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床边,抱起赵檀往床里移了移,掀开被子,做出上床睡觉的架势来。
赵檀依旧是害羞的模样,轻声问道:“我们是……夫妻么?”
夫妻?小竹的动作一下子滞了滞,他才垂下眼帘,做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是啊!”
赵檀大眼睛眨啊眨:“那我是谁?”
小竹挨着她躺在了床上,拉着被子盖住自己:“你是我老婆!”
赵檀似乎是被吓住了,没有说话。
小竹能够感受到她的身子有点僵直,故意往赵檀那边移了移,快要挨着赵檀了。
“真的?”她的声音怯生生的。
“真的!”小竹肯定地说。
过了一会儿,赵檀的身子悄悄动了动,挨着小竹了。
小竹平躺在床上,旁边紧挨着就是赵檀。
刚才那微微的移动似乎用去了赵檀全部的力气,她很快昏睡了过去。
听着赵檀均匀的呼吸,小竹默默想着心事。他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有人因为受伤或者受打击,把以前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难道赵檀是真的忘记了前事?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不如……
小竹开始细细谋划起来。
金京郊外大金的暗桩里,柳莲和柳狸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他们对面的椅子上绑着一个只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的青年男子——泰安帝。
柳莲端起一杯茶轻轻啜饮。
柳狸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很平静的样子,只有放在腿上的青筋绷起的手能够看出的情绪。
泰安帝有些无精打采。他脸上虽然没有伤痕,可是白色的中衣和裤子上血迹斑斑,显见这两日受了不少折磨。
“这是第三天了!”柳狸沉静的声音打破了房里的岑寂。
听到他的声音,泰安帝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柳狸:“竹笙,求你了,我们,我们毕竟是亲兄弟啊!”
柳狸站起身来,手里握着他的无影刀,黑色的刀刃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泰安帝眼睛瞟到他的刀,想起这两日受的苦楚,身子哆嗦了一下:“竹笙,真的,朕……不,是我、我的母后,正在命人全力搜索!说不定朱琪已经把人带出城了,我让我母后命人全国追捕,定要捉到朱琪,救出郡主!”
柳狸无声地笑了,笑容极冷:“他们没有出城,就在城里!看来,是你的人不经心啊!”
他恨极了。若不是泰安帝,就不会有这场风波,他的赵檀就不会受这场磨折!
泰安帝眼睁睁看着柳狸捏着他的右手中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举起了刀。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身子一抖,裤子已经被尿湿了。
柳狸手起刀落。
“啊——”泰安帝惨叫起来。
雨终于停了。
院子里到处是浑浊的积水,几株大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有的树冠被劈
断,有的树枝折了下来。
柳狸和柳莲站在廊下,背着手看着院中的景象。
“通知天昊帝和南安王了么?”柳莲轻声问柳狸。
“我离开金京的时候已经通知了大哥。上午已经接到信报,大哥禀报了天昊帝,天昊帝命东疆戍兵集结在大金和东枢的边境,而大哥,”柳狸抬起头,声音带着些涩意,大金是他第二个祖国,可他毕竟是东枢人,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大金和东枢爆发战火,“大哥率领禁军和新军精锐火速赶往东疆。”
柳莲默然。
柳狸颤声道:“师父……”
柳莲转身看着他,形状秀美的眼睛里满是悲悯与了解:“柳狸,赵檀一定会没事的!”
他眼神转深,声音平静却极有说服力:“那个朱琪化装成小竹,在花卷身边潜伏了两年零七个月,他不会对赵檀毫无感情。你应该知道,赵檀那么善良、可爱、美丽,只要是男子,一旦接近赵檀,一定会对赵檀产生好感,他不会真的伤害赵檀的!”
柳莲转向柳狸,眼含深思:“若是赵檀被人……你会不会——”
“我不会!”柳狸眼睛发亮看着柳莲,“师父,我知道赵檀和我一样,若是换成了我,她也不会在意的!”
柳莲心中一阵欣慰。
柳狸道:“从韩秀川那里调过来的易容高手明日就要到了,我命人交代过他们带着灵犬过来,有他们,又有灵犬,何愁识不破朱琪的易容!”
柳莲知道柳狸是在安慰自己,他点了点头。
小竹从来不睡懒觉,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装睡,想再看看赵檀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过了一会儿,赵檀也醒了。她睁开眼睛,侧着头看了看睡在旁边的小竹,迟疑了一下,然后悄悄往小竹这边移了移,挨着了小竹。
小竹意识到赵檀的接近,他依旧闭着眼睛装睡。
赵檀挨着小竹躺了一会儿之后,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握住了小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一根又一根。
小竹感觉到似乎有一股电流从指尖进入,瞬间全身都是麻酥酥的,舒服极了。他一动不动,任凭赵檀抚摸着。
61
当赵檀的手离开的时候,小竹感觉被赵檀抚摸过的手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有点若有所失无所依傍的感觉。
他想起了一个春日的午后,刚洗过澡的赵檀披散着油黑的长发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柳狸枕着她的腿躺在榻上,她的手缓缓地抚摸着柳狸的长发,脸上带着爱娇的笑,同柳狸喁喁细语着。
那时候,他就盼着这双手有朝有日也能这样抚摸着自己,那嫣红的唇也能附在自己耳畔说着甜蜜的话语,那明亮的眼睛也能没有别人只看着自己……
小竹睁开了眼睛,侧脸看着赵檀。
赵檀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一丝羞赧,她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小竹移开了眼睛。
若是那时候赵檀没有一直催着自己和小松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大概自己不会这么快行动吧,毕竟,他一直以时机不成熟为借口,已经向泰安帝推脱了那么多次。
小竹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舀过夏衫披在了身上。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他是要带着赵檀来到东枢,引柳狸过来,帮泰安帝杀死柳狸,然后圈养赵檀,日日对赵檀猥琐之极上下其手地满足自己对她所有的幻想的,没想到赵檀居然失忆了!
真是既让人失望,又让人惊喜啊!
赵檀的身子依旧很弱,小竹准备给她熬一锅大米粥。他做什么事情都极有条理,添水烧火淘米下锅,稀粥很快就熬好了。
端着碗走进卧室,他把赵檀扶了起来,靠着枕头歪在那里。
赵檀身子依旧无力,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在房间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赵檀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今日好像是个大晴天呢!”
小竹尝了尝,粥还有点热。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稀粥,一边道:“下了好几天的雨,到处都潮乎乎的,幸亏太阳出来了!”
赵檀闻言,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一股渴望看着他,好像一个小狗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小竹面无表情地搅着稀粥,心里却在骂娘。
他不能看赵檀这个表情。
以前赵檀的这个表情是只在柳狸面前才有的,别的人她才懒得施舍呢,现在她却用这样带着期盼的渴望的让人不能拒绝的眼神看着自己,只为了想出去晒晒太阳!
小竹舀起一勺粥尝了尝,温度正好。
“你若是把这碗粥喝完,我就让你出去晒太阳!”
“真的?”赵檀的眼中满是惊喜,声音都带着点娇气,“我能喝完呢!”
小竹垂下了眼帘。
又来了,就是这种娇气的声音,就是这样撒娇的语气,真的是让人难以拒绝啊!她以前可是常常用来对付柳狸和她的亲人的,现在用来对付自己了!
小竹觉得赵檀失忆这件事,如果不是假装的话,现在看来,大概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喂了赵檀喝了一碗粥之后,小竹检查了大门和大门内破旧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影壁,确认外面的人隔着大门的门缝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这才把西边卧室的竹床搬到了院子里,收拾干净之后,铺上了被褥枕头之物。他走进东边的卧室,抱起赵檀走了出去。
小竹的个子在男人里面不算高,和赵檀差不多,身形也很瘦,却很有力气,抱起赵檀就出去了。
把赵檀安置放在院子里的竹床晒太阳之后,小竹进了西边的卧室,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他预备出去一趟,看看外面的形势,确定接下来的安排。这次,他准备化装成一位荆钗布裙的大嫂。
小竹把要用的药水粉末发带头饰都准备好之后,又找出了一套碎花布夏衫、一条酱色的裙子和一双青布绣花鞋。
临出去前,小竹把赵檀又抱回了卧室里。
“你要出去么?”赵檀躺在床上,怯生生地看着他。刚刚晒了一会儿太阳,她苍白的脸似乎带了点红晕。
“嗯,”小竹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水,“晒了半天太阳,喝点水吧!”
他一手扶起赵檀,一手舀起杯子对准了赵檀的嘴。
赵檀张开嘴,毫不迟疑地把水全喝了下去。
看着赵檀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小竹咬了咬嘴唇,其实他知道用布塞住赵檀的嘴是最简便最快速的方式。
他走进西边的卧室,很快易容成一个布衣荆钗的大嫂。
挎着篮子正准备走出去,小竹转身从包裹里舀出自己的银包和随身物件,塞进了怀里——既然要出去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京都城外大金的暗桩内,柳狸正在地下密室单独审问胡八。
他面无表情很少说话,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今硬邦邦的黑色劲装,挺直如松站在密室中间,两手各捏着一条细细的黑色金属丝的两端,眯着眼睛看着被铐在墙上的胡八。
在墙壁上火把的照耀下,他手中的黑色金属丝闪着冷幽幽的光,看起来似乎很柔软。
胡八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却因为双手被铐在墙上勉强支撑着。
他在南安王府呆过,如何不知道这位柳狸柳统领毕生最是好洁,有时一天要换好几次衣服洗好几次澡的。可是如今,柳狸身上的这套衣服已经好几天没有换过了,虽然脸依旧漂亮得人神共愤,可是胡八还是能够看出他已经好几天没洗过脸了!
胡八恨自己到了这个关头还想些有的没的。
刚才柳狸在他面前杀人了,杀的是那个杀死小松,然后把小松的尸体同赵檀放在一起的那人,胡八记得他叫严福。
柳狸只对严福说了一句:“你不该这样吓我的妻子!”
然后,他把那根黑色金属丝的一端对准严福。
柔软的金属丝在他手中瞬间变得笔直,直直地□了严福心脏。
看着犹在抽搐惨叫半天没死的严福,再看看低头用布擦拭金属丝上血迹的柳狸,胡八把什么都交代了,譬如如何奉命潜伏,如何被小竹指挥着掳走明珠郡主,如何按小竹说的逃回东枢……就连如何带着赵檀来东枢的过程也详细地交代了,只想求个速死!
柳狸听完,无声地靠近他,金属丝“唰”的一声变得笔直,对准了胡八:“你照顾过我的妻子,所以,我会给你个速死!”
他的声音寒冷如冰,对胡八来说却犹如仙音,他闭上了眼睛,静等死神的来临。
柳狸止住了脚步,右手缓缓伸出。
没人知道,没有赵檀在身边的他,不仅会救人,更会杀人!
胡八是在瞬间死去的。
看着胡八和严福的尸体,柳狸闭上了眼睛。
出身黑暗习惯寒冷和黑暗的他,从小就跟着他的赵檀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为了她,他放弃早已习惯的黑暗与血腥;为了她,他甘心扮演细心认真全面负责的柳统领;为了她,他安置自己厌恶的母亲和姐姐,只为了给她制造幸福圆满生活的假象……
可是,有人想从自己身边把她带走!
柳狸睁开了眼睛,又是一夜过去了,泰安帝左手的中指似乎在向他招手呢!
炮制完泰安帝,柳狸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群明目张胆牵着灵犬进入东枢的手下暗卫,再看看一同进来的易容高手,对柳四道:“带他们去荣华街的密室!”
泰安帝如今在他手中,他可是完颜太后唯一的儿子,还是一个没有留下子嗣的儿子,她老人家处心积虑,害死了福全帝所有的子嗣,除了他和泰安帝。
完颜太后投鼠忌器,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再说了,大金军队大兵压境,多年来因为自己的岳父赵贞军事上一蹶不振的东枢敢轻举妄动吗?
暗卫们牵着灵犬和易容高手们随着柳四一起退下了。
柳狸没有动。
他看着廊下摆放的珍品浅鸀月季花,心里一阵苦涩:若是赵檀看到花朵是浅鸀色的月季花,一定很喜欢,她最喜欢浅鸀色了!
没有赵檀,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小竹挎着竹篮,步行来到了距离东城清华里有一段距离的刷子胡同。
他眼睁睁看着一群黑衣人和青衣人牵着一条体型巨大的狗在前方五十步外的街口向东边冲了过去,后面跟着随着一队东枢的禁军。
他当即立断,转身就走。
回到清华里白杨砦宅子,小竹关上大门,快步走进堂屋,掀开了东边卧室的门帘。
赵檀依旧在床上沉睡。
她露在外面的脸苍白里透着点红,浓秀的眉毛好像刚刚用笔描上去的,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和以前相比,虽然瘦了很多,可是下巴更尖了,五官也似乎更立体了。
小竹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去掉刀鞘,把匕首抵在了赵檀的脖子上。
他知道,有了这些灵犬的侦查,自己这里很快就会被那些人搜索到的,到时候怕是要被人给瓮中捉鳖,只好束手就擒了。
所以,一定要速速逃走。
不过看样子,赵檀是无法带走了。
他清秀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似痛苦似压抑的神情,盯着眼前熟睡的赵檀:只要自己轻轻一划,赵檀就会在睡梦中离开人世,毫无痛苦。
与其白白把人留给柳狸,不如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妻子而死去。小竹想着,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匕首外观朴实无华,刀锋却极厉,赵檀细嫩的肌肤很快被割出了一条血痕,一线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小竹看着赵檀,她依旧睡得挺香呢。
他笑了,因为长期装扮女人,所以笑得很娇很媚,眼睛眯着,嘴角翘起,声音温柔:“赵檀,到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哦!”
小竹握着匕首的手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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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抵在了赵檀的喉咙,可她依旧睡得很香,大概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翘起,在梦里面都在笑。
小竹盯着她的睡颜,握着匕首的手收了回去。
他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犬吠声。
临走前,小竹俯身在赵檀干涩发白的唇上吻了一下,哑声道:“你可是承认自己是我的妻子哦!我的妻子,我会去找你的哦,等着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被浆洗过的宽大的酱色裙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种“沙沙”声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了。
一阵子犬吠声在白杨砦的小巷里响起,接着是错杂的脚步声。
赵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刚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缝,然后睁大了一点,接着又睁大了点,最后,她终于确定小竹不在房里,挣扎着侧身,试图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她浑身的骨头都是疼的,做了这么一个动作已经让她精疲力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外面传来“咣当”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