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其其格!”尘芳笑道:“你真是朵人见人爱的花儿!”她虽极力忍耐,泪水却虽止不住得往下落。
其其格用手擦着她脸,问道:“你见了我为什么要哭?是不喜欢其其格吗?”
尘芳将她搂在怀中,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喜欢其其格呢?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久得我以为你都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良久尘芳才放开其其格,对珠木花道:“我该怎么感激你呢!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珠木花轻轻梳理着其其格的头发,笑道:“感激我做什么?其其格可是我的女儿,你休想捡现成的便宜,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可不会让给任何人!”
尘芳沉凝了下,方道:“这是自然,不过可要容我再想想。”
“好啊!”珠木花亲了下其其格的额头,对她道:“其其格,去叫声姨娘,你刚出生时,姨娘可是抱过你的。”
其其格想是被尘芳适才的举动吓着了,只攥着珠木花的衣角,怯声声地对尘芳唤道:“姨娘好!”
尘芳听了心中感慨万千,早乱了方寸,胡乱地应了便掀帘走出蒙古包,外面的剑柔和绵凝见她安然无恙的出来,皆松了口气。尘芳在回去的路上低头不语,忽听得:“你这是跑哪里去了?让我好找!”原来是胤禟正迎面走来。
尘芳心中一动,扑到他怀里抽泣道:“阿九!我好高兴!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胤禟听她唤着自己的乳名,不禁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能让我的梅儿都喜极而泣了?”
尘芳埋在他胸前道:“今天我找回了,我曾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珍贵东西。我现在才知道老天爷是公平的,失之东偶,收之桑榆。”
胤禟笑道:“这是自然的。就象从前我第一次随皇阿玛巡幸塞外,到了察哈尔的第一天便又遇到了你。老天爷真的很会卖关子!”
康熙三十九年的初春,察哈尔的草原因为当今皇上的巡幸而分外热闹,尘芳的阿玛董鄂七十现任察哈尔的协领,御驾亲临,自然要随侍侯左右。董鄂七十近年来患上了痛风之症,常有发作,尘芳因怕下人服侍不周,便住进了巡幸的蒙古包群,亲自在阿玛身边服侍。这日,董鄂七十刚出门伴驾去,尘芳从些熟悉气候的老人口中知道,过两日便有场大雪,便急忙赶回去想多翻两床被子。
才走到半路,听到背后有人唤道:“云珠!”她笑着应声,却见胤禟和胤礻我走过来。胤礻我笑道:“叫这名字好别扭啊!可我看董鄂格格却是很喜欢。九哥,你说是不是?”
胤禟冷着脸道:“罗嗦什么,不要和些无关紧要的人搭话。你可是个皇子,别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胤礻我一愣,然后道:“知道了。”随即眼光不断在胤禟和尘芳两人脸上徘徊。
“有你这么看姑娘的吗?”从远处走过来的贺腾看到这情景,喊道。一旁的贺什则不动声色的将尘芳拉到自己身后,随即对上了胤禟冰冷的目光。
“贺腾,怎么能和十阿哥这样说话呢?”贺什斥责着,随即笑道:“我弟弟是个直性子,还望两位阿哥海涵。”
胤礻我道:“果然是个直性子的莽夫。”
贺腾一听,登时来了火气,却见尘芳拍手叫道:“可了不得了!”唬得忙回头看她。尘芳道:“咱们快回去吧,贺腾你昨日让我帮你做的菜,我还放在石灶上呢!现在恐怕是要炒糊了。”说着,拉着他就走。
贺腾一边走,一边搔着脑袋问道:“我什么时候让你烧菜了,烧什么菜了?”
“生姜炒辣椒!”尘芳头也不回道。
“生姜?辣椒?”贺腾更晕乎了,“那是什么?我只吃马奶酒和烤羊肉的。”
胤礻我听了,噗哧笑出声道:“生姜炒辣椒?果然是火辣辣的。董鄂家这丫头,还和以前那般刁钻古怪。”
胤禟微眯着眼,阴骛地盯着她远去的身影。贺什见了,心中一凛,随即笑道:“是啊,云珠是个爱淘气的,却又让人恨不起来。她刚跟随她父亲来察哈尔时,珠木花总爱找她麻烦,可倒后来反被她降服了。听说她曾在宫里待过段日子,大家伙可都不信,若真是在宫里受过教,哪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点子。不过现在看来,倒还不假。九阿哥,云珠以前一定没让您少生气吧?”
胤禟转即看向贺什,见他身形高大健硕,穿着身蓝色的豹纹云卷长袍,殷红的腰带上挂着缀着宝石的蒙古刀和火镰。方正的脸,浓眉鹰目,虽算不上英俊却正气凛然,豪迈爽朗。“我和她不熟,所以也没被她气到过,不过我看贺什贝子似乎没少生气吧?”
贺什呵呵笑了两声,随即道:“没有啦。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她虽淘气,心眼却好,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很喜欢她。”说着脸上染上了红晕。
“是吗?只可惜她在这里住不长了。”胤禟叹了口气,随即看着神情紧张的贺什道:“朝廷的规矩,凡八旗女子都需经选秀后方能婚配。董鄂格格也快有十六了吧,看来该是时候回京参加选秀了。”
“那可怎办?”贺什脱口而出,随即又道:“我是说,她若走了,这里的人都会舍不得。”
“希望她可以落选吧!”胤禟拍着贺什的肩膀笑道:“我想,以贺什贝子的能力应该不难。”说着便和胤礻我擦身而去。
待走远了,胤礻我方问道:“九哥,你这是想让他去做手脚,让董鄂那丫头选秀落选吗?”
胤禟回首看了眼还在原地发呆的贺什,冷笑道:“有那么容易吗?纳兰容若的甥女,明珠家和惠妃那里有多少双眼盯着呢,就让他去碰这个钉子吧。”
胤礻我沉默了会,问道:“九哥,你还喜欢她吗?你是不是还想娶她?”
胤禟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瞪着他道:“谁说我还喜欢她了?我还会傻得去自讨苦吃吗?”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将自己的自尊狠狠践踏在脚下,冷嘲热讽,极尽刻薄。
“你的吻真令我恶心。”
“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只不过是因为你投胎投得好,生在帝王家。其实你只是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废人罢了!”
“真心?真心值多少钱?”
在她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心,硬生生地给撕裂后,便骤然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自己随后便一病不起,每每噩梦中都会听到她这残酷的声音,原来天之骄子的自己,在她眼里竟是如此一文不值,弃之如敝屣。熬好的汤药喂进嘴里,只觉得苦如蛇胆,无法下咽,便不由自主的都吐了出来。后来连糖水、鸡汤都吃不进去,方才明白原来苦的不是药,而是自己的心。
额娘流着泪,跪在床前哀求他吃一口稀粥,自己却茫然不知。五哥胤祺实在看不下去,将他拖起,狠狠揍了一拳道:“要死就上战场上去,杀身成仁,也不枉皇阿玛和额娘生养你一场。这般的饿死,简直玷污了爱新觉罗家的名声,你难道想死后也进不了祖坟吗?”
自己看着五哥噙着泪水的脸,终于忍不住抱着他痛哭道:“五哥,我不要这么痛苦下去了!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我要吃饭,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得比谁都痛快,都自在!”
“那滋味我可不想再受第二次。”胤禟对胤礻我笑道:“所以我不会再去喜欢她了。”
胤礻我看着他并未传达到眼中的笑容,只道:“走过了,知道是条死胡同,不再去走是最明智的。”
“放心吧!”胤禟伸着懒腰道:“今天可比前几日暖和多了,咱们骑马去。草原的姑娘可是最欣赏马上英雄了!”胤礻我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身影,只觉不安。
九哥,若你从没有走出那条死胡同,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珠木花抱着其其格坐在草地上,指着夜空中道:“那是织女星,隔着云河的是牛郎星。牛郎和织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是王母娘娘不允许织女和是凡人的牛郎在一起,便将两人拆散了。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银河,只允许两人每年在七夕这一日,借着鹊桥相见一次。”
其其格叹道:“牛郎和织女好可怜,一年才可以见一次。”
珠木花笑道:“傻孩子,牛郎和织女一点都不可怜,这世间还有比他们更可怜的人。有些人分隔天涯海角,一辈子却不能相见;有些人阴阳相隔,连书信都无法传递;最可怜的是有些人直到死,都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地守候着自己。”
“那有人在守候着娘吗?”其其格随即点头道:“一定有。像娘这么美丽的人,怎么会没有人守候您呢?”
珠木花亲着她的脸颊道:“是啊,会有人一直在守候着娘,直到永远。”
在那年夏日的草原上,一个少年将美丽的花冠戴在自己头上,拍着胸膛,灿烂地笑道:“珠木花可以相信贺腾,贺腾会保护珠木花一辈子!”
婚约
珠木花头戴鎏金高顶花座,脸上罩着红色面纱,穿着一袭镶嵌着各色珊瑚、玛瑙的桃红色镂花喜服,足蹬着精致的红狐软靴,喜滋滋的坐在蒙古包内。外面的蒙古小伙子高举银杯,开怀畅饮;姑娘们伴随着马头琴,放声歌唱。这时,走进个男子,透过面纱隐隐看到那男子身上穿的,正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新郎喜服,不禁羞怯的垂下脸。面纱被揭开,她含笑着抬眼望去,骤然进入眼帘的却是张苍老、浮肿的脸,呵呵地对自己笑着,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熏黑的牙齿——“不要,我不要!”珠木花摇头惊叫着,陡然睁开眼睛,她坐起身看着身旁仍在甜睡的其其格,不住地喘着粗气。
婚礼原该是女子一辈子中最美丽风光的时刻,年轻时的她,也曾数百次想象过自己的婚礼,会是如何的富丽堂皇、光鲜耀眼,也曾在心中暗暗描绘着未来的夫婿,会是何等的英俊潇洒、雍容华贵。可是当这一日来临时,却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云珠!”珠木花看着坐在大帐对面的胤禟,问身旁的尘芳道:“你可曾想过,希望将来能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吗?”
由于此次随驾服侍的人手不足,又不能随便就从外面招人进入王帐,尘芳今日便被阿玛拉来临时充当帮手,坐在席间的珠木花看见她,哪还会让她去当下手,硬要将她留在身边陪伴。尘芳正左右为难时,听到珠木花的问话,一顿方道:“想过。不过,我想嫁的人已经死了。”
珠木花惊讶的张着嘴,好半晌方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一定很难过吧!”
“就在两年前。”尘芳淡淡笑着,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是死在这里了。”
珠木花不解地还想继续追问,尘芳拿起桌上的酒壶道:“我还是去帮忙吧,我阿玛在那里看着我呢。”说着起身,继续为客人去斟酒。
王帐中央,一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蒙古青年正引亢高歌,唱着缠绵的情歌。“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尘芳躬身从歌手身旁走过,欲要到对面去斟酒,那青年猛看见她,眼前一亮,攥住她的衣袖唱道:“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在座的宾客看到无不哄笑,尘芳甩不开对方的手,又急又愧,那青年看她羞红脸的模样,目光越发的灼热。见他正作势要跪,尘芳忙低语了两句,当即那青年如触上烙铁般,慌忙松开她的手,她乘机溜到了对桌。
对桌依次坐着的,是此次伴驾而来的数位阿哥,尘芳镇定地为五阿哥胤祺斟满杯中的酒,也不去理会他探索研究的目光,来到下座的八阿哥胤禩面前。胤禩看着她轻声道:“琴箫蒙尘,知音不在。”
尘芳为他斟完酒,抿着嘴道:“高山流水,草木皆有情。”
胤禩仍是那般对她温和的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尘芳替他续斟后,接着来到胤禟的桌前蹲下。只见他勾着嘴角,冷笑道:“果然是越大越发出息了,到处招蜂引蝶,是男人你都不放过吗?”
尘芳先是一愣,随即静静地替他斟满酒,正想起身,却被胤禟按住手问道:“和别人就谈笑风生,和我就无话可说吗?”
“奴婢不敢和九阿哥多话,怕抬高了自己的身份,惹您不快。”尘芳皱着两弯烟眉道。
“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厉。”胤禟猛灌了口酒,将空杯递到她面前道:“不怕吓跑了你那些贝勒、贝子吗?”
“是自己的,跑也跑不掉,不是自己的,追也追不到。”尘芳替他斟好酒,用力抽出手道:“九阿哥,酒可宜情,也可乱性。您量力而行吧。”
胤禟狠狠盯着她,手中的酒盏应声而碎,幸好王帐中歌舞生平,喧哗热闹,旁人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有一直在旁看着两人的胤礻我悄悄走过来,叹道:“这是何苦呢!”又对还躇在那的尘芳道:“去拿块干净的布来,总要包扎下,千万别被碎渣子伤了手。”
尘芳回过神,放下酒壶,跪坐到胤禟身旁,轻轻摊开他紧握残杯的右手,见一块磁片碎渣正插在他手心。“别动,我帮您拔出来,若伤了筋骨,小心一辈子握不了笔,拉不得弓。”尘芳轻喝道,按住他欲挣扎的手。
胤禟见她表情严肃,低垂的眼帘微微颤动,仔细的看着自己的伤口,不觉安静下来,怔怔的望着她素净柔和的脸。尘芳把那碎渣轻轻拔起,登时鲜红的血自伤口处潺潺流出,她将酒浇在伤口上,随后从衣袖中抽出手绢,为他包扎好方道:“幸好口子不深,过两日便会好。记住了,在伤口没愈合之前千万别沾水。”
胤禟突然问道:“你也这样给其他男人包扎伤口吗?”
尘芳气结道:“不知是奴婢的福气,还是九阿哥您晦气,您是奴婢第一个给包扎伤口的男人!”说着,泄恨地将他受伤的手狠狠敲在桌子上,拿起酒壶便走。
胤禟吃痛地皱起脸,却听一旁的胤礻我哼道:“自讨苦吃,活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看着包扎在手中的那方手绢。洁白的绢布一角上,绣着枝红梅,娇艳妩媚,傲杰冰霜。
此刻坐在上首的康熙对下面的肖镕王爷道:“滚斯斯扎布,听说你有个孙女是察哈尔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不知今天她来了没有?”
肖镕王爷笑着转身,招手道:“珠木花,还不快来拜见皇上!”
珠木花应声跑上来,磕头向康熙请安。康熙细看了两眼,便道:“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可曾婚配?”
肖镕王爷道:“这丫头眼刁的很,整个察哈尔的勇士让她挑了个遍,也没中意的。”
“这么美丽的姑娘,就是我八旗子弟也心甘情愿让她来挑剔。”康熙笑道:“滚斯斯扎布,你看这王帐中可有你中意的孙女婿啊?”
肖镕王爷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坐在下首的贺腾早变了脸色,一旁的贺什忙按住蠢蠢欲动的弟弟,向他摇头示意。贺腾咬着牙,捏紧铁拳,全身颤动地坐在原地。珠木花羞红着脸,见爷爷环视四下,举棋不定,忙拉着肖镕王爷的手,向他弩弩嘴。
肖镕王爷顺着珠木花的眼光望去,看到那面若冠玉的俊美男子,随即朗声笑道:“皇上,我的珠木花看中了你的九阿哥,看来也只有您的阿哥才入了我这刁蛮丫头的眼啊!”
胤禟还未等康熙开口,便起身道:“皇阿玛,年前您刚给儿臣指过婚,若此刻再赐婚,恐委屈了郡主。”
珠木花听说胤禟已指了婚,心里一紧,却又听康熙道:“那只是个侧福晋,你嫡福晋的位子不是还悬着吗?我想滚斯斯扎布的孙女应该不会介意的。”方又笑开了脸。
胤禟正为难时,只听对座的婷媛起身道:“皇上,今年十月便是皇太后的六旬万寿,您知道她老人家是最心疼咱们这些个晚辈的。您何不来个喜上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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