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意与武帝对一下目光:“你且讲来。”
赵女伸出右手:“公公请看。”
一只粉拳,举在了杨得意面前,粉白细腻,煞是招人喜爱:“这,这就是一只拳头啊!”
“民女生来如此,业已十六年之久,一直不能伸开。”
“这倒是奇了。”杨得意言道,“我却是不信,你这是故弄玄虚。”
“公公可试着掰一掰。”
杨得意也就双手去掰那粉拳,尽管费尽气力,那拳合住就像生成长就一样,纹丝不动。
武帝来了兴致:“叫那民女近前,让朕来试上一试。”
赵女娇羞地移身至御车前,武帝将那粉拳放在掌中,先是把玩少许,之后轻轻一动,那五指随即伸开。赵女喜得跳了起来:“真是神了,果如当年那个神尼所言是我的缘分到了。”
“民女此话何意?”武帝颇感兴趣地发问。
“民女满月之日,曾有一尼僧来化缘,见我右拳紧握,是她言道,拳开之日,即我大婚之时。”她羞涩得红云扑面。
武帝不住称奇:“看来,这是前生的缘分,好吧,就叫你拳夫人吧。”
入宫后,武帝将她置于未央宫中的钩戈宫内,人们既叫她“拳夫人”,又叫她“钩戈夫人”。四年前,她又生下了皇子,武帝疼爱有加,亲自取名刘不,字弗陵。俗话说,爱屋及乌,近几年武帝越发离不开他们母子,虽说不是专宠,一月之内倒有半月寝于钩戈宫。钩戈夫人见武帝宠幸,也就萌生了更大的心愿,她想让武帝废了现太子,而立弗陵为太子,自己做皇后,这样才不枉人生一场。这个想法她已向武帝提起多次,但武帝始终不置可否。
钩戈夫人凝视着武帝渐生的华发,以及松弛的皮肤和横竖成行的皱纹,想到了一句俗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皇上说不定哪一天就撒手离去,这改立太子之事再不能延误了,一定要摊牌了。她下了决心,用纤纤玉手轻轻摇晃熟睡中的武帝:“万岁,醒醒,该起床了。”
武帝一惊,猛地坐起:“什么事?”
“啊,没事。”钩戈夫人甜媚地一笑,“妾妃见万岁睡得太沉,恐对身体有碍,故而呼唤圣上。”
武帝坐在那儿发呆。
钩戈夫人感到惹祸了:“万岁,妾妃是一番好心哪。”
按规矩,如果不是重大军情,或特殊大事,武帝在睡熟时是不准惊醒的:“你这是何苦,朕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钩戈夫人此刻只得拿出看家本领,她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故意抽嗒着:“人家一个人好没趣,叫醒你为的是说说话,你可倒好,将妾妃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武帝最见不得她愁锁娥眉:“好了,快不要这样,朕看着心疼。说话就说话,有什么话就说吧。”
“万岁,妾妃想,当立我儿弗陵为太子。”
武帝一时间怔住了。
“万岁,你倒是答应啊。”
武帝显然是不悦:“你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
钩戈夫人倒是直言不讳:“万岁年事渐高,我不能不为将来着想,我和弗陵儿都是卫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万岁百年之后有谁管我们母子?”
“你以为弗陵做了太子对你就有好处了?”武帝竟然发起火来,“今后休再提起此事!”
“万岁,你,你为何这般对待妾妃,我,我不活了。”钩戈夫人寻死觅活闹将起来。
武帝无奈又哄了一会儿:“朕是一番好意,弗陵真要立为太子,对你绝对是没有好处的。”
“我儿做太子,我就是皇后,怎会没好处?万岁你要给我说个明白。”钩戈夫人撒娇地摇着武帝。
“快别闹了,我心里烦着呢。”武帝岔开话头,“刚才梦中被你叫醒,这个梦现在还令朕心中不快。”
“万岁,说给妾妃听听。”
“告诉你又有何用?还不如朕憋在肚子里。”
“万岁,做了恶梦还是破解为好。”钩戈夫人提议,“何不叫来绣衣使者江充,他是善于解梦之人。”
“有理。”武帝对此表示赞同。近来,江充甚得武帝信任,以至封为绣衣使者,留在身边侍驾,不说言听计从,也是须臾不离左右。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4节 钩戈谋东宫(2)
江充知武帝随时召见,就住在未央宫中,故可随叫随到。他着纱毂禅衣,曲裾后垂交输,冠禅鲡步摇冠,飞缨翘羽。更兼人物魁岸,容貌甚壮,给人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又兼能言善辩,不光武帝喜欢,钩戈夫人也愿与其相处。
江充先拜武帝,再拜钩戈夫人:“娘娘千岁千千岁!”他用眼角扫视,是那种慑人魂魄的作用。
钩戈夫人故做不见:“以后不要与我多礼,快去侍候皇上吧。”
江充转对武帝:“万岁一大早召见,想必是有梦破解。”
“真神了。”武帝有几分惊喜,“你如何便知晓?”
“猜测而已。”江充并不沾沾自喜,“请万岁细道梦境。”
“是这样,”武帝说时脸色已是难看,“朕梦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小木人,自言是朕孙儿,手拿一张弓,当面给朕一箭,射中了朕的面门,正难受之际,钩戈夫人恰恰将朕唤醒。”
“娘娘摇得好。”
“何以见得?”
“这样,万岁便有救了。”江充显然是讨好钩戈夫人,“不然万岁之难就无法破解了。”
武帝扭头看一眼钩戈夫人:“听江充之言,朕倒真要谢你了。”
“就是嘛!”钩戈夫人忘了江充在,有点撒娇的样子。
武帝回过头,面对江充:“好了,你给朕破解一下吧。”
江充早已心中有数,他想,丞相公孙贺一再贬斥自己祸国清谈,让万岁远离奸佞小人,何不借机除之。他几乎是不加思索:“万岁,弓者公也,孙者即孙,分明是天神在梦中示警,是公孙之流要加害陛下。”
“公孙,哪个公孙?”钩戈夫人问。
“怕是丞相公孙贺吧。”武帝首先想到了他。
钩戈夫人立刻附和:“我早就看他不地道,贼眉鼠眼的,他那个儿子,更不怎么样,父子一丘之貉。”
“江充,你意是指他否?”武帝要问个水落石出。
“臣不好指实,但梦象如此,万岁不能不防。”江充再拜,“臣还有话说。”
“你只管讲来。”
“万岁梦见是木人为祟,说明有人阴刻木人巫蠹皇上。就是将木人为万岁之身,日日作法烧符念咒,要害陛下性命。”
武帝未免急了:“这当如何破之?”
“只有找到木人,将其毁掉,方可免却万岁的灾祸。”
钩戈夫人一向在武帝面前比较随便:“万岁,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派江充为钦差查办吧。”
武帝思忖一下:“江充,朕即命你查办,务要找到木人,以绝祸根。”
“臣遵旨。”江充心中得意,但脸上一丝也看不出。
江充走后,钩戈夫人趴在武帝怀里嘤嘤地哭将起来。
“好好的,你这却又是为何?”
“妾妃担心……”钩戈夫人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钩戈夫人在武帝怀中撒娇:“万岁,你要赦妾妃直言之罪。”
“有话就说嘛!”
“妾妃担心万岁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怎样,谁还敢对你不恭?”武帝深信自己的权威,“朕待你们母子如何,难道他们还看不出?”
“万岁待我们母子越好,就越招人嫉。百年之后,卫皇后和太子还不把我们娘俩生吞活剥了。”
“谅他们也无此胆量。”
“哎呀我的万岁,你在世他们敢怒不敢言,你两眼一闭,还能管得了他们,我们母子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朕,朕不能让他们得逞。”
钩戈夫人一喜:“万岁答应立我儿为太子了?”
“我说过了,不要再有这非分之想。”武帝显出发烦的神情,“朕要你们祝颂时所说的万岁万万岁,朕要长生不老。”
“能做到?”
“朕一国之主,富有四海,惟我独尊,没有做不到的。”
“好像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死。”
“上个月,有一方士名栾大者上书求见。称他在海上遇险为神仙所救,在仙山生活了三日,学得了长生不老之术。待被神仙送回人世,家中已是三年之久。朕将他留置馆驿,现今打定了主意,要召见他。”武帝表明下定了决心。
“万岁,妾妃也要见见这个栾神仙。”
“哎,你乃帝王爱妃,位次仅在皇后之下,凤仪岂能轻示外人。”武帝反对,“这是万万不可的。”
“不,妾妃一定要见。”钩戈夫人自有理由,“况且栾大是仙人,仙人是不会有凡心的。”
“这……”武帝尚在犹豫。
钩戈夫人拿出她的看家本事,一双玉手不住摇动武帝的身躯:“妾妃就是要见嘛,万岁一定要答应我。”
武帝被他摇得心旌飘荡:“好,好,朕答应你就是。”
“这才是臣妾的好夫君。”钩戈夫人在武帝腮部重重一个响吻。
“成何体统!”武帝口头上故意责备,其实他爱钩戈夫人,就是喜欢她这个野劲。没有了那些大家闺秀的“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循规蹈矩,也就多了难得一见的放浪。
传旨太监去后转回,武帝见他是只身归来,疑虑地问:“怎么,那栾大他不辞而别了?”
“非也,”太监答曰,“那栾大言道,他正要与仙人对话,待与仙人交谈之后,方能前来见驾。”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5节 栾仙人炼丹(1)
“哎呀!”钩戈夫人大为失望,“他怎么敢不来?该有欺君之罪,派武士锁他来见。”
武帝心存疑问:“你可会他会什么仙人?”
“小人何曾见到?”太监言罢又觉不妥,随后补充道,“但小人见他对着空中说话,煞有介事,却不见人。”
武帝未免思忖,这个栾大莫非真的通神。还想再问太监,那个栾大到了。栾大一进来,钩戈夫人就忍不住吃吃地笑。
武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妃子,但是用白眼珠剜了一下,心说也难怪钩戈夫人发笑,这个栾大确实叫人难以忍俊。用“其貌不扬”这四个字奉送给栾大,是再合适不过了。什么叫獐头鼠目猪嘴獠牙兔耳鹰腮,在栾大身上是再全不过了。
栾大“嘿嘿”笑了几声,像是猫头鹰叫:“万岁和娘娘,一定是觉得小仙相貌丑陋,故而娘娘觉得好笑。岂不闻俗话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娘娘,不可以相貌取人。”
钩戈夫人被说中要害,反倒不知该怎样回答:“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栾大又瞟一眼钩戈夫人,心说难怪是皇妃娘娘,果然是天姿国色,有朝一日能和这样的女人相聚一宵,也不枉为人一场。但是他不敢多看,他为人是精明的,他怕被武帝看出端倪。
武帝对他依然疑虑在心:“朕来问你,接旨以后为何不即刻来见,却是有意拖延?”
栾大的意图其实很明显,他被冷落了一个月,武帝一说召见,他真恨不能一步迈到。但他耍了一招花枪。要让武帝高看他一眼,也就是端端身架。他收回花心,谨慎作答:“万岁,小仙正要同上界大仙相见,故而来迟。”
武帝紧盯着问:“是哪位仙人降临?”
“长眉大仙是也。”
“你声称与所谓大仙相见,可他就在场,为何连人影也不曾见到。”武帝严厉质问。
栾大不慌不忙:“万岁有所不知,公公虽说日日在万岁身边贵不可言,但他肉眼凡胎,自然不能见到神仙。”
“那么,假若朕就在场呢?”
“恕小仙直言,也不能得见。”栾大在煞武帝的气焰,“万岁天下之主,但人仙路隔呀。”
“哼!”武帝突然抬高声音,“你站在朕的面前指手划脚,也未曾跪拜叩见,这就有欺君之罪。”
“万岁此言差矣。”栾大心中早已有数,“小仙非陛下臣属,故而不能叩拜。”
武帝沉吟片刻:“好,朕就敕封你为五利将军,要你利天、利地、利国、利君、利民。”
栾大当即拜倒在地,连连叩头:“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武帝又格外开恩,“赐坐。”
栾大心中真是美透了,原以为在长安就要晒干了,没想到突然时来运转,转眼间拜了将军。
“栾将军,”武帝而今是对臣属说话了,自己也觉理直气壮,“你既为臣,食君俸禄,就该为主分忧。”
“不知万岁要臣做些什么,尽请降旨。”
“不知将军都有何法术?”
“法术却不敢当,但也有几分道行。”栾大说时脸不红心不跳,“譬如求仙拜神,祈福延寿,炼丹生金之类。”
武帝眼中闪出光彩:“朕不要别的,只求长生,栾将军能否?”
“长生不老,人所企盼,虽说世人多不可及,但臣下能到东海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为圣上拜取长命仙丹。”
“果能如此,朕将不惜封赏。”
“食君禄,报君恩,理所应当,臣定当竭尽全力。”
“但不知栾将军何时起程到东海求仙?”
“待臣算来。”栾大将手吞入袖内,闭目掐算了少许,“万岁,东海诸仙齐赴瑶池王母娘娘蟠桃宴,不在洞府。”
“那么,栾将军便等上三五日再去不迟。”
“万岁玩笑了,有道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三五日在神仙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啊。”
“那,总不能等朕迟暮之年再寻仙药。”
“不会的,怎么会呢?”栾大信誓旦旦,“万岁但放宽心,为臣会掌握好时机,及时去仙山求药的。”
“未去之前,将军做好一切准备。”
“去求药还得一段时间,为保国运昌隆,臣先给万岁用生金术生出百万两黄金吧。”
“但不知是如何个生法?”
“万岁以万两黄金为母,交给我,待百日之后,自有百万两黄金呈送万岁。”
“这倒是个绝无仅有的妙法,若能成功,此后何愁国库空虚,只管请将军以金生金便了。”
“如无意外,为臣此法极为灵验。”
“好,朕就与你金母万两,并另赐千两赏你。”
“谢万岁恩赏。”栾大叩头告退,下去时他有意瞟一眼钩戈夫人,发觉钩戈夫人会意地报以微笑。
檀香袅袅,琴音悠悠。宰相公孙贺在书房中抚琴,那高山流水的韵味足以令人陶醉。四壁摆满了竹简书册,几件待办的丝帛公文放在案头。他是一个严谨而又认真的人,从来不苟言笑,就连此刻抚琴之际也是紧绷着面孔。
管家小心翼翼入内:“启禀相爷,长平侯卫阮求见。”
公孙贺不情愿地住手:“请吧。”
卫阮疾步走进:“老相国,扰了您的雅兴,真是罪过。”
“哪里,长平侯大驾光临,请还请不到呢。”公孙贺迈前一步,表示给予礼遇,“请坐。”
“相国,在下是无事不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