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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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ii-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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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罐里续了水,又煮得咕咕嘟嘟沸腾起来。一股缥缈的茶香弥漫在院子里,两个试手的人已经并肩坐在了瓦罐边的条石上。息衍把他的重剑卸下,松开腰带敞开了袍子,夜风灌进去,满身的湿热渐渐褪去,身上才好受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那记可怕的破圆之刺带起的杀寒好像还在他的喉间。

  息衍轻轻呷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听说羽族的樟茶很有名,也从商人的手里买过,却没有这么悠长的回味。”

  “那是因为宁州的土地其实是很贫瘠的,颜色泛着淡青,一株樟茶树要长十几年才能产茶。移种在东陆的樟茶树只要一年就会产茶,可是会变味道,”翼天瞻细细地品着茶香,忽然话锋一转,“你的老师是怎么死的?”

  息衍凝视着清澈的茶水,摇了摇头,“翼先生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么?”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死得没有一个武士的尊严么?”

  “风炎皇帝北伐之后,又有几个天驱死得有武士的尊严呢?”息衍淡淡地笑笑,“翼先生要听,也许将来吧。”

  翼天瞻点了点头,“我一路从瀚州南下,途经四个州,循着我们当年留下的地址去察访同伴,可是一无所获。如果不是被灭门,就是已经举家迁移了,剩下的,即使是姬扬的孙子,现在也不过是一只汲汲于仕途荣耀的绵羊。猛虎都成了绵羊,我又怎么能期待其他的人?今天见到你的剑术,真是令我意外。”

  息衍默默地转着杯子,并不说话。

  “不过,我这次南下还有另外一个使命。息将军既然是下唐军旅第一人,应该不会不知情。”翼天瞻忽地转头看着息衍,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目光凌厉逼人。

  “是为了大宗主的佩剑吧?”息衍的声音淡漠,像是完全没有察觉那如刀的目光。

  “是!苍云古齿剑,它应该还在南淮城中,息将军对于它知道多少?”

  息衍叹了一口气,“那是天驱的圣物,任何一个天驱武士团的成员,绝不会不留心。可惜幽长吉进入南淮城的时候,我还只是天启城羽林天军的一名殿前金吾卫,后来我军衔渐渐高了,能够查阅的宗卷多了,却没有从中发现有用的消息。南淮城里的宗卷,最后一句可能和幽长吉有关的就是廷尉府的文档中载有‘十二月十二日夜,瞑龙驿持械私斗,死三十二人,皆遭劈杀裂顶而死’。”

  “劈杀裂顶?”

  息衍缓缓点头,“全部是死在一个人手上,我找到过那时的仵作,他说现场折断的武器不下数十件,而所有的死人无一例外的是被击破颅顶而死的,死状惨不忍睹。我想那是苍云古齿剑的杰作,那柄剑极其沉重,用剑的人必然是举剑下劈。对手举起武器格挡,但是被重剑击溃武器,而后劈开头颅。”

  “之后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没有,幽长吉这个人,好像从此就从南淮城里消失了,连带那对刀剑,再也没有消息。”

  “能够把所有的线索都掐断,让你都无从查询,不能不觉得是身在一个陷阱之中了。”

  “过了那么多年,翼先生还确信苍云古齿剑依然留在南淮城中,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么?”

  翼天瞻犹豫了一下,“你的老师没有对你提起么?那柄剑本身就是秘术的咒印。”

  “龙血骨结咒印?”息衍的眉锋一挑,“世上真的有这种咒印?”

  “名字不错,可是你未必知道这枚咒印有多么可怕,”翼天瞻沉吟着,“当河络们第一次在阳光下举起这柄剑的时候,他们称它为‘地狱的噬魂龙之剑’,传说其中封印了龙魂。它比任何一柄魂印兵器都更凶猛地吸噬灵魂,绝非每一个人都可以握住它的剑柄。而每一个继承它的人都曾在北辰升起的黎明立下誓言,愿意以毕生的力量和鲜血去守护这柄剑的尊严,幽长吉也不例外。在祭剑的仪式上他割破手指让血渗入那柄剑之中,我曾亲眼目睹那一幕,那时候整柄剑的云纹像是水波一样流动,这是剑里封印的无数灵魂在咆哮着吸噬鲜血,他们疯狂地撞击着剑的骨架,可是这是河络们以‘星焚术’铸造的武器,就像一个囚笼束缚了他们,所以他们不能冲出来。最后他们才安静下来,剑身上的血红色褪去,这表明他们接受了新的主人。当剑的主人死去,他再也守卫不了自己的灵魂,这时候他无法抗拒剑里无数灵魂的吸噬,最终会被封印在剑里。如果没有新的继承人,剑中藏着的龙血骨结咒印会自己苏醒。那样强大的守护可以与羽族秘道中的枫山龙夜吟之阵相比,如果不是它的主人,别说拿起它,想靠近这柄剑都是妄想。”

  “那么靠近这柄剑会怎样?”

  “魂魄被急速地抽离,身体却还没有死绝,人往往会变成一具行尸,连死都不如。”

  翼天瞻为他手中的瓦杯续上了热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着那个孩子。我第一次见到姬野,就知道必然有另一个人把极烈之枪教给他,他的父亲没有这个本事。在看到他刺出那一枪之前,我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无坚不摧的刺杀。”

  “是,他实在很有天赋。我都不曾想到他只用一夜就刺出了摧城。如果他过了焚河这一关,一直学到心狼都没有问题,至于能不能如他的曾祖那样学会龙毁,就看他的决心了。”

  “传说曾经刺死巨龙的龙毁之枪?”

  翼天瞻点头,“其实这一枪我也没有学会,我甚至没有亲眼看见它在姬扬的手中刺出来。”

  “不过……他即使有决心,翼先生就愿意把极烈之枪的真髓教给他么?”

  翼天瞻忽然凝在喝茶的动作上,静了一刻,“你看了我们试手?”

  “看了,翼先生教给姬野的,不是真正的极烈之枪吧。传说中所谓焚河,是远超过入门的摧城的,但是翼先生刚才的演练,依然不过是变化了动作的摧城。”

  “瞒不过静岳之剑的继承者,”翼天瞻放下茶杯,望着天空,“这些日子我有些后悔,为什么那夜冲动之下把摧城演示给他看了。他太有天赋,可是我看不穿他的内心,我看他的眼睛,有时候觉得很不安,看不明白,像是被挡住了。一个孩子,十三岁,用这样的目光看人,令人心寒。我知道他父亲对他不好,可是有时候想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说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回答。我觉得他是有些事情不想说,而那些事情,想起来觉得可怕。”

  “一个孩子,会让苍溟之鹰如此不安?”

  “也许是在养一只吃人的老虎。我当初也曾犯过一次错,最后不得不亲手下了诛杀令。”

  “接受了天驱的武术和扳指,如果姬野不接受天驱的信仰,按照组织的规则,他会被砍去手腕吧?”

  “他确实需要偿还天驱给予他的一切,我不让他常来这里,是我不希望苍云古齿剑搜寻的行动受到影响,此外,”翼天瞻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把焚河传授给他。”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笑笑,“那我也为先生出力吧,不嫌南淮城湿热,翼先生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九州·缥缈录II 第二章 剑 八
 
  十二月二十七。

  有风塘。

  黑衣的武士疾步进屋,跪在帘外。他左手大臂被一根三棱的钢刺贯穿,右手用力掐着,依旧不住地滴血。他的黑色军服像是下唐禁军的服侍,只是在护胸皮甲上烫印了青色的蝙蝠 

  ,蝙蝠的利齿间咬着短刀。这是鬼蝠营百夫长的标志。鬼蝠营是禁军秘密的编队,都是甄选的精锐,息衍用了四年的时间组建这支部队,秘密活动于东陆十六国的各大城郡,和风虎的三十一卫是同样的斥候组织。

  “怎么?”息衍猛地揭开帘子。

  “回报将军,”百夫长压低了声音,“属下们办事不利,淳国风虎七人,无一幸存。”

  “最后一队也没有逃过……他们是怎么死的?”

  “属下们一共三十七人一直紧盯着那七个风虎,隐藏得一直不错。但是前天夜里在酒肆,一个装扮成药贩子的什长被巡街的军士盘查,当众搜出了随身的短刀,在风虎面前暴露了身份。他们设法想躲开我们,属下牢记将军的指令,干脆暴露身份,紧紧地追着他们不放。直到昨天,他们伪装去汤池沐浴,我的部属也只好脱了衣服跟进去。没有想到他们把武器藏在水池里,趁着我们手无寸铁的时候发难。我的部属伤了十几个,他们趁机逃走。不过仅仅追过了两条街,我们就看见他们全被吊死在树上。不是亲眼看见,属下真不敢相信天罗的杀人手法居然能那么快。”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我们晚到一步,但还是遭遇了杀手。他杀人之后来不及逃走,我们刚刚感到就有这种钢刺被机括发射过来,连续伤了两人,我看见一个影子贴着墙根悄悄移动,觉得不对,追过去看果然不是人影,而是那个杀手模仿影子想要逃走。属下想要围堵他,不过他行动太快,还是没能完成合围。”

  息衍点了点头,“不必自责,天罗的杀人之术毕竟不是你们能想像的。他们的杀手毕生都是为了杀人活着。”

  “不过属下也射伤了那名天罗的杀手。我们连续追击他过了三个坊,最后只找到这个,应该是他临时用来裹伤的。”百夫长把手里的白巾递上去。

  息衍默默地取过,捻了捻,触手生凉,是一块没有染色的冰锦,上面有血迹晕开。他把巾子凑到鼻端,在血腥味之外闻到了极淡的花香。

  女人一刀划开了左胸的衣衫,被射中的地方暴露出来,贴着肩胛骨下面透进两寸。

  她调转刀锋,微微用力,刀锋划开了短矢旁的肌肉。血呼地一下涌了出来,温热地滑了下来。她再次用刀,在相反的方向上割出一刀,这样短矢的两侧各有一道刀痕,深入肌理。她咬了咬牙,攥住短矢,猛地用力!她一手把拔出来的短矢扔进木盆里,一手拿起绷带按了上去,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似乎都不在了。她剧烈地喘息着,扭头以牙撕开了一个锡包,锡包里是一层薄薄的膏子,半黑透明,像是黑玉一样。她把锡包放在身旁的蜡烛上灼烧,丝丝缕缕的青烟弥漫了起来,她努力地张开鼻翼,带着点贪婪吸入烟气。屋子里弥漫了一股温暖的味道,像是燃烧菸草的余味,却不呛人。

  胳膊上的痛楚缓解了,全身都有一股懒洋洋的麻痹感,从四肢百骸一起涌向心口,让人忍不住要睡过去,即便从此不再醒来。女人靠在墙角,眼眸迷离起来。

  一个脚步声远来,颇为沉重,停在了门口。

  “谁!”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严厉。

  “我!”一个阴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嘶哑,是个正在变声的少年。

  “幽隐?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在外面等等,我正在擦身,你等我换上衣服。”

  她不能让那个孩子看见她这样的装束出现。她急急地去解身贴身的软甲的带子,可是材质特殊的软甲根本就像一层皮肤那样紧紧地贴着身子,沾了她的汗,更不好脱。她的额头满是冷汗,用力扯着软甲的袖子。

  “我是来拿扳指的,”少年说,“你把扳指给我就可以了。”

  女人愣了一下,“夜这么深了,你不要去了。”

  “我要那个扳指!不想跟你废话!”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幽隐,不要固执。那柄剑最后会害死你了,它已经害死你的父亲。”

  “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药性开始涌上来了,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渐渐地失去力量,她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父亲……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亡命了!你真的不体谅你父亲的心么?你口口声声说要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可是你现在做着什么?你就像一个盗匪,带着你那些朋友横行霸道、打架抢劫,在东宫这区区几百个人里称王称霸,让东宫周围的店铺听到你们的名字就骂,这是你父亲做的事情么?”

  “我说了不要你管!我说我要我的扳指!现在就要!”少年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两个字说得尤其的重。

  女人呆了一下,扯出胸口的银链子,解下那枚扳指,从窗格里塞出去。

  少年拾起扳指,转身就走。

  “幽隐……”

  少年头也不回,“闭嘴吧!我们幽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又不是我妈妈!你不过是我爹捡来的女人!”

  幽隐的脚步声远去了,女人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滑着坐下。药物带来的暖意久久地弥漫起来,像是把全身都浸在热水里,懒洋洋的,随意舒展。她感觉有人抱着她了,是许多年前在八松相遇的那个男人,他骑着高大的黑骊,有时候残酷,有时候轻佻,有时候默默地眺望远方。

  “为什么要救我?”她在挣扎,不想这样认输。

  “我听说有人怜悯一条路边冻僵的蛇,把它捂在怀里,蛇暖和了醒来,就咬死了他。我想试试。”

  “这个……不是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说的,女蛇?蛇是不流眼泪的,我怎么看着,不过是只猫儿呢?”男人轻轻摸着她的脸,泪水就被他摸掉了。

  猫儿……

  “猫儿,你是逃不了的,我赌赢了你,你是我的了。”

  “猫儿,难道不想跟我一起走么?我知道很远的地方有座大山,山里有扇青铜的巨门,打开它,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猫儿,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呢?难道要我娶你么?”

  “猫儿,你知道么……我很累了啊……”

  “猫儿!快走!不要回头!我以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清清的月光下,满壁的书,死寂。赤裸上身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颊边挂着泪水。 

 
九州·缥缈录II 第二章 剑 九
 
  噼呖啪啦的爆竹声从长街的尽头处传来,一时把欢呼声和笑声都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爆烧竹节的气味,但是并不难闻,反是在严冬的天气里有股让人舒服的暖意。街面上人影稀疏,大家大户在自家门口散的迎春纸花飘得满地都是,被风吹得翻飞。偶然有衣着华贵的男女相拥于马车上,车前点着油灯,铜铃叮当作响。

  马车的灯光从窗格里照进来,瞬间照亮了窗边饮酒人的面庞。他独自坐在一张小桌边, 

  对面摆了一副碗筷,却没有坐人。

  这是春节的夜晚,平时夜半纵酒的富豪们都缩在了家里,烤火炙肉,等着文庙的钟声迎春。体面的酒楼也早早地封了门面,挂上了迎春的喜花,反而是这间小酒肆里面热闹非凡,它的门口挂了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烫沽亭”三个字。是个最好的白酒也只卖一个银毫一壶的小店,但是来饮酒的酒客们也不在意,常客都是离家来南淮做小买卖和做手艺的异乡人,口袋里略略有些闲钱,可是不多,喜欢这个的简单和干净,都是白木的原色桌椅。春节的时候还滞留在南淮,多半都是因为没有赚到钱,无颜回家去见亲人,正好聚在一起。

  中间最大的一桌上几个商人似乎还稍微富有的模样,叫了一大帮人,为酒肆里所有人叫了一壶白酒。场面顿时就沸腾起来,一个做皮匠的老人拉起随身的箜篌来,年轻的贩丝绸的女孩拿出随身的绸子编了大大的红色喜花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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