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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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心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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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军端着刺刀,吆吆喝喝,催群众赶路。
  刘家哥俩怀着怒火拖着步子,故意慢吞吞地走着。刘杰边走边骂,连伪军祖宗都骂上了,伪军打他,威胁他,他毫不害怕,要不是刘喜阻止他,他早跟伪军干上好几遭了。
  刘喜的火气并不比刘杰弱,这会儿他只是不动声色,脑子里正在琢磨问题。前几天,区委给他捎来消息,说鬼子在徐州一带大抓壮丁,要送到日本去做苦力。刘喜看敌人今天尽抓青壮年,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他心里异常焦急,一边走,一边思谋如何组织群众跟敌人斗争。
  “虎子,”刘喜把刘杰叫到跟前,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地说:“别跟黑狗子们吵闹。敌人今天抓壮丁,看样子是要把我们送到日本去做苦工。咱们分头串连,告诉大伙:拚掉命也不能到日本去,作好准备,看我甩毛巾为号,一齐暴动冲出去。”
  “嗳。”刘杰点了点头,故意找伪军闹事,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暗地里给乡亲们传话。刘喜也假装找人讨火点烟,秘密布置斗争计划。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十几个骑马的伪军官兵,簇拥着三道沟的伪军团长周祖鎏和他的帮凶张团副,呼呼喝喝,从被押群众队伍后面撵上来。
  周祖鎏,五十多岁,圆脑袋,扁脸蛋,厚嘴唇上蓄着几根骚胡,一副胀尸似的身架,穿一套“汪记”军装,戴着上校军衔,故作威严地坐在青灰马上。张团副是个中校,三十浪当头,苍白的脸,瘦长的个儿,镶两颗金牙,说一口地道的吉林话。两个伪军官说说笑笑,边走边聊,样子都兴奋得很。
  “这些个穷百姓!”周祖鎏用马鞭指了指被押的群众,用老太爷的腔调说,“倒叫你们看看,是新四军有力量,还是日本人有力量!”
  张团副忙着附和:“中国人全他妈的鼠目寸光!跟着新四军走明摆着死路一条,可偏跟着。这一回,让他们到东洋去喊打倒日本吧!”
  “只要有一个月工夫,”周祖鎏得意地捋捋胡子,“我的据点全修好了,新四军就是过河来,也只好望着我傻眼罗!”
  “那当然!日本人也夸团座足智多谋啊。”张团副极力奉承,“瞧,眼前这回干得多漂亮,靠令侄孙疤眼子的干才,向太君报告情况的是咱们,最先动手的是咱们,壮丁抓得最多的也是咱们!凭这,团座就了不起。听说牛子汉闹了半天,才抓了五十几个,真他妈拉个巴子!”
  “唵,唵,”周祖鎏笑得塌鼻子都快要缩进肥脸里去了,“要不是老弟你情报搞得准,新四军主力抽走了,我们哪敢到河东来冒这份儿险喏?要不是你查清楚了有这个‘帮耕队’,又哪能抓这么些壮丁?老弟,广田的功劳簿上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唵。”
  “嘿嘿,全凭团座栽培!”张团副笑得两颗金牙连根儿都露了出来。
  两个民族败类在喽啰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近了被押群众的行列。副官李狗子紧随周祖鎏,提着驳壳枪保护,特务队长卫四麻子一马当先,前头开路:
  “闪开!闪开!他妈的,快闪开!”
  噗!刘杰走慢了几步,背上挨了一鞭,回脸一看,原来是四麻子打他。刘杰正窝着一肚子火,这一下火气冲上了天,他脸一扬,破口大骂道:
  “汉奸羔子里你耍什么威风?”
  “好小子,你还嘴硬!”卫四麻子红头胀脑地跳下了马,抽出驳壳枪直奔刘杰,“拉屎不看地方,我崩了你这穷棒羔子!”
  刘喜再也忍不住了,抢到四麻子跟前,晃了晃拳头:
  “你敢!”
  虎拉一下,群众也一拥而上,象一道铜墙铁壁护住了刘杰,对四麻子怒吼道:“你要有种,就朝我们开枪!”
  四麻子不由打了个冷战,脸气得跟猪肝似的叫道:“他妈的!你们反了!”手一扬,当的朝天开了一枪,“今天,不敲掉这穷小子,我就不是卫老四!”
  四麻子气急败坏地窜上来要拉刘杰,这时,传来周祖鎏的一声叫:
  “四麻子,过来!”
  卫四麻子赶忙收了枪,跑到周祖鎏跟前,啪的一个立正:“老爷,什么事儿?”
  周祖鎏把他带到一边,避开人群教训道:“你跟我这么些年,怎么连一点生意经都不懂?一个苦力,到徐州是这个数儿——”他伸出三个肥指头,“三块大洋!只要押到徐州,日本人是现款交易。你他妈妈的动不动就想崩,崩一个就崩掉三块大洋,一颗子弹又是五分毛洋!都象你,我喝西北风去?唵,狗狗日的!”
  四麻子被骂得诺诺连声,木桩似的站着动也不动。
  “杀人,我比你的瘾大。那两个挑头的狗崽子刘喜和刘杰,是我的仇家,我为什么不杀他?”周祖鎏阴险地扫视了一眼被押的群众,压成气声说:“这儿不是杀人的地方!回过窍来没?”
  “我懂了,老爷。”
  “去吧!”周祖鎏挥了挥马鞭。
  四麻子走了。周祖鎏两腿一夹,策马又驰进了被押群众的行列,眯缝着肉黄眼,扬鞭喊道:
  “乡亲们里别怕,唵,到了古镇,听皇军训训话,管你们一顿好饭,就回来,唵,没事!”
  乡亲们听着周祖鎏这恶心的吼叫,恨不得冲上去把这狗汉奸拖下马来,揍他个稀烂。大家怀着仇恨的怒火,都作好了暴动的准备,只要刘喜的暗号一举,就马上行动。
  周祖鎏看见刘家哥俩,黄板牙突的一咬,肉黄眼里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光,象要一口吞掉他们似的。他扫了刘喜和刘杰几眼之后,故意显出吃惊的样子,肥嘴一咧,冷笑道:
  “嗬,这不是刘家哥俩吗?好啊!农会主任,领着群众走呀,干部带头嘛!唵,我姓周的总算对得起你们吧,你们领头分了我的地,占了我的祖屋,周某宽宏大量,不记仇,不记怨,还请你们哥儿俩到皇军那里去作客,这该不坏了吧?唵!”
  刘喜横眉冷对地看了周祖鎏一眼,没有答理。
  “小虎子,你还是跟大太爷放马去,唵,我现在有几十匹好马哩!你偷我的那匹黑马,就算送给你了。唵!”
  “我放你奶奶个熊!”刘杰压不住怒火,跳起来大骂:“汉奸!走狗!”
  “啊!啊!”周祖鎏气坏了,举起马鞭猛抽刘杰:“我揍死你这个狗崽子!”
  刘杰眼明手快,闪身躲过,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照周祖鎏的马头上狠命一下,大青马受疼,刷的一下窜开了,窜了一阵,就停在地里猛尥蹶子。周祖鎏慌得两只手死命地抓住马鞍,连马鞭都扔了。
  “摔死你这老汉奸!摔死你这老汉奸!”刘杰高兴得跳着叫骂。
  周祖鎏气得暴跳如雷,大喊:“狗子!把那狗杂种抓起来,给我活埋!”
  狗子一挥手,十几个伪军虎拉一下,象一群猎狗似的向刘杰扑去。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枪响,伪军爆发出一片嚎哭似的尖叫:
  “共军!”
  “共军来了!共军!”
  周祖鎏一转脸,只见西面不远,尘头大起,刀光闪闪,人马滚滚而来。
  “开枪!快开枪!”周祖鎏没命地叫道。
  “妈拉个巴子,顶住!”张团副也拚命地吼。
  眨眼之间,骑兵大队冲上来了,指战员们高举着寒光闪闪的大马刀,仿佛从天而降。伪军哗的一下散了摊子,乱跑、乱叫,连枪栓也拉不开了。
  刘喜一看这是个绝好的时机,举臂高呼:
  “乡亲们!咱们的队伍来了,冲啊!打呀!”
  “打呀!打呀!”人群里响起了一片震天的怒吼。
  这被抓的上千个群众,都是年轻力壮、个顶个的铁汉子,他们看到自己的队伍来了,都不愿冲跑,抓住伪军只顾打。这情势给骑兵大队带来了麻烦,战士们恐误伤老乡,马刀挥舞,却劈杀不下。许哲峰急得通身是汗,忙下命令道:
  “小朴,快带几个人,掩护老乡撤走!”
  “小杨、小冯,跟我来!”小朴带着通讯班的两个战士向人群跑去。
  咣!咣!敌人接连打过来几发炮弹,炸倒了几个老乡。小朴急得连人带马直打转,大声喊道:
  “乡亲们!快向东跑!这是部队首长的命令,大家赶快向东跑!”
  从乱糟糟的人群里闪出了刘喜,他一听是首长的命令,也跳起脚喊道:
  “边沿区的乡亲们!帮耕队的乡亲们!听首长的命令,快向东跑!”
  群众在刘喜的指挥下,都停止了和伪军们扭打,跟着他有秩序地向东撤退。
  “杀——!”从撤退的人流里忽然窜出了刘杰,他捡了一支伪军扔下的破枪,向西直冲。
  “哪儿去?”小朴喝问。
  “杀敌人!”
  “回来!前面有鬼子!”
  “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打穿了脑袋,照样躺下!”刘杰头也不回,冲得更快。
  小朴又生气又好笑,急喊:
  “小杨!快去把那个冒失鬼赶回来!”
  “是!”小杨拍马向刘杰赶去。
  枪声剧烈,喊杀连天,骑兵大队的英勇指战员们,扬刀纵马,左劈右砍,大显神威。破公路上硝烟弥漫,伪军哭爹叫娘在乱跑,乱窜……

  第二章 宿营之夜
  刘家郢是一个六百多户的大村子,东西长,南北窄;房屋大多是土墙草盖,座北朝阳,虽是高矮不一,倒也排列得整齐。整个村庄的布局,是半面街式的。“街”前是各家的小块谷场,谷场前是各家的小片菜园,再前面便是围村的树林了。树,各式各样的树,密密层层环抱着村庄,远看就是一片树林,不进到村里看不到房屋。这节令,树儿全已披上了春装,青枝绿叶里夹杂着一簇簇果花,和村外一片片碧波般的麦田,交相辉映,呈现出一派淮北农村特有的大自然美,就象巧手画家精心描绘的一幅优美图画。
  在村子正中,有一片青砖灰瓦的大宅,朱门深院,高大宽敞,这就是周祖鎏的老家;不用说是剥削穷人的血汗建起来的。这座宅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共有十五道院子,周祖鎏叛国投敌后,由抗日民主政府没收分配给穷人了,这前门正院,如今就是刘喜的家。
  这时候,大门口右边那个花纹石鼓上,正伏着一个半大的姑娘,在无声地啜泣着。她穿一身粗布衣衫,拖一条黑长的大辫,那张端正纯厚的蛋形脸上,被泪水浸得有些浮肿了。这姑娘是刘杰的表妹,也是他的未婚小媳妇,姓梅,只有一个乳名,叫枝子。
  枝子正在悲伤,从大门里走出一个年近三十的大嫂来。这大嫂,中等身材,圆胖脸,生得丰满健壮,朴朴实实。她就是刘喜的妻子,刘家郢的妇救会主任,名叫杨华。她虽有忧伤之色,脸上却无泪痕。她走过来拉起枝子,替枝子整整衣服,理理小辫,劝说道:
  “好妹子,别这样啦,咹!让娘看见了,她要生气的。想事要想远些,虎子哥俩怎见得就回不来呢?上级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他们也一定会跟敌人斗争的。要相信他们也一定能斗争胜利,一定能回来。”
  “嫂嫂!”枝子扑在大嫂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大嫂好说歹说,好容易劝住了枝子的哭泣,这才又说道:“这些年,咱们家经过多少苦难哪!可哪一回咱们也没有被困难吓倒过。要坚强起来,眼泪淹不死敌人,斗争得靠刀枪嘛!好妹子,回屋里去,给娘做点吃的,我要开会去。咹?”
  枝子应了一声,点点头,揉揉眼,转身走进大门。
  刘家大院是宽敞的。前屋,连同大门楼子在内是五大间,东头两间是村里夜校的教室,西头两间是村里几匹公用牲口的厩房;大门里有一堵满福照壁,院中央有一道花顶腰墙,月亮门里外是前后两天井,两天井里各有东西厢房,这些厢房全是村里招待零星军人和过路干部的公房。后正房也是五大间,这才是刘家自己的住房,最东一间是厨房,最西一间是库房,正中是厅,厅内还有东西两套间。
  刘家大厅里,这时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望和劝慰刘家婆媳的。
  大厅当间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鬓发半白的大娘。她的背微微有点儿驼,慈祥的圆长脸上已满布皱纹,但那两只深邃的眼睛里,却闪放着只有久经斗争风浪的人才有的那种刚强不屈的光芒。这就是刘喜的母亲,刘大娘。邻居们宽慰她,劝解她,也有一些妇女在为她难过而流泪,然而,刘大娘没流泪,她是从来不把忧伤露在脸上的。她谢过乡亲们的关照,然后说:
  “大伙该做啥还做啥去,别替我担心,这点事我能经得住。这会子村里的工作多,地里活也紧,大家可别为我们家的事误了工作,误了生产。做慰劳鞋的事,妇救会也布置了好几天了,还得赶紧点做,怎么着也不能让咱们自己的部队光着脚打仗呀!”
  乡亲们为劝慰大娘而来,结果反而从她这里受到鼓舞而去。其实,刘大娘何尝不在难过,别人只看到她脸上的刚强,不知她内心的悲痛;做母亲的,谁不疼爱自己的子女?而刘大娘的两对儿女又是在怎样的岁月里拉扯大的啊!
  事情得从清朝末年说起。
  那时候,刘大娘和她的丈夫刘有富都才二十多岁,两口子守着一亩八分地,每年再去干点零活,打点短工,日月虽说寒苦,倒也能过得去。宣统三年,本村大地主周庆丰,从江西什么州官任上告老还乡了。这狗官,还乡之后就无止境地吞并农民土地,手段是低价强买,不成就胡乱捏造个罪名,搞得你家破人亡,地还是被他霸占。刘有富因不愿把自己的一亩八分地卖给周庆丰,坐了半年牢,末了,家也倾了,地也归了周家了,穷得一无所有。他咽不下这口冤气,夫妇俩收拾起破破烂烂,一担挑了,离乡背井,向淮南去别谋生路。就在这次逃难途中,刘喜出世,照公历算,那是一九一一年。
  在淮南呆不几年,又遇上乱世,刘有富一家又随着逃难的人群,盲目地向南京、浦口一带流去。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他们见到一个女人倒毙在路旁的积雪里,死者骨瘦如柴,衣不蔽体,显然是冻饿而死的。她年岁还很轻,口张着,眼睁着,双手伸着,象是呼唤亲人,又象是在诅咒那吃人的世道。一个三岁上下的小女孩扒在尸旁干哑地号哭着。人们问那小女孩,她只说她姓杨,死者是她妈,爹被官兵抓走了,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刘有富心下不忍,招呼几个过路难友,草草掩埋了死者,收养了那孤儿。她,就是现在的刘大嫂,杨华。
  刘有富一家流浪了一冬又一春,最后流落到了安徽西部的一个小镇上。在那里意外地碰上了刘大娘的娘家表哥梅盛,他已经流落到这儿五年了。经他帮忙,刘有富在一家大油坊里做了掌锤工人,一家人就这么定居下来。
  转眼工夫,就是十六个年头,刘喜十九,杨华十八,小俩口成了亲。一九二四年生的小虎子刘杰,这时已经六岁了。就在这一年,梅盛的老婆死了,丢下个独生女儿枝子,不用说,是由刘大娘收养了。打那起,枝子就没有离开过刘家,没有离开过刘大娘。
  那时候,大别山“苏维埃运动”闹得正红火,这小镇离红区很近,自然受到了影响,而且也影响到刘有富。他经常同梅盛夜里出去,天亮了笑眯眯地回来,当孩子们不在面前的时候,他总要对大娘讲些新鲜词儿,比如“革命”呀,“劳苦大众翻身”呀,“打倒剥削阶级”呀,……他讲的不大周全,她也听得不甚明白,不过,她从丈夫的多次谈话中,觉悟出了一个道理:穷人要想翻身,就得起来造反,没有别的路可走。
  有一天,果真闹起了革命,一声炮响,满街竖起了红旗,连天都映红了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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