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除法?”
羊胜主动请缨:“千岁,小人愿去京师刺杀老贼。”
“行刺?”梁王心下犯思忖,“公孙先生,妥否?”
“此举实为上策。”公孙诡毫不含糊地支持。
“好!”刘武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郑重交待,“本王即命羊胜将军乔装赴京,秘密刺杀袁盎,事成赏银千两。”
“末将遵命。”羊胜响亮地回答一声,看得出他满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
如洗的秋夜星光灿烂,皎月像一面圆圆的铜盘在头顶高悬。葡萄架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袁盎斜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品味着龙井香茗,其实他是在想心事。长公主刚刚离去,但那柔里含钢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袁大人,太子之位不可久虚,梁王野心不死,胶东王聪颖过人,堪可为继。大人如率先举荐,定能获万岁恩准,诚国家万民之幸。”
袁盎反对梁王为储。他也不同意胶东王做太子,因为他已风闻长公主与王美人业已联姻,这不显然是合伙徇私吗?所以他回答刘嫖的话是:“依老臣看来,太子尚无合适人选,立储之事不需急于一时,放放再说。”
刘嫖自然是不悦地离去,而袁盎明白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因而他晚上难以成眠,在窗前的葡萄架下想心事。猛然间一道黑影划过夜空,是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身后,是猫是鹰,他猜测不出,转过身去观看。“啊!”袁盎惊叫出声,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横在面前,对面是一个全身黑衣,只露两只眼睛的刺客。
袁盎说话都变音了:“你……你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奉主人之命,来取尔的项上人头。”
袁盎毕竟是一国之相,在初时的惊恐后,已是平静下来:“但不知好汉是受何人差遣?”
“你是聪明人,我会告诉你吗?就别心存幻想了。”
“我这相府之中,也有强壮家丁护院武士,本官只要叫一声,他们就会应声而至将你活捉。”
刺客鼻孔中轻轻嗤了一声:“袁大人,你那些家丁武士早已在梦乡中受了我的熏香,不到天明是不会清醒了。”
“那,”袁盎明白是无人能来救援了,“照你所说,我是必死无疑了,可是好汉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不然我不知为何而死,又是死在何人之手,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暝目啊!”
刺客想了想:“好吧,反正你是难逃我手,便告诉你也无妨。某是梁王手下贴身武士羊胜,只因你……”
“不要再说,我全明白了。”
“那好,就请低头受死吧!”
“羊将军,你想怎样结果我的性命?”
“割下头颅,方能回去向梁王交差。”
“将军,老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袁盎说时眼中溢出泪水。
羊胜便有几分不忍:“你且讲来。”
“老夫想,这活生生剑穿咽喉或心脏,其痛苦定是难以名状。”袁盎啼泣出声,“可否让老夫用一束白绫先行自己了断,待老夫断气后,你再割下头颅不迟。”
羊胜心想:这至多不过多等一时片刻,自己与他又无仇恨,临死之人何妨满足他这最后要求。“也好,我答应你,也不怕你耍滑,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袁盎步履蹒跚地走入室内,少许时间,羊胜进入室内,但见袁盎吊在房梁上团团打转,两手垂落下来,舌头也搭出老长,已是气绝身亡。他用手托下尸体,手起剑落,好锋利的武器,袁盎人头应声与尸身分离,他用事先备好的牛皮袋盛起,纵身一道黑影,跃出了相国府。羊胜怎知,由于他的一时恻隐,给梁王和他本人都留下了杀身之祸。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4节 钦差闯睢阳
黎明的曙光染白了东方的天际,相国府又迎来新的一天。然而,它没有往日的忙碌和喧嚣,听不到报晓的梆锣声,看不见家人们打扫庭院的繁忙情景。整个相国府仿佛死一般沉寂,只有麻雀在檐前自在地飞翔。
袁盎的妻子老夫人第一个醒过来,她习惯地摸一下身边,竟是空空如也。一骨碌坐起,心中纳闷自己这一夜为何睡得这样死,四更天醒来已是她的惯例。老头子去往何处呢,莫非一大早就去书房练字?她出了卧室直奔书房,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直呛内腑。老夫人一愣神,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等迈步进入房中,赫然发现一具无头尸身横陈屋地。那服饰她一眼便认出,死者是自己的夫君袁盎。老夫人惊叫一声,倒地昏厥过去。
半晌,有人在耳边呼唤,待老夫人睁开双眼,认出是管家在身边,她发出悲声:“管家,天大的变故啊!”
“老夫人,老爷他……他死得好惨哪!”
“天哪,这该如何是好?”老夫人坐在地上捶胸号啕。
“老夫人节哀,当务之急是要向万岁报丧。”管家提醒。
老夫人止住悲声:“此事就请管家办理吧!”
很快,关于相国袁盎神秘离奇死亡的消息,便在皇室和重臣中传开,长公主代表景帝,第一个来到了现场。
悲痛欲绝的老夫人在一旁相陪,简要地介绍情况:“昨夜全府的人无不睡得很实,凶手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刘嫖心中已然有数:“这是凶手用了迷药之类的手段,不然决不会有这种情景发生。”
“怪不得呢!”老夫人如梦方醒,“妾身从来都是四更起床的。”
刘嫖手指屋内悬挂的白绫,突然问道:“这是做何用的?”
长公主发问,老夫人这才注意到,房梁上悬着结套的白绫:“好奇怪呀,书房是从无此物的。”
刘嫖近前查看:“这似乎是人上吊所用。”
管家发出疑问:“老爷若是自尽,那头颅当存,这又令人费解。”
刘嫖又发现白绫上有斑斑血迹:“这血是从何而来?”
管家看看无头尸身:“自当是砍头时喷溅所致。”
刘嫖上下打量几眼:“尸身在地,白绫高悬,如何就能喷得上去,管家,你且解下白绫容我细看。”
管家遵命踏上八仙桌将白绫解下,刘嫖接过铺展在桌面上,捋到中间部分时她双眼一亮,中间是一行血写的文字:我为梁王与羊胜所害!
刘嫖不禁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老夫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嫖也不答话,直趋袁盎尸身查看其手指,右手食指是破的且血肉模糊,她自信地站起:“我明白了。”
老夫人道:“我却是更糊涂了。”
刘嫖答道:“事情已是明摆着的,袁大人在朝堂上反对梁王为储,而种下了祸根,是梁王派羊胜前来行刺。袁大人请求吊死而获准,他在死前机智地咬破食指,留下这血字,也就留下来血证。”
老夫人听后,不由得大骂刘武:“好你个梁王千岁,竟敢派武士刺杀大臣,我要面见万岁请求圣裁,为我那惨死的老头子报仇雪恨。”
“老夫人保重,本宫既是奉旨前来,就要回宫复旨,相信万岁会秉公而断,不会放过凶手。”
“长公主,你千万要为妾身做主啊!”
“老夫人节哀,静候消息就是。”刘嫖起驾回宫去了。
刘嫖的便轿进入大宫门后直奔五柞宫,在门前恰遇小刘彻用竹竿做马在玩耍,刘嫖近前爱抚地摸摸他的头:“胶东王,玩得好开心哪!”
“姑妈,我并非在做孩童们的玩耍游戏,而是在练习骑马。”刘彻歪着头,极为认真地回答。
“啊,竹竿为马。”刘嫖感兴趣地问,“练骑马所为何来呀,为的是长大后娶媳妇吗?”
“不,为的是将来上战场冲杀,也好建功立业。”
“好,好!”刘嫖赞不绝口,“人小志大,姑妈没有看错人,给阿娇找了个好女婿。”
想不到小刘彻深深一躬;接口问道:“请问姑妈,阿娇姐姐可好?”
刘嫖心里这个高兴就别提了:“怎么,想阿娇了,要不要现在就送过来给你做媳妇?”
“不,”小刘彻一本正经地答道,“要等我长大,给阿娇姐盖好金屋子后,再把她接过来住。”
刘嫖喜得将刘彻抱在怀里:“好个胶东王,但愿你日后做了皇帝,还能这样疼爱阿娇。”
王美人闻声迎出,接过刘彻,交与唐姬领走:“长公主,去袁府这样快就来复旨。”
刘嫖的喜悦溢于言表:“弄清了原委,自然就快了。”
王美人一脸忧愁:“袁盎一死,朝中无人敢与梁王抗衡,只怕是太后与梁王全要如愿了。”
“袁盎被刺,是个喜信,你就听我对皇上禀奏内情吧。”刘嫖进入御书房,与景帝见过礼后,将袁盎遇害经过从头告知。
景帝听刘嫖讲述了案情,不由得一阵阵发怔:“照皇妹所言,袁盎当真是梁王所害。”
“血字为证,可说是铁证如山。”
王美人已是舒展了愁眉:“刘武身为梁王,竟然派人刺杀当朝相国,实属罪大恶极,休要再说为储,便性命也难保存。”
“这便如何是好?”景帝一时无了主张,“梁王是母后爱子,若依法处治,母后必定不依。”
刘嫖早已想好主意:“兄皇,无论如何相国不能白白死去,当派一刚正不阿的大臣为钦差,前往睢阳调查案情,索要凶手,至少梁王要交出羊胜,至于对梁王的处治,视事态发展而定。”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5节 御史大夫田叔
“皇妹看何人可当此重任?”
“御史大夫田叔。”
“就依皇妹之见,朕即刻颁旨。”
正如刘嫖举荐时所说,田叔是个忠直之士,在朝中一向以直言敢谏著称。他出自袁盎门下,也是在朝堂上反对梁王立储之人。刘嫖挑选他,应该说是经过认真思考的。接到圣旨后,田叔夫人抱着丈夫痛哭流涕:“你不能受命,就说身染沉疴,告病请假。”
“什么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圣旨,岂是可以推辞的。”田叔决意领旨前往。
“老爷,谁不知梁王势大,有太后撑腰,皇上也奈何不得他,去他的封地办案,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俗话说,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何况万岁是派我为钦差大臣。”田叔无所畏惧,“梁王虽然霸道,量他也不敢公然反叛朝廷,他也就不敢把我这皇上派的钦差怎么样。”
田叔与夫人依依惜别方要起程,长寿宫的总管太监到了。他面对田叔,大模大样地一站:“太后懿旨,着田大人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请问公公,太后传唤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太后又没交待,咱家怎知。”总管示意就走,“田大人,到了长寿宫自然就知道了。”
田叔乘轿跟随总管来到长寿宫,拜见过窦太后动问:“太后召见卑职,不知有何吩咐?”
“哀家获悉田大人荣任钦差,要去睢阳办案,恰好老身要给我儿梁王捎些稀罕物件,想有劳田大人可否?”
“太后这是看得起下官,理当效劳。”
“礼品已命人备好,走时即着人送至府上。”
“卑职一定分毫无损地交与梁王千岁。”
“田大人,听说袁盎一案牵涉到梁王手下之人,老身有一言奉告,梁王为哀家钟爱,无论案情怎样,都不得难为梁王,如若有违,小心你的身家性命,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你!”
田叔哪儿敢不唯唯应承:“为臣谨遵懿旨。”
田叔步出长寿宫,才知此行是个苦差事。他满腹心事离京前往睢阳,由于面临的是桩挠头案,他一路思忖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所以行进速度迟缓。五天之后,到了离睢阳六十里路的界牌镇。红日业已衔山,田叔决定在此住宿一宵,次日早晨赶赴睢阳。
钦差一行刚刚进入官驿落脚,梁王派出迎接的使者公孙诡就到了。驿丞为二人做了引见,公孙诡抢先说:“钦差大人一路风尘,学生奉梁王之命为大人接风,酒宴早已齐备,就请移驾入席。”
田叔脸上毫无表情:“下官奉旨查案,不敢有丝毫徇私,难以从命赴宴,还望公孙先生见谅。”
“好,不愧为当朝御史,清正廉明,一尘不染,”公孙诡赞美之后起身,“学生就不勉强了,权且告辞,明日一早来迎领大驾。”
田叔起立相送:“先生走好。”
驿丞跟在公孙诡身后:“先生的房间业已准备妥当,待小人为您带路。”
“我还不累,休息不急,你带我去厨房看看为钦差准备的晚饭,要可口又不奢糜,而且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先生只管放心,小人专司迎来送往,厨役都知规矩,钦差入住更是百倍小心,决不会出半点儿差错。”
“梁王派我前来,不去厨房看视总难放心。”公孙诡坚持要去,“你就头前带路吧。”
厨房内热气蒸腾,厨师与下人们忙得正欢。例行的晚饭基本已准备停当,在那盆黄河鲤鱼汤前,公孙诡认真地抄起勺子,搅几下又舀起半勺,送到鼻子边嗅了嗅:“不错,色香俱佳,手艺高超。”
驿丞恍惚看见一粒黑豆似的东西,随着公孙诡搅动勺子时落在了汤中。他刚想提出,又觉不妥,便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孙诡回房休息去了,下人们忙着给钦差开饭。米饭和烧的菜全都送上了餐桌,在厨役端起汤要送走时,驿丞伸手拦住了。他觉得自己既已看见有脏物落入汤内,就不该再奉与钦差,吩咐首厨抓紧重新烹制一碗。这碗汤倒掉实在可惜,驿丞便就着一个烧饼吃下了这碗鲤鱼汤。
驿丞狼吞虎咽用过饭,抹抹嘴巴要给公孙诡一行安排晚餐,就觉得腹中刀绞般疼痛,而且随之剧痛难忍。他此刻全明白了,双手捂住腹部,强忍痛楚对首厨说:“快,快去叫钦差大人。”
田叔闻讯赶到,驿丞已是疼得在地上翻身打滚,他断断续续地说:“田大人,公孙诡,他……他在汤里下毒……”
田叔抱住驿丞:“你挺住,我派人给你去请郎中。”
“我……我……”驿丞声音越来越微弱,“所幸……这汤……”
“你救了我,我一定为你报仇。”
驿丞用最后的力气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厨役们将方才公孙诡来过的情景讲述了一遍,田叔愈想愈是后怕,决定立刻将凶手擒获。他带人闯到公孙诡下榻的房间,哪里还有公孙诡的影子,凶手早已溜走,连夜返回睢阳去了。
次日早饭后,田叔带着为驿丞报仇的决心,踏上了通向睢阳的官道。一路马不停蹄,一口气赶到了睢阳城。
国相轩丘豹在城门迎候:“钦差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请到驿馆休息。”
田叔憋着一肚子气:“轩大人,请问公孙先生何在?”
“千岁命他去界牌镇迎接钦差,没有见到吗?”
“昨晚曾见过一面,可他昨天夜里就不辞而别了。”
“这倒是奇怪了。”
“说怪也不怪,”田叔提出,“圣命差遣,不敢稍有怠慢,请轩大人即刻引我去见梁王千岁。”
轩丘豹略一沉吟:“好吧,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