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见一道绿光一闪,落了下来,忙一纵身,把那玉镯抓到手里。再看楼上,黑洞洞的窗口,哪里还有人呢?
贾母的棺木就停在拢翠庵里。因为是有诰命的人,贾府不敢私自安葬,只能奏请朝廷,听候安排。朝中康熙病重,四阿哥忙着做善后准备,哪里有人顾得上一个老太婆的丧事。贾府报丧的奏折上去好几天,竟然一点儿回音也没有。
这下子可乐坏了贾环,成天价以守灵为名,到庵后面找妙玉厮混。妙玉本来就烦贾环,又见宝玉和黛玉私奔了,弘历那里又一直没有消息,这下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杀了他吧,毕竟又是宝玉的亲弟弟,怕以后不好见面,左思右想,在夜里悄悄离开了拢翠庵。
弘历忙着给四阿哥出谋划策,调兵遣将,这天忽然想起妙玉来了,忙叫人去拢翠庵送信。谁知道送信人回来说妙玉不见了,弘历这才想起妙玉的种种好处来,不由得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
忽然门帘一掀,贾雨村走了进来。贾雨村现在已经是雍王府的常客了,也不用人通报了。看到弘历正在发呆,贾雨村微微一笑道:“贝勒爷,您有什么心事么?”
“没什么,没什么,”弘历讪讪地说。
“您神情恍惚,怕是为了什么红颜知己吧?”贾雨村打趣地说。
弘历一贯自命风流,此时笑一笑说:“唉,有个姓柳的侠女朋友,忽然不见了。”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说:“贝勒您是至情至性之人,人生难得一知己么。您这么一说,下官倒想起亡妻来了,当年慧眼识下官于草莽之中,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可惜却先我而去,现在想起来,依然是肝肠寸断。”
弘历心中暗笑,你装得倒蛮像的呢,你对人讲你老婆娇杏是病死的,这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么?
原来雍王府的血滴子,不单单是个暗杀组织,而且也是一流的情报机关,对朝中大臣的情况了如指掌,贾雨村的历史也被调查过多次。那娇杏本是金陵甄家的丫鬟,生得颇有几分姿色。雨村落魄之时,常得到甄家的大力周济。那娇杏见雨村仪表非俗,也曾鼓励过他几句,被雨村引以为知己,当官之后,就把娇杏娶了过来。那娇杏几年之内,生了三个儿子,当然也是年长色衰了。雨村的官越做越大,成天价在八大胡同鬼混,夜不归家,到后来竟然在耳朵眼儿胡同的宅子包了个江西来的江湖杂技女艺人珍子。娇杏听了大怒,以回乡探亲为名,带着三个儿子回长沙了。谁知刚到湖南境内,就被大土匪何建劫上山去了,娇杏被扣下,三个儿子被轰下山去,要他们带十万两银子来赎人。三个儿子连夜跑回北京报告,雨村听了大惊,忙筹了十万两银子派人送到湖南去。谁知道那何建收了银子,还是把娇杏杀了。
当时弘历曾和乌思道讨论过这件事儿,觉得此案疑点颇多:其一,土匪绑架一般都应该是绑架儿子,怎么会把三个儿子放了,留下一个半老徐娘当人质?其二,盗亦有道,怎么会收了银子还撕票?其三,贾雨村是一品大员,何不奏知皇上,剿灭何建,为妻报仇?其四,俗话说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十万两买断老婆的一条命,似乎获得最大收益的就是贾雨村了。
后来接到湖南血滴子的报告,果然如此。那贾雨村与娇杏关系越来越僵,可是娇杏掌握了许多贾雨村为非作歹的证据,贾雨村也不敢休了她。贾雨村和何建本有一面之交,就送密信给何建,要他除去娇杏,许银十万两。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贾雨村的三个儿子后来听说了,就去质问他。贾雨村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去,把二儿子打出了个脑震荡,成了傻子。小儿子脾气最火爆,大骂着出了府门,竟不知所终。大儿子工于心机,想暂忍一时,伺机为母报仇,被贾雨村看了出来,送他去新罗做随军书记,竟然不明不白地死于一场混战之中。据同营的兵士们讲,他是后背上中了一箭,像是被自己人射死的。
弘历曾和四阿哥谈起过此事,四阿哥叹息说:“贾雨村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世之奸雄,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我们大权到手以后,第一个要除的就是此人。”
贾雨村见弘历沉思不语,就讨好地说:“贝勒您也不必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弘历随口答道:“是啊,是啊,对了,贾大人您也是性情中人啊,有没有给令妻作首悼亡诗呢?”
“这个,”贾雨村一愣,又笑着说,”既然贝勒您的红颜知己也不见了,我们何不合写一首呢?”
弘历刚要说什么,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贝勒爷,贾大人,查大人的飞鸽传书到了,王爷请您二位赶快过去议事呢!”
雍王府议事厅,四阿哥坐在中央,乌思道在一边侍立。
乌思道拿起一份奏折说:“王爷,贾府的老太太死了,这是贾环上的奏折。”
四阿哥看也不看地说:“你去办好了,随便给个封号,赏几两银子。”
乌思道连连点头,把奏折揣进怀里。
门帘一掀,弘历和贾雨村走了进来,给四阿哥请安。
四阿哥摆摆手说:“你们看看这个,查英的飞鸽传书。”说着把一张薄纸递了过去。
弘历接过来一看说:“十四叔前天已经离开青海了,那么,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就要到北京了。”
贾雨村眉头紧锁,说道:“要是皇上见了十四阿哥,就麻烦了。”
弘历冷笑着说:“不过,皇上身体不好啊。”
四阿哥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乌思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贾雨村连连点头说道:“世上的事么,掌握时机是最重要的。十四阿哥若是还在青海,手里有四十万精兵,不可轻视。如果进京见了皇上,我们的心机也都白费了。就是要趁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啊。”
四阿哥看着贾雨村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心中暗想,此人真不可久留,嘴上却笑着说:“老贾呀,你是智多星啊,好好给我们想几个点子,务必要万无一失。以后拜公封侯,还能跑得了你么。”
贾雨村兴奋得满脸发红,说道:“王爷,咱们现在先要拿稳朝廷重臣。前些天陕甘大地震,死了上万人,司天监上折子,恳请皇上去天坛祭天,以慰上苍。既然皇上病重,您何不讨了这个事呢?再替皇上祭天,岂不是可以暗示百官,皇上早有意传位于您呢?”
四阿哥点点头说:“嗯,这个主意不错,你替我拟个折子吧。”
贾雨村答应着铺开纸笔,凝神措辞。
乌思道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王爷,如果万岁爷这一两天之内归天,您拿着那遗诏即位,足以镇住朝中的王公大臣。可是十四阿哥一进京,怕还有麻烦。”
“怎么会呢?”弘历插嘴说,”难道他敢违抗皇上的遗诏?”
乌思道嘿嘿一笑,说道:“贝勒您明鉴。他肯定会要遗诏来看看。那遗诏改动过的地方,仔细一看,不难看出。朝中的王公大臣们就是心里疑惑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十四阿哥一指出来,他们怕有好多人会跟着起哄吧?”
“这个……”弘历眼中冒出一股凶气,“那我们就杀了他!”
乌思道眉头一皱,感叹道:“谈何容易啊,他那武功,了因和尚都杀不了他,就更甭提别人了,除非是王爷亲自出手。”
四阿哥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八成也不是老十四的对手,却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说:“自家兄弟,骨肉相残,怎么能下得了手?”
弘历站了起来说:“父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贾雨村已经把折子写得差不多了,笑着说:“贝勒您别着急。那十四阿哥武功虽然高,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东西并不是武功。那三国时期的吕布厉害吧,武功天下第一,还不是在白门楼叫曹操给杀了?”
四阿哥转头看看贾雨村说:“你的意思是”
贾雨村也站了起来,走到四阿哥身边,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四阿哥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好,真有你的!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定国公!”
贾雨村双膝跪倒,连忙称谢道:“下官谢王爷恩典。”
黄昏时分。紫禁城,养心殿。
康熙昏沉沉地醒来,看四阿哥正站在他身边,不高兴地问:“你来干什么?”
四阿哥忙跪下说:“儿臣特来探望父皇的病情。”
康熙摆摆手道:“起来吧。我问你,我这里的太监、侍卫,怎么全换啦?”
四阿哥急忙解释说:“父皇,您不知道,那夏公公老了,那天摔了一下,脚面肿得老高。我知道您是最怜惜他的,就送他回家休养去了。可是他一走,下面那些太监们别人谁也不服,成天价在宫里赌钱吵架,我不得已,才把所有的太监都换了。北京城这些日子也不太平,那侍卫营的马统领忽然被人暗杀了,我怕有歹徒们闯进宫来,才派了因和尚当了侍卫营统领,侍卫们也都换成武功高手了。您要是嫌他们服侍不力,我再给您换几个人。”
康熙哼了一声,说:“我问你,诏老十四回京的诏书发了没有?”
“发了有十来天了,”四阿哥恭恭敬敬地答道,”十四弟三五天之内就可以到京了。”
康熙露出一丝微笑,说:“哦,好吧,那你下去吧。”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告,”四阿哥说,”陕甘大地震,司天监上折子说恐怕上天震怒,应该去天坛祈祷上苍。”
康熙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身体不行,等老十四回来叫他替我去吧。”
“父皇,”四阿哥抢上一步,”上天震怒,告祭之事刻不容缓,要么,我替您去吧?”
康熙摇摇头。
四阿哥着急地说:“父皇,我原来也替您去祭过天的,保证不会出差错。”
康熙冷冷地说:“不行。”
四阿哥又跪了下来,说:“父王,如果迟迟不祭天,怕上天会降罪下来,您要为黎民百姓着想啊!”
康熙火了,只觉得头皮一跳一跳地疼,他喝道:“混账!拿笔来!”
四阿哥把檀木小茶几端到康熙的床上,铺好纸笔墨砚。
康熙提起笔来,哆哆嗦嗦地写了十个大字:
你办事荒唐我放心不下写罢把笔一摔,对着四阿哥说:“好啦,你出去吧。”
四阿哥面如土色,拿着那张纸,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毒酒
看着四阿哥远去的背影,康熙忽然涌起一阵力不从心的凄凉感。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自己一生纵横天下,莫非临死了倒要败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不成?
月光透过玻璃窗,像水一样洒在康熙的床前。这玻璃还是荷兰商人经由传教士汤若望进贡来的,一转眼,多少年了。康熙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掠过:
登基大典,擒鳌拜,撤三藩,讨伐吴三桂,下江南……唉,下了江南那么多次,也没有能再见到她。康熙眼前浮现出一个长辫子的小姑娘,调皮地唱道:“小小子,坐门堆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康熙笑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拉着她的手,轻轻唱道:“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憋不住了,只好拉在裤子上。”然后她就追他,他就跑,故意越跑越慢,等她追上来。她就用小手捶他的背,还一边娇声娇气地说:“阿烨,你坏,打你,打你!”
“嗯,就这样捶,捶得好舒服。”康熙喃喃地说着,觉得有一双软软的手在他背上捶着,他不敢睁眼,怕一睁眼那小姑娘就跑掉了。那双手还是一样轻盈,一样温暖,他的心颤抖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那双手停了下来。一个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叫着:“皇上,皇上。”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他努力睁开眼睛,月光下,一个黑衣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刺客!”康熙心里一阵发凉。他咳嗽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惊叫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说:“皇上,您不记得我了么?”
她转过脸去,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庞,岁月的留痕依然掩饰不住昔日的俏丽,好像胖了一点儿,可是那清秀的眼睛,那时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眼睛,不停闪烁着明月的辉光。
康熙的心缩紧了,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问道:“肖川,肖川,是你么?”
那黑衣人握住康熙的手,泪水夺眶而出,连连说:“阿烨,是我,是我!”
康熙大喜过望,用力抬起身子,谁知道眼前一黑,反而向后倒去。
肖川忙抢上一步,用左手托住康熙的后背,嘴里叫着:“皇上!皇上!”
康熙老泪纵横,缓缓地睁开眼睛,问道:“肖川,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肖川泪如雨下,回答道:“不是,皇上,阿烨,真的是我。”
康熙紧紧抓住肖川的手,惊喜地说道:“好,好,四十年了,我死也瞑目了!好!好!”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肖川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康熙背上捶着,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康熙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仔细打量着,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肖川,你老了,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肖川苦笑了一下,轻声地说:“阿烨,你也老了,四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康熙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叹地说:“四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怎么没跟我告别一声就走了呢?”
肖川长叹了一声,说道:“那天,皇太后逼我发下毒誓,再也不和你见面。我出宫以后觉得恍恍惚惚,人生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就去峨嵋山削发为尼。可是那独臂师太说我是性情中人,不给我落发,倒是教了我一身武功。”
“独臂师太?”康熙奇怪地问,”听说她是前明公主呢。”
“是啊,”肖川点点头,肯定地说,”她老人家早已经大彻大悟了,说只要老百姓能生活得好,谁当皇上都没关系。后来听说你和十四阿哥一起搞变法改革,还政于民,她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还派小师妹吕四娘去辅佐十四阿哥呢。”
康熙的眼睛发亮了,问:“吕四娘去辅佐老十四,有这事吗?”
肖川笑着说:“当然,还有好事呢。那吕四娘和你的孙子贾宝玉还是好朋友呢。”
康熙也笑了,还说:“我知道你见过宝玉了,你看这个……”说着从自己怀里把那个绿玉佛掏了出来。
肖川接过玉佛,轻轻摩挲着,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康熙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好了,好了,我们不是终于在一起了么。”
肖川擦了一把眼泪,说道:“这也多亏了我师傅。我听说你病重,急得不得了,可是自己又发过誓不来见你。师傅知道了就对我说:信义二字,其实义比信更重要。为了守信的虚名而伤害了自己的至爱亲朋,才是最愚蠢不过。我一想也是,我当年发的誓就是:如果我见了你,就让我以后被钉死在别人的棺材里。可是能见你一面,就是用我自己的生命去换,我也认了!”
康熙打了个冷战,忙把话岔开:“你看老十四这孩子,能成大器么?”
肖川点点头,说:“他心地仁厚,是个好苗子。不过,听说四阿哥最近活动频繁,拉拢了不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