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一样了。”
五儿现在真的躺在水月庵的棺材里了,贾五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昂首欲奔的天马上,“物是人非事事休,无语泪先流。”贾五长叹了一口气,五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看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呢,连我的两个姐姐都这么信任你。”
“我也喜欢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还有你。”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上,没有娘啊,提起亲娘,泪汪汪啊,我怕爹爹,娶后娘啊。”
“什么呀,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
贾五疲倦地闭上眼睛,五儿的笑容浮现在他面前,俏皮地说:“她呀,有事回苏州去了,你有什么事啊,跟我说也是一样。”
一幕一幕的往事,随着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他打开窗子,外面月色如水,照着湖边的残荷垂柳。真可谓:“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贾五痴痴地站了一会儿,拿出纸笔墨砚,应该写首悼念五儿的诗,怎么开头呢?
就用五儿最后留下的那两句吧。他就着月光在砚台里倒了点水,研了一会儿墨,蘸了蘸笔,工工整整地写下:
何处长笛飞月怨,玉杯如雪雁影寒,下面呢?他想起那绣着飞马的小袄,想起了五儿那凄婉的笑容,心里悲愤不已,提笔写下:
折翼九天悲玉马,摧心一夜妒红颜,那么好的女孩,可惜红颜薄命,自己才认识了几个月。贾五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写:
相知不在相识久,我为五儿吟此篇,该结尾了。五儿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她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堂上,和嫦娥、织女、百花仙子、朝霞仙女一起。贾五看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有金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麝月醒了,起来披上衣服,出来说道:“二爷,病才好,就这么早起来啦?写什么呢?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吧。”
“好吧,”贾五随口应着,“我在给晴雯写诗呢。”
东方越来越亮,天空由黑变青,由青变红,一瞬间仿佛把半边天都烧着了,血红的朝霞翻滚着,咆哮着,把大地映得金红一片。贾五只觉得热血沸腾,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大声吟道:
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
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有人说:“好!好华丽的诗句!”
麝月才把热水盆放下,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吓得大叫:“哎呀我的妈呀!晴雯显魂来了!”就昏倒了过去。
贾五吓了一跳,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定睛一看,不是晴雯,原来是黛玉。
贾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林妹妹,你可把我吓坏了,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凉。”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麝月搀到床上躺下。
黛玉掀开帘子进到屋里,拿起贾五写的诗句认真看着还夸奖说:“宝玉,你写诗的功力又见长了呀。”
贾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只是最后一句平仄不大协调,也是无可奈何了。”
黛玉一笑道:“诗么,讲究的是意境,不可以辞害意,更不可以为了平仄,对仗而失了韵味。当年老杜的'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两句中有三个字重复,但是仔细咀嚼起来,如果换了别的字,还真的没有这份气魄了。你这最后两句也是,'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本是从李白的'明月不沉归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里面化出来的。李白此诗句愁则愁矣,悲怆辗转,一派无可奈何。今天被你一翻,居然变得如此回肠荡气,万种豪情。孤寥金星,默默悲情,沉入大海,留下无限愁思。但是五儿那么纯洁的女孩子,肯定是去和仙女们做伴了,最后一句一翻,金星落海,化作满天彩霞,把她对我们的思念,都写在了满天云霞之上。比李白的意境更美了几分呢!”
贾五睁大了眼睛说:“我误打误撞写出来的,没想到还可以解释得这么好。妹妹你真厉害,下次写什么一定还叫你来评论。”
黛玉戚然一笑说:“下次?还写悼亡诗啊?该给我写了吧?唉,要是你能有这么好的诗来悼我,死了也不枉了。”
贾五忙拉住黛玉的手说:“不许胡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新娘子去喽!””看新娘子去喽!”
贾五心里好奇怪,谁娶媳妇啊,娶到大观园里来了。怎么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见呢?忙和黛玉走出屋来看。
贾五看到小红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就拦住她问:“外面闹什么呢?谁家的新娘子抬到园子里来了?”
小红笑嘻嘻地说:“是咱们琏二爷呀,新娶的二奶奶是珍大奶奶的妹子,人真是漂亮,百里挑一的漂亮!”
贾五一愣,问道:“那凤姐姐知道吗?”
“当然知道,还是琏二奶奶亲自派人接进园子里来的呢。”小红说,“二爷,我得先走了,琏二奶奶还等着我去叫花匠给新二奶奶屋里插花儿呢。”
看着小红走了,贾五好奇怪,凤姐那个醋坛子,怎么会主动给贾琏娶小老婆?八成是贾琏自己在外面找的二奶,被凤姐骗进大观园来了。只怕以后有的是架打了。
黛玉看看贾五,问道:“宝玉,你说那珍大奶奶的妹子,怎么就同意给人家做小呢?”
“这个我知道,”紫鹃走过来说,“他们尤家没钱没势,不过几个女孩儿都长得漂亮得不得了,人家都说是天生的尤物。珍大爷爱上了大奶奶漂亮,和敬老爷打了多少饥荒,非要娶来不可。后来敬老爷一气出了家,不管了,才把珍大奶奶娶进门。”
贾五听了一怔,别看贾珍别的不怎么样,这争取婚姻自主方面还是挺令人钦佩的呀。
“对了,那死了的蓉哥媳妇家好像也是无钱无势,”黛玉说,“那他们父子也挺相像的么。”
“可不是,那蓉哥媳妇更可怜,”紫鹃说,“是秦老先生从养生堂里抱来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珍大爷送蓉哥儿去秦老先生那里上学,看见了可卿姑娘,就是后来的蓉哥媳妇,就非要把她娶给蓉哥儿,老太太怎么劝也不听,后来,嘿嘿。”
“唉,不说这个了,”黛玉叹了一口气说,“那蓉哥媳妇真是个好人,可惜死得太早了。”
“是啊,”紫鹃点点头说,“都说那蓉哥媳妇长得像姑娘你呢。对了,听说这回娶的新二奶奶叫尤二姐,她还有个妹妹叫尤三姐。那尤三姐更是个大美人,长得也像咱们林姑娘。”
“乱说,”黛玉笑了,“哪能一有美人,就说长得像我的?”
“这回可是真的,”紫鹃争辩说,“琏二爷的跟班告诉我的,而且胆子大,主意正。”
“哦?怎么个主意正法?”黛玉问。
“琏二爷和二姐要给三姐找个婆家,三姐说:'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母亲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要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那她看上谁了呢?”黛玉奇怪地问。
“三姐说:'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叫做柳湘莲,我看上的就是他。'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来了不曾。”紫鹃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心里一惊,脸马上红了,心想:“这个女孩胆子好大。但是做作得也对,自己的幸福不靠自己争取靠谁?自己要有这个勇气向宝玉表白就好了。唉,不过,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呀。”
第三十二章 十四阿哥战了因
老太妃死了,康熙难过了好几天,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啊。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也快不久于人世了,又想到老太妃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老十四,就下了诏书令十四阿哥回来奔丧。
四阿哥听说老十四要回京,大吃一惊,急忙找乌思道、弘历、了因,以及自己的其他心腹来商量对策。
乌思道想了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切布置好之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我们先哄哄他,装出拥护变法的样子,然后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钻进去。”
了因休息了几个月,伤都好了,武功也基本恢复了,只是金钟罩还没有封上。了因为人傲气得很,上次伤在小师妹手里,觉得很没有面子,一直气儿不顺。听到这里,就站起来说:“你们读书人真是啰嗦,干脆洒家在半路上等着,找他比武,就势杀了他,不就结了!”
乌思道嘿嘿一笑道:“大师父,那十四阿哥可是茫茫大士的高徒,您大伤初愈,可不能小看他!”
了因听了大怒,把禅杖往地上一顿,生生地在青砖地上插进去了三尺大叫道:“你给我住口!洒家那是看在同门分上,不忍心下杀手,才中了小师妹一剑。这次要是杀不了老十四,洒家这颗人头输给你!”
四阿哥一想也不错,就摆摆手,对了因说:“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跟老十四掰开脸儿,你要去可以,第一,不能说是我府里来的;第二,不论输赢,我都不能出手帮你。”
了因气得一蹦老高,说:“气死我了,洒家什么时候打架要人帮过!你们在这儿等着,看我提他的人头来!”说罢转身冲了出去。
四阿哥和乌思道相视一笑说:“真是请将不如激将。我们也跟着去,瞧瞧热闹!”
保定府通北京的官道。
了因躺在道边的大柳树下喝酒。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八匹枣红马,载着十八个红衣人,像一团红云似的滚来。
领头马上坐的正是十四阿哥。一接到进京奔丧的圣旨,他把军务移交给年羹尧,自己带了几个侍卫随从连夜进京。为了免得和地方官员应酬,他们穿的都是便衣。一路上餐风饮露地急着赶。现在总算离北京只有半天的路程了,侍卫们都露出了笑容。
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路当中,十四阿哥吃了一惊,用力拉住马缰,那胭脂红宝马”希律律”怪叫一阵,前蹄蹿起一丈多高,恰好在那人面前停住。
十四阿哥定睛一看,是个胖大和尚,手里拄着一根黑铁禅杖,气势汹汹地站在路中央。
十四阿哥一抱拳道:“这位师傅,请借个路。”
了因冷笑一声说:“我倒好说,你问它肯让不肯让?”一摆手里的禅杖。
众侍卫听了大怒道:“秃驴,你想找死么!””疯和尚,皮子痒了想找打不是?”
“你小子活腻啦,敢和爷们儿叫份儿!”
小书童也过来凑趣:“和尚,你的禅杖那么粗,是什么木头做的呀?”
了因长啸一声,震得树叶子沙沙直响,说:“好啊,你们一起上来,尝尝洒家的铁禅杖!”
十四阿哥做个手势,让侍卫们安静下来,再打量打量了因,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跳下马来,笑着说:“这位师傅,您真的想伸量我的功夫?”
了因怪笑着说:“你抄家伙吧,空手你打不过我。”
十四阿哥接过侍卫递上的八卦紫金锤,向着了因一拱手:“请。”
了因便不答话,高高举起铁杖,一记”五丁开山”,恶狠狠地向着十四阿哥头上砸了下来。十四阿哥举起金锤,一式”霸王举鼎”向上迎去。只听得”当啷”一声响,两人各退了三步,彼此都暗暗佩服,对方的内功好生得了。
了因吼了一声,又扑了上来,一百零八式疯魔杖法使开来,十四阿哥使出六十四式八卦锤,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十四阿哥曾经和晴雯切磋过武功,几个照面下来就知道这和尚用的是独臂师太一门的功夫。而且武功如此精纯,肯定是了因和尚。自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了因更是心惊,想不到一个公子哥儿也能有这么厉害的武功,搞不好还真输给他了,那天被四娘伤了,是因为自己暗恋小师妹,下不了杀手,今天再输了就没话讲了。再说自己跟雍王爷吹下了牛皮,这面子往哪里搁?想着想着,了因手里的铁杖越舞越快,像一团黑云把十四阿哥团团罩住。
藏在柳树顶上观战的四阿哥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这和尚的武功真有两下子,自己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团黑云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一环环的杀气,像水里的波浪一样扩散开来,侍卫们都逼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五丈以外。铁杖指处,树叶哗哗地落了下来。
迎着了因雷霆闪电般的攻势,十四阿哥招式一变,手里的大锤仿佛有千斤重,越舞越慢,像一盏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摆来摆去。了因心中一懔,知道这是最上乘的内家功法,今天搞不好非栽在他手里不可。想到这里,“哇呀”怪叫一声,左手单手舞着铁杖,右手又运起玄阴功,飕飕的冷风一掌掌拍了过来。
十四阿哥打了个冷战,退后了一步,把大锤交到右手,左手运起”三阳开泰神功”,向了因回了一掌。了因只觉得一阵暖风迎面袭来,自己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他甩甩头,定了定神,想起师傅说过,自己的玄阴功乃是至阴至寒,它的克星就是至阳至热的”三阳开泰神功”。看来今天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转眼间,二人又打了一百多个回合。一掌冷风,一掌热风,在地上激起一个个气旋,卷得树叶尘土满天飞。
在树顶上观战的四阿哥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老十四的武功如此精进了。他知道了因的疯魔杖和玄阴功是最消耗内力的,而老十四的八卦锤是借力打力。再拼一百个回合,了因筋疲力尽,非输不可。自己如果下去和了因合手,虽然能打赢,可是老十四的轻功天下独步,转身一跑,怕自己也追不上。而且他告到皇上那里就麻烦了。思来想去,哎,无毒不丈夫!
四阿哥从百宝囊中拔出一支金镖,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写着自己的名号,瞄着十四阿哥一甩手,“嗖”的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练武的高手都懂得听声辨位。了因听出这暗器是打向十四阿哥的,心中暗喜,左手上的铁杖又加了几分劲儿,右手掌使出一股”黏”功,把十四阿哥的手掌死死粘住。十四阿哥听到暗器打来,才要招架,可是右手的大锤被了因的铁杖封住了,左手又刚刚被黏在了他的掌上,心里暗暗叫苦。
说时迟,那时快,金镖已经到了十四阿哥面前。十四阿哥急中生智,一提肩一甩头,帽子飞上半空,黑油油的大辫子抡圆了,像鞭子一样,正好狠狠地抽在了金镖上。那金镖在半空转了弯子,向着了因飞去。
了因正在得意洋洋,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待要招架,两手又都被十四阿哥封住了。了因原来仗着自己有金钟罩,刀枪不入,也从来不练躲避暗器,偏偏现在金钟罩被四娘破了还没有恢复。只听得”噗”的一声,金镖连根没入了因的右肩。
了因大吼一声,跳出了圈子,指着十四阿哥大声骂道:“你……你他妈的暗器伤人!”
十四阿哥收了锤,说:“和尚,你仔细想想,那镖是冲我来的,怎么能说是我放的?”
了因一想也是,气得狠狠一跺脚,道:“好!你等着,洒家非报这个仇不可!”
说完捂着伤口,拖着禅杖愤愤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