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听得耳后风响,急忙侧身,那瓦片擦胸而过,“啪”的一声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摔了个粉碎。四阿哥向后一跃,退了一丈多,向屋顶望去,一个黑影子在屋脊上一闪而过。再看看眼前,肖川也不见了踪影。
弘历大叫一声:“追!”
四阿哥一把拉住了他说:“慢,不要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
“调虎离山计?”弘历一愣,马上明白了。如果自己和父王去追人,皇上的遗体就没有人看守了。要是有人来把遗体偷走了,这事儿就麻烦了。皇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谈即位的事儿呢?稍微拖几天,十四叔就到京了,那麻烦就大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佩服起父王来了,心思缜密,自己以后也得这样才能做得皇上。
四阿哥擦了擦汗说:“我在这里守着皇上的遗体,你赶快去通州调火器营吧。廷玉、雨村他们现在也快该到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事成就与否,就看今天了。”
第八十一章 宝玉再战弘历
贾五从紫禁城的墙头上跳了下来,飞身闪入一条小巷,转了几个弯儿,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尽量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哼着小曲儿向东直门走去。
天才蒙蒙亮,城门还没有开,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贾五看到路边有个门脸儿挂着白布幌子”李记大饼油条豆腐脑”,就走了进去,喊了一声:“老板,来一碗豆腐脑儿,两个蜜麻花儿!”就找张空桌子,坐在板凳上。
忙了一夜,贾五觉得简直像一场梦一样。他虽然也经历过许多打斗场面,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更甭说谋杀了。刚才看到康熙被毒死,他的心吓得几乎都要跳出来了,现在眼前还时不时地总有康熙双目怒瞪、口角流血的样子晃来晃去。跑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坐下来,贾五忽然感到浑身软绵绵的,腿直打晃儿,仿佛喘不过气来了。他想松开自己的领口透透气,手一触领子,才发现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晨雾弥漫,大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臭豆腐酱豆腐”“破烂我买”“咦哟后大吉哟,小金鱼儿哟”“磨剪子磨刀磨剪子磨刀”
贾五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经常跟在磨刀的人后面起哄:“磨剪子磨刀磨老太太后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小伙计端过一盘蜜麻花,又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白生生的豆腐脑,撒上葱花、蒜苗、香菜,浇上香喷喷的卤汁,笑着说道:“少爷,我们这儿的豆腐脑最地道了,几百年的老店了,当年于谦大帅还在我们这里吃过豆腐脑呢。”
看看贾五不说话,小伙计又讨好地说:“少爷,天这么冷,您要不要点儿辣椒,暖暖身子么?”贾五点点头,小伙计浇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
贾五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啊”一股辣辣的热气直冲脑门,顿时辣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忙抓起蜜麻花咬了一口。
门外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行商打扮的人,在贾五对面的桌子前坐下。那矮个子喊了一声:“掌柜的,来两碗豆腐脑!两根油条!”就转向那高个子说道:“冷兄,银子借到没有?”
“哼!贾雨村那混蛋翻脸不认人!”那高个子恨恨地说,“当年要不是我冷子兴接济他,他哪里能有今天!他一捞就是几百万两,我跟他借千把银子他就跟我装穷!”
矮个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早跟你说过,贾雨村这人心狠手毒,交不得。我听他老家的人说他那个狠啊:撒尿咬牙,拉屎攥拳头,放屁噔噔打脚后跟。”
冷子兴听了大笑,贾五也不禁莞尔。
笑过之后,那矮个子问道:“冷兄,你不是和荣国府的琏二爷交情也不错么,何不跟他借呢?”
冷子兴也叹了一口气道:“那荣国府也是今非昔比了。赦老爷死在了大狱里,娘娘被赶出宫当了尼姑,老太太死了,政老爷也病重。本来应该是琏二爷的世袭落到了环三爷手里。琏二爷正烦着呢,怎么好求他呢。”
“要不,”那矮子挠挠头说,“托馒头庵的姑子求求琏二奶奶?”
“不行,更不行了,”冷子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不知道,琏二爷调查出来了,他原来宠爱的一个小妾是被二奶奶谋害死的,而且赦老爷入狱也是她惹出来的,琏二爷正闹着要休她呢。”
“休她?她那么有钱。”矮个子啧啧地说,”她在荣国府管了那么多年的家,怕金山也攒下几座了。谁要是再娶了她可福气了。”
“嘿嘿,”冷子兴冷笑一声,“人算不如天算。那琏二奶奶早就提防有一天会被休掉,自己的私房都送回娘家去了。谁知道,她叔叔王子腾在西边一阵亡,娘家里其他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的私房都吞掉了。她这个亏可吃大了,可是又张扬不得吃了个哑巴亏,连急带气,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而且越来越重了,大夫说怕挺不过这个冬天呢。”
“是啊,日中则仄,月满则亏,这贾府的好日子怕也过到头了。”矮个子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冷子兴点点头,“你看看,贾府的大姑娘,本来是娘娘,可是现在变成尼姑了;二姑娘呢,嫁了个混蛋,成天又打又骂的,听说也病了,怕活不久了;四姑娘现在成天价吃斋念佛,要出家;三姑娘呢,干脆不见了,有人说是和个洋鬼子私奔了。”
贾五听到这里一愣,心想:“怎么,三妹妹也跑了?和个洋鬼子在一起,那肯定是麦克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矮个子喝了一口豆腐脑问道:“冷兄,那个含玉而生的公子呢?听说也不见了?”
贾五听他们说起自己,急忙把头转向外面。
冷子兴咬了一口油条,回答道:“我早就说过那个贾宝玉大有来历,你猜怎么着,”他放低了声音,“他是十四阿哥的儿子!”
“啊?”矮个子吃惊地说,”那如果十四阿哥继了位,这贾宝玉将来可能就是皇上啦!”
一阵马蹄声响,两匹骏马从门外飞奔而过。贾五定睛一看,坐在前面马上的正是弘历。
城门才开。弘历也不减速,拍马扬鞭,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城门。一个俊俏的小书童骑马紧随在后。守门兵丁认得是弘历,忙让到了一边。
城外的雾气比城里更重,马鬃上凝上了一层冰珠。弘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把他吓得也够呛。把肖川打伤倒没有什么,他早看出来了四阿哥当时是正占上风,打便宜拳他是最得心应手的。可是后来看到死在龙床上的皇上,面色铁青,眼睛瞪得都快爆出来了。想起皇上平日的威严,他不由得害怕起来了。皇上活着的时候那么厉害,死了也会是厉鬼么?
弘历闭上眼睛,又回忆起昨夜的情景。四阿哥看到了他在害怕,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不能怕呀。为山九仞,现在就差这最后一篑了。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摆出玩命的架式来,你二伯,八叔,亲贵大臣,他们都是最惜命的,肯定能被我们镇住。等你十四叔回来的时候,登基大典已毕,生米煮成熟饭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把两手放在康熙的眼皮上,把康熙的眼睛闭起来。谁知道他一放手,康熙的眼睛马上就睁开了,恶狠狠地瞪着四阿哥。四阿哥一愣,又把康熙的眼睛合起来,一放手,那眼睛又睁开了。反复几次,弘历越看越害怕,赶紧退出宫去了。也没来得及叫侍卫,带了个小书童就出来了。
弘历猛然想了起来,父王曾经和自己说过,直隶易县的永宁山一带有块万年吉壤,他死后要葬在那里。自己当时听了还挺奇怪,莫非父王不想当皇上了么?皇家的惯例是一个朝代所有的皇帝都葬在一起,像北京的明十三陵就是。父王如果当了皇上也应该葬在遵化的昌瑞山下才是。现在看来,莫非是父王早就想谋害皇上,而又怕皇上的鬼魂不肯饶过他,才另辟墓地,好不跟皇上葬在一起?
跑了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了。远远地看到对面走过来两骑,似乎是一男一女。
四骑将近,弘历转头打量,那个女孩子长得好漂亮,而且气质雍容华贵。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可惜现在有急事儿,哪个傻小子好有福气,怎么,还是个洋鬼子?
弘历忽然想起,大叫一声:“洋鬼子!又是你,哪里走!”
来的正是探春和麦克。他们从城北兜了一个大圈子,估计追赶的人已经赶到前面去了,才向南转来。谁知道虽然躲过了追赶的了因和尚,却撞上了去通州调兵的弘历。
麦克正喜盈盈地沉浸在温柔乡里,猛然被弘历的喝叫惊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弘历已经一伸手,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弘历自己也随着跳下马来,有意识要在那美人面前逞英雄,就向着那书童叫道:
“看我自己收拾这鬼子,你不许上手。”
那小书童本来也不会什么武功,连连点头,牵住弘历的马,退到一边。
麦克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探春喊道:“三小姐,你快走吧,此人武功厉害,我来抵挡他一阵。”
探春开始吓了一跳,听得麦克这么说,心里又悲又喜:喜的是麦克果然把自己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重,悲的是搞不好自己和麦克就全要断送在这里了。生不同衿死同穴,当然不能走,她勒住马静静地看着。
麦克本来就不是弘历的对手,几个回合一过就险象环生。探春心里着急,可是她只练过骑射,根本没有学过动手过招。怎么办呢?她忽然灵机一动,纵马向二人冲了过去。
弘历听到脑后马蹄声响,急回头时,一匹烈马直冲冲地撞了过来。弘历吓了一跳,忙卧地一滚,滚出了一丈开外。探春一伸手,抓住麦克的手,娇叱一声:“起!”麦克就势一跳,骑在了探春身后的马背上。探春双腿一夹,那马长啸一声,冲上了大路急奔而去。
弘历大怒道:“妈的,煮熟了的鸭子也想飞!”他从地上爬起来,抢过书童手里的马缰,一跃上马,紧紧地追了下去。
弘历的马是大宛名马,奔跑如风。再加上探春的马驮了两个人,跑得自然没有平常快了。不一会儿,两匹马就追了个马头接马尾。
弘历冷笑一声道:“看你们还往哪里逃!”掏出自己的暗器树挂,向着探春的马的后腿狠狠地打了过去。
树挂”扑哧”一声打进了马腿的膝关节。那马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麦克和探春也都被甩了出去。
麦克忍着痛扶着探春站了起来。弘历从后面赶来,伸手一掌,把麦克和探春二人紧紧拉着的手分开,接着就是一脚,把麦克又踢了个跟头。
麦克挣扎着又爬了起来,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高声叫道:“三小姐。
你还是快走吧!告诉宝玉给我报仇!”
弘历邪笑着走了过来,摆出一副猫儿戏鼠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左一拳右一拳,打得麦克手忙脚乱。
探春不走。她心里着急,又帮不上手,只得向着大路高声喊叫:“救人啊救人啊”
豆腐脑和蜜麻花都进了肚子,贾五抹了抹嘴,付了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东直门。过了护城河,他向着小树林里一声唿哨,一匹白马跑了出来。贾五亲热地拍拍马脖子:“好宝贝,你久等了。”就翻身上马,向东奔去。
冷风一吹,贾五打了个嗝儿。不好,怎么胃里一阵翻腾,莫非是那家铺子不干净,吃坏了肚子?贾五放慢了速度,胃里翻得越来越厉害。他干呕了几下,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妈的,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正是事儿多的时候,偏偏又吃坏了肚子。”
贾五双手捂着肚子,信马由缰地向前走。
忽然,他听到远远地有人哭叫。仔细一听,是在喊救人,仿佛还夹杂着打斗的声音。贾五心里奇怪,跳下马来,向着那声音走去。
越走越近,贾五不由得一愣,那不是三妹妹么?再看看打斗的两个人,正是麦克和弘历。
弘历把麦克戏弄够了,叫了一声:“东南方一指,你完蛋去吧!”一脚踢在麦克的小腹上。麦克一个跟头摔了出去,顿时昏倒在地。弘历得意地看看探春说:“小美人,跟我走吧,我可以饶你的小情人不死。”说着拔出匕首,向着麦克一晃。
探春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右手缓缓地拔出怀里的小刀子。她的心里平静得很,如果麦克死了,自己就陪他一起死去。
弘历看探春不理他,淫笑着说:“你不说话,他的小命可就没有了。”说着俯下身来,把匕首点在麦克的胸前。
正在这时,只听得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弘历,你还认识我么?”
弘历一惊,回头一看,正是贾五。他急忙要站起来,贾五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里的匕首。
探春见了大喜,忙说:“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家伙是坏人,不能放过他!”
贾五微微点了点头说:“三妹妹你放心,今天绝对让他讨不了好处!”说着一掌五丁开山向着弘历劈来。弘历伸掌一接,不禁倒退了两步,他心中大惊,几天不见,这小子内力怎么长了这么多。
贾五在刘老老家陪黛玉养病的这些日子,无事可做,狠下了些工夫钻研十四阿哥给他留下的武功秘笈,只觉得体健身轻,功力大增,已非他日之吴下阿蒙,几个照面,就打得弘历只有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把弘历擒住了,贾五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绞疼,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继续和弘历打斗。
弘历奇怪地看看贾五,怕是什么诱兵之计,也不敢进逼。后来看到贾五的掌法越出越慢,面色也显得越来越痛苦,才觉得有机可乘,两手上下翻滚,越舞越快。
贾五渐渐地有些不支了。弘历看了个破绽,一步赶上,一拳打在了贾五的肚子上。
贾五的肚子里正翻得难受,猛然受了这么一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肚子里直冲而出,“哇”的一声,喷吐了出来。消化了一半的豆腐脑、蜜麻花,横七竖八地喷了弘历一头一脸。
弘历猝不及防,鼻子眼睛全被糊住了,张开嘴呼吸,只觉得又腥又酸的黏糊糊的东西往嘴里流。弘历本是最爱干净的人,此时难受得不得了,忙用袖子往脸上抹。
贾五这一吐,胃一点儿也不疼了,精神大振。看弘历还忙着擦脸上的豆腐脑呢。
他冷笑一声,右手向着弘历胸前打来。弘历忙伸手来接,谁知道这手乃是虚招,贾五收手的同时,右脚一招跃马般如踢在了弘历的小腹上。弘历哼了一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麦克这时已经醒过来了,他向着贾五笑着说:“谢谢宝玉兄。真是报应不爽啊,此人刚踢了吾一脚,现在就又中了你一脚。”
探春忙走过来扶起麦克,又转向贾五说:“二哥哥,此人留不得。”
贾五看看地上的弘历,想起了死去的金钏儿,又想起弘历屡次谋害黛玉的情景,狠狠地说:“我知道!”捡起地上的匕首,骑在弘历身上,向着他的心窝刺去。
匕首刺到半路,贾五忽然停住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此时不由得手软起来。况且,林妹妹不是也嘱咐过自己,不要杀了弘历么?
正在犹豫,只听得远远有人喊道:“刀下留人!”
贾五抬头望去,阳光映照下,枣红马上,长发飘飘,白衣如雪,不是别人,正是妙玉。
妙玉那天走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