”爱丽一边在想,一边就说了出来。
“可是我看不出来,我们还能有任何的其它选择,正像习乔木所说的。如果他们想要干的话,用不了三十年的时间,他们就能来到。”
她们来到了罗马式建筑:凯旋门,全部装饰着英雄雕像,的确显得庄严而神圣,拿破仑的形象是一位驾驶着两轮马车的御者。从一个遥远的视点来看,从一个地外生命的眼睛看来,这个形象是多么的可怜而渺小啊。她们在附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她们长长的身影投射到一片花坛上,那些花朵分别显示着代表法兰西共和国的三种颜色。
爱丽渴望与她谈论自己情感上的尴尬处境,可是那就总是难免带有政治色彩。无论如何,至少说,总有些显得不那么谨慎。她对苏卡维塔并不是十分了解。既然自己不便说,还不如鼓励自己的这位同伴让她说说她的个人生活。
苏卡维塔这方面其实也早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倾述衷曲。
她出生在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一个崇尚母权制并不富裕的婆罗门种姓家族。母权制的家族体系在印度南部依然是相当普遍的。她考入巴纳若兹印度大学。在英格兰的医学院,她遇到了萨润达·郭士,他是一个医学院的研究生,两人深深地卷入爱情的旋涡。可是萨润达是一个“贱民(harijan )”,位居印度四大种姓之外,是一个“不可接触者”,(其实,harijan 原意是“神之子”的意思,是印度圣雄甘地提出的,甘地呼吁解放贱民。)然而,在种姓体制下,贱民如此遭到厌恶,正统的婆罗门种姓的人甚至碰巧看了他们一眼,也认为是受到了玷污。萨润达的祖先被强制在夜晚生活与活动,就像蝙蝠和猫头鹰一样。戴维的家庭威胁她,如果要与萨润达结婚的话,就与她脱离关系。她的父亲宣布,如果她考虑这样的结合,他就没有这样一个女儿。如果要是结婚,她的父亲就为她举行哀悼,就当她已经死去了。可是无论有多少障碍与反对,他们俩终于结婚了。“我们已经相爱到这种程度,怎么能不结婚呢,”她说,“我真的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可是婚后不到一年,萨润达死于败血症,那是由于在不恰当的监管之下,进行尸体解剖感染的。
她并没有因此与家庭和解,反而由于萨润达的死亡,彻底完成了与家庭的决裂,并在取得医学学位之后,戴维决定继续留在英格兰。她发现自己对细胞生物学具有天然的亲和力,觉得从事这个行业是她医学研究的顺理成章的延续。她很快发现自己非常适于从事这种精心细致的工作。核酸复制的知识和技能又将她引导到生命起源课题方面,接着又把她引导到这个新的领域,从事研究其它行星上的生命形态和发展。
“你能看得出来,我的科学生涯,是一系列自然相关的领域。由一个课题引导到另一个课题。”
就是根据她们刚刚看到的宣传画上那个火星漫游车,在火星的若干地点,所采集到的令人惊奇的照片,戴维研究火星上有机物质的特征与特性。戴维一直没有再结婚,虽然有一些人追求她,可是她都漠然对待。
最近,她曾去孟买与一位科学家见过面,她说,那是一个“干计算机的虫子”。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们发现来到了拿破仑庭院,这是罗浮宫博物馆的一个庭院。其中央位置就是新近完成的那座备受争议的金字塔入口,在围绕着庭院四周高高的壁龛里,是法兰西文明各个时期代表人物的英雄雕像。在每一位值得尊重的男人雕像下面,都标注有文字——其中几乎找不到值得尊重的女人——那是他的姓氏。偶尔能看到一些有剥落痕迹的字母——出于自然的风化,或者偶尔也许会出于难以明言的触动,感情难以抑制的过往参观者有意抹掉一点什么。有那么一尊,也许最多就是两尊雕像,已经实在难以收拾整齐,也就分辨不出来这位博学多才的大学问家究竟是谁。有一尊雕像,分明是激起最为广大公众的愤恨,仅仅剩下“LTA”三个字母。
虽然,太阳已经落下,然而,罗浮宫一直开放到晚上八九点钟,不过她们并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塞纳河岸继续漫步,逆流而行,走在外交部附近的奥赛码头。书店的老板已经关紧了百叶窗,关闭店门,结束了一天的营业。
有一段时间,她们也学着欧洲人的样子,两人挽臂而行。
就在她们前面几步的地方,一对法国夫妇,两人在他们女儿的左右,各自牵着女儿的一只手,这个大约四岁左右的小女孩,间隔一会儿工夫,就被她的父母托举起来离开地面,很显然,在她做自由落体、失去重力、在空中悬浮的一瞬间,她所体验到的是一种类似忘乎所以的狂喜状态。她的父母正在谈论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的事,这绝对不会是一次偶然的巧合,因为报纸和各种媒体登载和广播的,几乎没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