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声一声，他的龙靴缓缓走下高台。负手经过她们面前，淡淡的龙涎香伴着他的气息滑过，锐利的眼神扫过她们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晕倒在这一刻。
终于，他走回到龙椅上。
皇太后看向一旁的记录官，那人已记好刚刚皇上逡巡时的眼神定夺，立刻高声念道：“承幸中选的才人有，李太傅侄女李依、张侍郎侄女张娉婷、周尚书侄女周青研，李侍郎侄女李晨可……何将军之女何之菲，共十二人。”
记录官合上录本躬身退后几步。
没有被录上的人露出失望的神色，绞紧了手中帕。
太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威严又平和的声音问：“皇上，今晚要谁侍寝？”被皇上选中的才人侍寝之后便可以正式赐予封号。
皇上事忙，就算被选中还有那么多已有妃嫔在那，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
只听得他用几乎未变动过的表情，起身回答：“朕还没有想好。”
循望了一圈，“就她吧。”皇太后突然指着明宜：“她是明妃的表妹。早些侍寝，也算是让明妃有所安慰。”
明宜惊了一惊，虽然她也在入选的名单，却没想这么快就能侍寝。不由得把头抬了一抬，正对上他顺着望过来的视线，犀利深黑的眸子，明宜不敢直视，立刻低下脑袋，听到他说：“一切由母后做主。”
“那好，就这样定了。”太后慵懒地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一走出来，所有才人紧绷的神经才松散开来，人群两三扎堆讨论开来，不时有各色目光在明宜身上逡巡。
只有两个宫女非常高兴，特别是尽欢，几乎立刻迎上来：“听王公公说，才人您今天晚上第一个侍寝！太好了！才人您放心，奴婢一定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尽欢和小蝶兴奋极了，明宜只好朝她们微微一笑。
一行人走回静澜苑。
因为要侍寝，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院中原本有的三个丫鬟根本不够忙，另外皇后那边又派了一些人手过来，还有一些宫内的老嬷嬷来专门教导明宜服侍皇上以及男女之间的一些事宜。
但是这些忙碌都不属于明宜，真正属于明宜只是在今夜。
夜。
星辉斑斓。
今天整天的天气都很好，不大的太阳，和煦的威风，到了傍晚出现了难得的火烧云，把本就辉煌大气的皇宫映得更加庄严磅礴，夜也仿佛延续了白日的明净，银月光辉遍撒，凉凉清风徐来。
郑仲是在戌时到静澜苑的，他对这种事本来就不怎么上心，迟了大半个时辰。
进了门，一行等在门口的人行了礼。
刚刚处理完公事的有些倦累，便吩咐宫女拿些吃食。
还需等一些时间，郑仲端起茶杯打量面前这个人。
很瘦，皮肤白，低头恭谨，大家闺秀。
这是他对她最初的印象，有些无聊，便问几句：“你今年多大？”
“回皇上，奴婢今年十五。”
声音很温婉，挺好听。
“你是叫……”他皱起眉头，记不起她的名字了。细细打量她，确切的说，她跟明妃长得并不是很相像。也或者，他并没有很仔细地看过当年的明妃。
“奴婢明宜。”
“明宜？那个宜？”
“宜其室家的宜。”
桃之妖妖，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倒是个好名字。
话题就此结束，宫女端过煮熟的糕点进来。
他吃了几块，填饱了肚子，开始办正事了。宫女端下糕点的时候，他淡淡道：“侍寝吧。”
她这时才突然看了看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所幸她从来很镇定，下午来的嬷嬷已经教过她所有的应对之道。
明宜走到屏风处，背对着他，几个宫女很快帮她把外衣卸下。
只剩一件淡绿色的抹胸，这夜并不是很热，明宜的手心却出汗了。虽然只是露出肩膀和手臂，但明宜从来没有这样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赤身露体过。
很快，桌旁的男人起身，张开双臂。
明宜缓步走到他身前，手伸到他的腰处，为他一件一件解下环佩和腰带。
她真瘦，锁骨纤细，眉目柔净，皮肤有种象牙色的白皙。因为低头的缘故，微侧的脸颊有美好的弧度，简直如同一朵纯净的莲花。长发在她肩胛上轻轻滑动，像是一首高深的曲子。
房内烛光晃动，所有人都屏息，只有她帮他褪下衣物的窸窣声。
转眼瞥见只剩一件亵衣时，她的指尖触及他的胸膛时微微一颤。
他目光放向前方，并无表示。
所有女人的第一次都是紧张而惶恐的。
宫女们把衣物摆放好后退出去了，房内只剩他们两个。
烛光还在晃荡着，明宜看过那些瓷像，知道后面要做什么。
她退到床边，正面躺下，看着纱帐的顶端。
那个男人放下帷帐后，欺身压了上来，不熟悉的男人的气味，手臂和唇，温热的肉体触觉，陌生的情潮。她的内里没有穿任何衣物，他陌生的手臂直接从裙下沿着身体抚摸了进去。很不适应，理智却不允许她反抗。
郑仲的情~欲被这具身体肌肤的柔滑细腻完全勾起，右手伸出探向她的身后。抹胸长裙的设计本就是为这一刻，在身后有个系带，轻轻一拉便可完全褪下。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小公公紧张的声音：“回、回陛下，陈、陈将军说他有事求见。”
显然，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打扰这位陛下的雅兴是不明智之举。
骤然被打断的郑仲停止动作，因热血上涌的喑哑声音里昭示着“很不高兴”四个字：“他有什么事？”
“回皇上，好像是……西北粮草的事。”
一听这事，郑仲面容一变，立刻起身，挥开纱帐，拿起旁边的龙袍一边快速穿上，一边下命令：“宣他去宣武殿，朕马上过去。”
“是。”门外小公公退下了。
明宜扯过被子，撑起身来看着他。
郑仲穿好龙袍，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纱帐中的美人语气不耐：“你待在这里。”说完，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当然，这一离去便是一整夜。
第3章 觐见（三）
明宜对郑仲对自己保有印象并不抱什么期望，事实证明，果然如此。这届的才人有六十六个，入选首批侍寝的有十二人，这各个貌美如花，清清白白的十二人都在等着他的宠幸，他不会来特地寻找那夜丢弃的明宜，只听说这几天，他陆续封了两个妃子。
当然，明宜也封了妃，那是在那夜之后的次日清晨，去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念及表姐的情分，预先把明妃的称号赐予她。这样，她就和其余后宫的普通妃子没什么不同——等着黄昏之时，太监端着各妃嫔的牌子，由皇帝随意翻动。
可封妃整整三个月来，明宜都没有收到过一次侍寝的召唤。入宫五个月，明宜自然不会不懂：有财有势的在宫中有人脉，一个月被翻的次数也就比较多，而那些默默无闻又不懂变通的，恐怕要好几个月才能侥幸被皇上翻中一次。
明宜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好歹也算有了正式的名分，舅舅为了庆贺又托人带了许多东西来，也稍微打点了一下，所以明宜的生活并不算太差。
这样的日子如流水一般，缓慢清晰得乏善可陈。除了每日清晨一早所有妃级以上的宫妃便必须去向皇太后请早安，那是所有受冷落的妃嫔唯一能见到皇上的机会。
已经从四月的阳春转为十月的深秋。
寒风飒飒，枯叶翻转，肃杀在浩大的宫内肆虐。
太阳还未出来，天气有些冷，明宜出门的时候在身上披了件暗红色的披风，走过丹琼阁的时候碰到了万妃，她是和明宜一届的才人，因为院落的距离近，两个人相处德不错。
“明妃妹妹早。”万妃首先打招呼，笑靥如花。
明宜稍稍裹紧了披风，点点头：“姐姐早。”
两个人一同走向太后的宫殿，万妃转头看：“这天气可真冷啊，转眼就到秋天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妹妹，你说是不是？”
“嗯。”
“妹妹，你知不知道，听说廷芳苑的李妃有喜了？”
明宜摇摇头，看向她。事实上明宜在宫内住得几乎可以算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些宫内的秘闻或者消息，差不多都是尽欢和面前这位万妃告诉她的。
“前两天才查出来的事儿。”万妃说着，微微仰起脖颈看着前方，“和我们同一批进来的呢，皇上宠幸的次数多，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呢。”
明宜静静听着。
草木被秋风吹得窸窣作响，在宫内待久了，所有小女儿的梦都被驱逐了，只有皇上的宠幸、孩子，还有地位是能想的事情。
“唉，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万妃清雅地整了整发髻，“李妃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人长得貌美如花不说，家里也是一门权贵，听说她几个兄长最近也升了官，、。哪像我们两个，父兄的官级不大不说，在宫里也没什么身份，人微言轻的。唉——”又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哀怨，明宜心想。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万妃思量着该转个话题了。
“哦，对了，妹妹，最近皇上还没有翻到你的牌子吗？”
看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万妃拍了拍明宜的手，眼神也带着怜悯，安慰说：“别担心，会轮到你的。”
——好歹，她还被宠幸过两次。
这位明妃大概是这批封妃的才人中最倒霉的，因为本来是第一个指给皇上侍寝的，却碰到别的事给耽误了，事后，皇上就再也没想起她来。
也或许这样，她才可以跟她处得好，因为这个人性格内向谨慎，完全没感觉到威胁。也许这也是她能跟她相处下来的原因吧。
总是同等地位的人才能有共同话题，而共同话题的人总该有个负责说，有个负责听。
不过她大概没想到，明宜压根就没担心。
两个人随意聊着已经到了皇太后的凤池殿。
几乎所有妃嫔都到齐了，到了准点皇太后才从里间出来。
妃嫔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早安，祝太后娘娘多福多寿，福泰安康。”
皇太后点点头，挥手让她们坐下。
宫女们轻声奉上茶水和糕点来。
皇太后抿了口温热的西湖龙井，龙井入喉温润。盖上盖，看着下方坐着的姹紫嫣红的罗裙锦绣，俱是娇滴滴红艳艳的脸庞，道：“今儿个你们算有了福气。”
一向威严的声音透着罕见的愉悦：“本宫昨儿个听到皇上讲，前几天平原关大捷，桑国的士兵把那一向蛮横无礼的银国打得割地求和。”
桑国和银国本是一脉连枝，其开国君主原是一对兄弟，可不知为何兄弟反目成仇，连带两国常年兵戎相见。而因银国国力强盛，桑国一直处于被欺压的地位。
这一次能让银国割地求和，真是这五十年里发生的头一次，谁都明白这绝对是件大喜事。妃嫔们高兴得面面相对。太后一示意，几个太监立刻抬出两个五尺高宽箱子来，打开，里面璀璨一片，翡翠、玉石、珠宝应有尽有，光闪夺目。
“瞧着吧。”太后放下茶杯笑道：“这是皇上送本宫的一些银国进贡的宝物。这几日，也正逢着李妃有了身孕。看来也是天佑我大桑。这些送给你们，挑着你们合意的拿走。李妃，你最先挑，喜欢几件就挑几件。”
李妃高兴极了：“臣妾谢太后娘娘。”
听说银国一直物产丰饶，宝物遍地。
这些妃嫔都是出自桑国名门之中，见识俱都不少，但这次银国送进来的宝物实在让人大开眼界。金妃拿起一颗几乎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放在手心里，惊讶道：“居然有这样大的夜明珠，真是匪夷所思。”
主持这些贡品分配的皇后点头：“不错，这颗夜明珠名叫尊荣。听说是耗了两百人到极北之地的东海里费了一年才采来的，十分珍贵。”
明珠即使在白日也发出微青色的光芒，放在手心里更把手指衬得通透如玉。
金妃微微哇了一声，拿着夜明珠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没有注意到站在堂中的皇后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太后娘娘早就走了，要怎么把这些东西分给那些妃子并不是件好差事，更何况，这些妃子似乎没有一点自觉，这里面最应该先挑的人应该是她这个尊贵的皇后，最应该得到里面最珍贵的东西的也应该是她这个皇后，包括那颗名叫做尊荣的夜明珠。
她是太后的侄女，是皇上的表妹，是这后宫未来的主人。
不过太后姑姑很早就叮嘱过她，当皇后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容人之量。
想起姑姑每次单独召她，手按在她肩上，语重心长地叮嘱时，她克制住了内心的焦躁。
她并不美艳，也不算才女，若不是因着姑姑的身份，皇帝表哥不可能娶她，还让她坐上皇后的宝座，现在皇上只有三个皇子，她的大皇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其余两个根本不足为患。但即使这样，姑姑也吩咐过她，想要坐稳宝座绝不能掉以轻心。
姑姑是真心对她好，她一向很崇拜姑姑，从不会忤逆她。
“这两个箱子里共有八十九件宝贝，太后娘娘吩咐李妃先挑，剩下来我们再分。”
皇后尽量摆出从容大度的模样来，旁边的李妃却早就迫不急待了。
向皇后福完身后，第一件事便是抢过金妃手中的夜明珠，还免费赠送给她一个轻蔑的眼神，金妃咬牙退下。
李妃选了不多，五件而已。
名为尊荣的夜明珠，琥珀勾栏夜光深杯，水玉胭脂香、飞马塑、轻稠金缕裙。
但件件几乎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看着李妃把她看中的东西拿走后，皇后眉角微微翘了翘。
“还剩八十四件。”除了她这里正好有二十一个人，她倒是算好了。皇后微胖的身子立在堂中，双手掌微微叠起来，扫了一眼其余人，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按品级先来，品级相同的，年龄大的先挑，每人挑完一件后，轮到下一个人，这样轮完四圈。”
按品级最大的应该是皇后，不过皇后应该做好表率。
“陈妃，你先来。”
“臣妾不敢。”陈妃立刻低头推拒了，“娘娘贵为后宫之主，臣妾哪能越过娘娘挑选贡品，真是折煞臣妾了。”
陈妃在宫中待的时间最久，再宝贵的东西也无法让她失去理智。
现在正是挑起皇后和李妃间隙的好时机。
“正是因为本宫是六宫表率，更不能贪多这些东西。陈妃，你先来吧。”
“娘娘，这……”
“没事，你先挑吧。”皇后的语气十分温和，大度得很。
“那臣妾只有遵旨了，谢娘娘。”
陈妃很识实务，只挑了一件中规中矩的东西。
陆续轮到明宜。
明宜对宝物不感兴趣，未免惹是非，便从这些宝物中看起来最低等的选起。
扫过它们，目光落定。那大概是一副字画，略有些泛黄的画纸，卷成轴状，因为珠宝被翻动而摞在一边，莫名显得有些寂寥。在这么多璀璨夺目的事物中，大概也没有人能看得上它。
明宜随手拿过，选好了。
第4章 觐见（四）
这画原是一幅字：“有迹可寻模传墨本；无体不备意在笔先。”
字迹俊秀干净，工整严明，看来应出自大家之笔。可这画上除了这两句外一片白白净净，竟连书者的印章都没有盖。
真是好生奇怪。
明宜看了好久，却听尽欢道：“娘娘，采萱公主来了。”说着，采萱已经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小脸红彤彤的：“表姨。”
明宜放下画卷，俯身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