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皇后的父亲田子敬是老南安王赵贞的亲信,和南安王府的关系自不必言。在汤山行宫的这段日子,赵檀和她也处得挺好,两人常常一起散步,甚至一起泡温泉。
对于天昊帝赵桐对赵檀出格的宠爱,田皇后只是付之一笑。
她能够猜到天昊帝内心深处的那种缺憾,可是只要朱太后在,只要老南安王和朱太妃活着,只要南安王赵梓依旧是国之栋梁,那么天昊帝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日清晨,赵檀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了外面呼呼的风声。
她居住的是汤山行宫位置最高的芷兰阁,虽然视野开阔,可是刮起风来的时候,即使房间夹层里放着炭炉,可是房间太大了,她依旧能够感受到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寒风。
赵檀把身子缩进了暖和的被窝里,闭着眼睛假寐——她昨夜在朱太后那里玩了太久,睡意未消,实在不愿意起床。
赵檀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又快要睡着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
赵檀以为是随行的丫鬟小松小竹,就没有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檀听到了帘幕被撩起时金铃铛随之晃动发出的叮铃声,淡淡的龙涎香味道随之而来。
赵檀没有起来,她只是露出眼睛看着赵桐:“饺子哥哥,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看看你!”赵桐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发现赵檀朱红绣被上压的那条盖被滑了下去,就重新拉了上来,压在了赵檀的朱红绣被上。
因为皇帝的进驻,极有眼色的太监们急忙增加了夹墙里炭炉的数量,很有技巧地做到了令大大的卧室里既不太冷,又不过于燥热。
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赵桐说起明珠郡主府里正在重新布置,赵檀就说:“那哥哥命人多在东边的小花园里种上梨树,然后再命书法大家韩德明给我写个匾额。”
“想要什么匾额?”
“还叫梨香院如何?”屋子里暖和极了,赵檀觉得眼皮很重,她又瞌睡了。
“嗯。”
赵桐看赵檀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好像很暖和的样子,就很想也挤上去睡一会儿。
他昨夜和赵梓商量西北的军事布置,睡得很晚,在这暖和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也有些瞌睡了。
赵檀似乎睡着了,听着赵檀均匀的呼吸声,赵桐和睡意抗争了一会儿之后,再也忍不住了,脱去外衣,挤上床,掀开赵檀的被子钻了进去,随意舀了一个枕头,在赵檀的脚头睡下了。
赵檀的被窝又香又软又暖和,几乎是躺下挨着枕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天昊帝赵桐一进明珠郡主所住的芷兰阁,就有宫女把这件事密报了田皇后。
即使到了行宫,天昊帝和田皇后还是各住各的宫殿,并没有住在一起。
田皇后先还不急,稳稳当当地坐在水晶镜前,让贴身宫女淡月和朗星帮自己梳妆:“南安王呢?”
“禀皇后娘娘,南安王临时有事去了东大营!”
“什么!”田皇后一把推开正帮她梳理刘海的淡月。
她本来要起身的,结果想了想,又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方道:“想办法让太后知道!”
“是。”
朱太后得知消息之后,借口去散步,只带着贴身大宫女玉香去了芷兰阁。
到了芷兰阁,她挥退了守在外面的秦玉衣,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芷兰阁里静悄悄的。
朱太后掀开帘幕,看到赵桐和赵檀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睡得正香。
赵桐脸朝外睡着,他的脸因为睡得香甜,白里透着红,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全都像是工笔描画出来的一般,精致美好。
朱太后站在那里看着他。
这个寂寞的孩子,继承了父亲母亲外貌上的所有优点,却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宠爱。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自己的妹妹赵檀?
赵桐和赵檀这一觉睡了好久。
一直到了午时,赵檀先醒了过来。
她正在长身体,睡醒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在被窝里绷直两条腿蹬了出去。
赵檀迷迷糊糊地蹬出了双腿,忽然一声惨叫在床尾响起。
赵桐睡得很香甜,他才二十多岁,所以某个部位就自动自发立正站直了,正好被赵檀一脚踹中!
他疼得发抖缩成一团,下意识地就要踢回去,脚都踢出去了,才想起是在妹妹床上,脚在踢中赵檀前堪堪收回。
赵檀看着压抑地呻…吟着的赵桐,忙叫了起来:“快来人啊!”
赵桐一边呻…吟,一边道:“不用叫……一会儿就好……哎呦……”
一刻钟后,兄妹两人相对坐着,俱都无语。
赵檀是惭愧,赵桐是余疼犹在。
惭愧之余,赵檀决定学习大哥赵梓常用的恶人先告状:“都怪你,谁让你不说一声就睡在我床上呢!”
赵桐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没有接腔。
他在想,妹妹踢出的这一脚,堪称断子绝孙脚,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生殖能力了。
胡贵嫔到底有没有身孕?皇后会不会已经怀上了……
如果自己实在没有子嗣的话,怎样才能逼着赵梓去找女人生一个过继给自己呢……
第三十一章 赔罪三日赵梓被弃
接下来的三天,天昊帝赵桐终于过上了某种意义上的帝王生涯。
出于对他的愧疚,赵檀化身二十四孝妹妹,对他千依百顺笑脸相迎。
第一天:
“赵檀,朕渴了,可是不想喝水!”
“是,陛下!”
赵檀出去转了一圈,很快端回了赵桐最爱喝的冰糖梨水,一脸谦卑的笑:“陛下,您最爱喝的冰糖梨水来了!”
“喂着朕喝!”
“是,陛下!”
赵檀拿起调羹,跪在御塌上,开始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声称养伤,倚着大靠枕盖着锦被躺着的赵桐。
一碗冰糖梨水喂完之后,赵檀还细心地拿起丝帕揩了揩赵桐的嘴角,又帮天昊帝掖了掖被角。
“赵檀,朕腰酸背痛!”
“是,陛下!”
在赵檀的帮助下,赵桐在御塌上翻了个身,趴在那里,赵檀跪在一旁给他敲背捏肩膀按脑袋。
赵檀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好歹也是跟着父亲老南安王赵贞练过几下把式的,她的手指摁压有力,却又修长柔软,弄得天昊帝舒服极了。
赵桐眯着眼,一脸享受之极的表情,只差配上几声小呼噜了。
第二天:
借口受伤万事不理的天昊帝睡足睡够之后,马上召唤明珠郡主:“赵檀,朕要洁面!”
“是,陛下!”
赵桐脑袋朝外横着仰躺在御塌上,几个宫女端着托盘站在一边,托盘上放着金盆、丝帕、香胰子、香膏之类物件。
赵檀坐在御塌前的绣墩上。
她先用丝帕蘸了温水湿润了天昊帝那一张小白脸,然后用香胰子给天昊帝洁面,把那张俊脸彻底清洁之后,涂上香膏开始按摩。
赵檀的手指拂过赵桐的脸,觉得饺子哥哥的脸细嫩光滑,摸上去还软软的,心里不由有些妒忌,道:“你平常都用什么擦脸?”
“擦脸?”赵桐眯着眼享受着,“大男人擦什么脸?用清水洗洗不就行了!”
他蹙眉沉思,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有的时候会用香胰子洗脸!”
“哼!”赵檀不承认自己妒忌了。
赵桐第一次享受这些女人才弄的玩意,觉得赵檀的手指仿佛带着电流,揉捏着自己的脸,麻酥酥的舒服极了。
朱太后带着女官玉香过了瞧了瞧,觉得这兄妹俩够无聊的,摇摇头离开了,吩咐太监:“记得提醒陛下和郡主到哀家那里用晚膳!”
田皇后在亲信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来了。
皇帝陛下躺在御塌上享受女人家的玩意儿,明珠郡主歪着脑袋机械地捏着陛下的脸蛋,大眼睛看向田皇后眨啊眨的,满是求救之意。
田皇后假装没接收到明珠郡主的求救信号,寒暄了几句,道:“陛下,臣妾去看看元宵灯会的筹备!”
“去吧!”天昊帝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懒洋洋道。
田皇后转身离去,步伐逐渐加快。
宫女太监们跟了上去。
赵桐闭着眼睛,只听到一片衣衫窸窣声。
天昊帝的那一张脸终于捯饬完了。
赵檀的手指累得够呛,下巴搁在赵桐的软枕上:“饺子哥哥?”
“嗯。”
“你是怎么长的?”
“嗯?”
“眉毛眼睛好像用墨画出来的似的,嘴唇还红红的,皮肤又细又白,我小时候都怀疑你化妆了呢!说吧,你怎么比我还好看?”
“……爹娘给生的……”
“哼!”
第三天:
天昊帝以受伤需要照顾为由,非让明珠郡主躺在自己卧室的罗汉床上睡觉。
到了夜里,赵檀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听见御塌上传来饺子哥哥的声音:“……花卷,我又饿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花卷!对了,你不是刚吃过炭烤羊腿么?”
“赵檀,朕又饿了。”
“呃,想吃什么?”
“想吃点简单的,你亲手包的馄饨如何?”
“哼!”
两刻钟后,天昊帝吃上了据说是明珠郡主亲手做的鸡汤馄饨。
“妹妹,这碗馄饨哪个步骤是你做的?”
“……你吃出来了?是我把盛着鸡汤馄饨的碗端进来喂你的……”
“味道很好!”
“哼!”
经历三天的折磨之后,在经历了天昊帝不断刷新下限的折磨之后,明珠郡主彻底变回了那个在天昊帝面前刁蛮任性的小郡主:“老娘不干了!”
天昊帝很淡定:“好粗鲁!不过,这才是你呀妹妹!朕放心了!”
“呸!”
赵檀和赵桐又恢复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S一个M的传统相处模式。
此时的金京城内,并不像天昊帝赵桐刻意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经过无数次谈判争执和讨价还价,在礼部的主持下,大金同乌吐和东枢的联姻都确定了下来。
大金的射阳郡主赵丽雅嫁往乌吐,成为乌吐太子云端的侧妃;大金的祁阳郡主赵瑞霞嫁往东枢,成为东枢太子竹筝的侧妃。
元宵节一结束,乌吐和东枢的使者就离开了金京,八月再来金京迎娶射阳郡主赵丽雅和祁阳郡主赵瑞霞。
南安王赵梓自从去了东大营,就再也没有回汤山行宫——他直接又去了西北,巡视军备。
直到初春二月的月末,天昊帝才拜别了母亲朱太后,带着田皇后和明珠郡主回了金京。
虽然明明知道东枢的尉王殿下一定是随着太子回了东枢,可是赵檀却依旧独自一人来到了广灵客馆,走进了柳狸居住的那个小院子。
昔日热闹繁华的东院如今一片萧瑟,崭新的蓝瓦白墙静静肃立在那里,赵檀抬起头,只看见碧蓝的晴空下,深蓝瓦缝中抽出的一茎枯草在初春寒风中摇曳着。
赵檀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她记起了从前她小的时候,狐狸哥哥抱着她坐在竹园的壁炉前,一边烤火一边哄她:“我的故乡在东疆,那里有广阔无边的大草原,草原的夏天最美,一朵朵金莲花悄悄开放,在风中跳舞;那里还有东方大陆最大的湖泊瓦伦湖,碧蓝的天空,碧绿的瓦伦湖,湖边的草地上,白色的羊群,美丽的牧羊女在歌唱……你现在乖乖地睡觉,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看我的故乡,带你去草原上去玩……”
到了如今,赵檀才明白,狐狸哥哥并没有骗她,只不过,他的故乡不是东疆,而是和东疆接壤的东枢!
赵檀抬起头,看着瓦蓝的天空,有了自己的心事:狐狸哥哥,我一直很乖很乖,可是你却没有遵守诺言,一个人离开,去看故乡的大草原!
她低头看着院子花坛里颤颤巍巍盛开的鹅黄的迎春花,美丽的脸上绽放出可爱的笑颜。
狐狸哥哥,等着我哦!
从广灵客馆出来之后,赵檀顺路去了野鸡塔巷子。
到了野鸡塔巷子的街口,她看到前面有一个二哥的绸缎铺子,就走了进去,很快就出来了——赵檀空手在前,苏凝苏融兄弟跟在后面,苏凝抱着一摞绸缎,苏融托着一摞素绫。
这次她是穿着女装出来的,所以大大方方就去敲芝娘家的门。
芝娘很快就出来开门了。
看到赵檀,她先是有点诧异,接着就笑了:“欢迎欢迎!”
赵檀笑着挥挥手,示意苏氏兄弟把绸缎什么的都送进去。
芝娘忙道:“这怎么敢当……”
赵檀笑:“我这是借花献佛,都是从我二哥那里弄来的,没花我一两银子!”
芝娘垂下眼帘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含笑把赵檀迎了进来。
苏氏兄弟放下礼物就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堂堂的青衣卫水七水十四化身搬运小厮,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一直到在堂屋里坐了下来,赵檀还是觉得芝娘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变化,就悄悄打量着。
堂屋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上面炖着铜壶。把赵檀迎进来之后,芝娘就打开了炭炉的封口开始烧水。
赵檀含笑看着芝娘。
她终于知道芝娘变化在哪里了——她胖了,而且衣服穿得很艳很喜庆。
芝娘原本是小巧玲珑的骨架,就算是添了点肉,也是不显的,能够让赵檀看出来,想必是胖了不少。
她今日穿着素白缎子袄,红绸制成的褙子,白绫裙子,看起来既温暖又喜气,衬着那秀丽的小脸,很有一股家常的感觉。
赵檀的眼睛看着芝娘窗纱上贴的大红喜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芝娘马上弯起嘴角笑了:“你也看出来了,我成亲了!”
这时候炭炉上的铜壶发出“滴滴”的声音。芝娘忙过去封住封口,然后提着壶过来给赵檀斟茶。
茶水还是八宝茶。
热水浇上去之后,红枣、枸杞、桂圆和小小的芝麻粒都漂浮在杯口,看起来煞是热闹。
赵檀看着茶杯,脑子乱成一团乱麻。
芝娘却神定气闲地在旁边坐了下来,垂下眼帘,开口道:“已经成亲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赵檀看着她,强自镇定:“那你相公呢?”
芝娘没有抬头,她玩弄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我家那口子到衙门应卯去了。”
“应卯?”赵檀盯着芝娘。
“是啊!”芝娘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似乎含了一层水雾的眼睛看着赵檀,“他是京兆府衙门的差役,自然是要去衙门应卯的!”
“那我大哥……”
芝娘似乎没听到赵檀的话,她移开眼睛,望着堂屋外的庭院,自顾自说着:“他家也在这野鸡塔巷子里居住,多年的老邻居了。我家只有叔父和我两个人,叔父就想着要我招赘算了;正好他家兄弟七个,他爹娘也愿意他入赘,所以就……我们成亲都快两个月了。”
赵檀算了算,正好是他们出发去汤山行宫十天后。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原本甜丝丝的茶水喝上去似乎有点苦涩:“那我大哥——”
“娘子,我回来了!”一声清朗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芝娘忙起身迎了出去。
赵檀也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衙役制服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挺英俊。
芝娘忙介绍道:“这是赵家妹妹,我和叔父在润阳的时候结识的好友!”
她又对赵檀介绍道:“这是我的相公,他在家里排行第三,都叫他孟三郎,你叫他孟三就行了!”
赵檀忙蹲身行了个礼:“见过孟三哥!”
孟三甚是腼腆,小麦色的脸隐隐发红,叫了声“赵家妹妹”之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