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扔……”我一振绕于臂上的云纱,将那骨簪在落地前卷起,接在手中。却见蛛儿一脸坏笑地望着我,双颊又晕染上了一抹红晕。
“尘姐姐,你脸好红啊,该不会真的是红鸾星动了吧。”
“蛛儿你再胡说,我可要封了你的嘴啦。”
“嘻!好啦,不逗你了,瞧你这脸皮还真薄呢。”她一阵嬉笑。“啊!对了,刚才我从小贩口中得知这镇上到了晚上可有好玩的事儿。”
“晚上会有什么好玩的事?”
“闹鬼。”
闹鬼?我一笑,把骨簪往头上一插,“看来这一路上还挺热闹的。”
“是啊,太好玩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蛛儿兴奋极了。
“你就喜欢闹事。”
“这可是恶鬼扰民,我准备来替天行道,顺便修功积德。”蛛儿不依道。
我们在集市晃了一整天,这天才刚入夜,那些小贩便开始收拾摊位,大街上早早便没了人烟,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一瞬间,这里的空气像是凝结了。
我与蛛儿在月光中静静地等待着。
三更天,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树影婆婆,这小镇上的夜,显得异常安静。
一阵“呜呜”的女子哭声,猝地自黑暗里传来,在这寂静的深夜,这哭声听来就显得格外诡异凄惨。
鬼哭!
那尖锐和断肠的哭声飘飘忽忽,一会在前,一会在后,一会在左,一会又彷佛在右。我凝神静听,追踪到一处,这是两扇半掩着的门,鬼哭从内隐隐传出,这黑漆大门上一块横匾上写着“义庄”两个字。
“义庄?这是什么地方?”
“是专门停棺木灵柩的地方,也就是死人住的地方。”
死人住的地方,当然显得格外阴森,一阵风吹来,大门“呀”地一声,竟然完全敞开了,迎面扑来阵阵寒意,我和蛛儿走了进去。
风从堂外吹入,烛火摇曳。
义庄的大堂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那些长凳上放着几具棺木,大部分都是连黑漆都已脱落,棺木四周围着白色的布幔,被风吹地轻轻扬动着。遍地都是白色的冥纸,一种难言的阴森充斥着整个大堂。
进了义庄,那鬼哭骤然而止。
“哼!我一具具找,不怕找不到你。”蛛儿一抬手,第一具棺木的棺盖便被掀起,其中卧着一具呈淡黄色的干枯女尸,头朝里脚朝外,眼球不知何时已被尸虫吞噬,眼中只剩两个空洞,头发仍依稀可见,左手肘关节早已脱落,膝关节也已断裂。
靠南的棺材里只剩下一些苍白的人骨,尸骨上包着一层棉被,丝绸的被面,也已经烂得辨不清是什么颜色。
走到第三具灵柩的一端,我双手轻轻一抬,“起!”棺盖应声而起。我向打开了的灵柩看去。一看之下,却也呆住了。
棺木之中,衬着一条雪白的缎子,在缎子之上,躺着一个女人,她消瘦的面颊,透出惨白的颜色,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指甲很长,指节苍白,身上也穿着白缎子的衣服。
但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却是及其恐怖地圆睁着,眼球前凸且布满血丝,乍一看上去显得格外狰狞。就连我心里也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她那张嘴,微微上斜,似乎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这具女尸好邪乎,我看就是她了。”蛛儿把身边的白布扯了一大幅来,用力一振,便把那具女尸卷了出来,女尸裹着白布直立着靠在黑色的门面上,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的表情越显诡异。
“呜呜”整个义庄刹时又充满那凄凉的鬼哭。风吹烛影,满地的冥纸被风吹地四处乱散,阴森的气氛刹时间更显浓重。
“真是可恶,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肉身给毁了,让你死无全尸。”蛛儿吐出一根蛛丝缠住那女尸的颈部。
“蛛儿,别胡来。”我忙出言制止。
“哼!”蛛儿一脸不情愿地收回了蛛丝。周围依旧毫无动静,只是那女尸脸上的笑容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缓缓的转了一个半身,却意外瞥见那女尸的手指微微曲了一下,那暴凸出来的眼珠子似乎也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啊?不好!我惊呼,“蛛儿,小心……”
话还没说完,那女尸突然撕碎裹在身上的白布,伸出手掐住了蛛儿的脖子。她回头看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这笑容,闪烁着极其邪恶的异光。
我手化莲印,置于胸前,蛛儿现在在她手里,我不便造次。
蛛儿被制,气往上冲,厉声斥道,“你这怪物;快放了我,否者等一下打你个烟消云散,在剁了你的尸体,你再敢做恶。”
“饿……我好饿……”那女尸突然说话,声音沙哑,恐怖而凄凉。
她抬起另一只枯瘦的手抚上蛛儿脸颊,蛛儿脸色变了变,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你这怪物,想干什么?”
“好饿……我好饿……我要吃……眼睛……”话未说完她的手便向蛛儿的眼睛挖去。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旋身猛一振臂上云纱,绕住她掐着蛛儿脖子的手,莲花手印一出,三道定身符便向她封去。她抓起旁边的棺盖挡住了我的灵符,猛地一送,那沉重的棺盖便向我飞旋而来。
“哗啦”隆一声巨响,义庄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飞,裂开了一个缺口,一前一后两个人从缺口中穿了进来!
是他!
风无界!
他双掌一翻,抖出—叠掌影,含凌厉无匹的内劲,那棺盖刹时被震得四分五裂。
还有另一个少年要比他年轻些,一双剑眉,衬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嘴角的上端,印着一个小小的旋涡。他一声长啸;手中剑已化成了一团光芒向那女尸狠命刺去。
第一部 忘尘 03
那一剑斜斜刺向女尸的咽喉!
那女尸却没有闪避,只是一甩手把蛛儿迎上前去。那少年人在半空,手中剑刺到一半,伴随“嗡”一声龙吟,剑势陡变,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女尸那右手手腕!
冰冷的剑锋刹那间一翻,剑光一闪;“噗”地一只手飞入半空。是那女尸的右手。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蛛儿顿时感觉脖子一松,眼前一闪,那少年已护在她身前。
那女尸被斩了右臂,似乎没一点感觉,那双暴凸的眼珠子甚至一转都不转,散发着异常邪恶的光芒。
蛛儿秀目圆睁,对那女尸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冷哼一声,两双手一拂,指缝间飞出十余道银光向女尸眼睛刺去。
女尸那两点眼瞳如充血般血红灼目,那十余支银针在她面前停住,瞬间烟消云散。
目光落下,眼瞳更红。
她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有说不出的诡秘。
“可恶!”蛛儿再次受挫,自是怒不可竭,蓄势待发,却被身前少年一把拉住。
一直护在我身前的风无界疾冲了过去,他身形之快,实在难以想像,半空中手起剑落,将女尸拦腰而断。目光一落,亦当场一怔,那女尸竟然仍能够移动。
“饿……我好饿……”女尸叫声不绝,一声比一声凄厉。
那少年横剑当胸,沉声道,“两位姑娘不用惊慌。”
“这到底是什么鬼怪?如此难缠。”蛛儿疑惑不已。“她老是喊饿,难道是饿死鬼。”
“她不是鬼,是活尸。”
“活尸?难道她只是一具尸体!”
“不错。”
“尸体怎么还会有有饿的感觉,难道她也要靠吃东西生存……啊!尘姐姐小心……”伴着蛛儿一声惊呼,那女尸上部已飞身而来,一只手死命抓住我的手臂,触手冰冷。
我的手臂上马上泛起五道血印。
我单手化莲花印,一道火符迅速贴于那女尸眉心。只听见一声凄惨的嘶叫声,那女尸著火焚烧,一双眼睛暴睁,一只手胡乱抓着,表情异常痛苦。
那场面,触者惊心!
不过极短的片刻,我身前就只剩下一堆白骨,还有两颗浑圆的眼珠。
我双掌合十,一声叹息。
“姑娘,你没事吧。”风无界来到我面前。
“我没事。”我微笑,轻轻一拂,手臂上的血印便慢慢隐退了。
“你的手臂……还是让我看看,我不放心……”
“女孩家的玉臂是随便可以给男人看的吗?”蛛儿一下子钻到我们中间,拨开了风无界的双手。
我闻言脸一红,转移话题,“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这是家弟,风无及。”
风无及拱手一楫,道,“无及见过两位姑娘,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是蛛儿,这是我家姑娘,闺名忘尘。”蛛儿似乎对这少年甚有好感,和他说话时声音也不自觉的轻柔了许多。
我若有所悟地笑了,却见蛛儿俏脸儿一红。
这小妮子自是动了凡心。
突然我感受到两股无比强悍的剑气,带来一种惊醒与沉静的力量,龙吟凤鸣,在空气中互相追逐交缠着。我内心暗暗惊异。
难道—
剑亦有魂!
有爱!
有憎!
据黄帝本纪云:「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
我的目光转向风无界其配剑,剑身长四尺余寸,以中脊高耸向两侧为凹形,此剑一面有符为乾,镌刻有七曜,剑的另一面有符为坤,刻有鸟兽,剑身寒光逼人,光亮如镜,文曰伏魔。
回头细看风无及所配之剑,剑身修长,剑身上刻有十八星宿,剑柄与剑刃相接处用蓝色琉璃镶嵌着精美的花纹,寒光耀目。中间靠近剑格外,镌有两个篆体铭文,铭记妖斩。
伏魔!妖斩!是上古所遗的神器炼化所铸,一阴一阳,刃上带有天煞罡气。
我心中不禁惊叹,此双剑若在人间,万邪何物不伏!
可这活尸……我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看着身前那堆白骨,幽幽道,“这女子怎么会成为一具活尸呢?”
“这名女子叫秀湮,本是这镇上一大户人家的美貌小妾,一个月前被魔人所害,剜了心去,出殡那天,一只白猫跳越尸体,她突然暴睁双眼,众人在惊恐中把她的尸体送到了这个义庄,从此无人敢踏进。”
“你们既然早知这活尸底细,为什么不快点除了她去,还要让她在这里祸害……”蛛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周围又响起了阵阵鬼哭。
哭声凄厉万分!
像是一根根细刺扎进心里。
很疼。
心,疼,莫名。
风无及的眼瞳中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除了她,或许会给这个小镇带来更大的灾难。”
我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风无界把剑往身后一插,他的侧脸勾勒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道:“在他未到之前最好赶快离开。”
“他,是谁?”蛛儿问。
“一个专剜人心的饿鬼。”
“怕什么?来了最好,一并解决了他!”蛛儿冷哼一声,说着拉着我冲进无穷黑夜里。
“蛛儿!尘姑娘!”风家兄弟一声惊呼,也跟着出了义庄。
夜,静静的,月光照着万物,仿佛是一层轻纱,又仿佛是一层浓雾。
天地间刹时一亮!
一道闪电,突然在黑空中出现,一闪即逝!
然后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琴声,那声音若断若续,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好像就在身边。
这琴声诡异莫名,竟然像是出自我的梦里。
“我等你很久了……”
雾渐渐弥漫,身上的白玉莲花突然泛起一种冰魄人髓的寒。
“忘了吗……忘了吗……忘了吗……真的忘了吗……”那个女人的声音听来彷彷佛佛。“我就是你啊……”
我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回忆,你可是我的回忆?
“忘了吗……忘了吗……真的都忘了吗……”那个声音在空中摇曳。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胡乱挥舞的手臂,我回眸,这张脸,是风无界。
不是!
我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这,就是—
他!
“阿弥陀佛。”一个身穿月白袈裟和尚单手竖掌于胸前,即时一声佛号,然后他抬起头,“贫僧无印!”
无印!
不知何时我已是泪流满面。
在蛛儿的一声惊呼中,我晕了过去,脑中却闪过那双漆黑如井的深邃眸子,如此熟悉。
我又回到了那里。
迷宫般的长廊,曲桥流水,烟水弥漫,还有那一池青莲,美得令人窒息。
梦!
难道这又是……
梦?
不是。这是哪?
我醒来,睡在一张雕花檀木床上,挂着白纱帐,下缘滚白流苏。
“这是哪?”
“小姐你醒啦,这里是‘忆尘山庄’。”回答我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丫鬟,她正守在纱帐外。
“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
我仿佛又做了一个梦,这次梦中的女子一直未出现,我只是胡乱挥舞的双臂在雾里寻找着什么,我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
然后我抓到了一只手,我正想看清楚他的脸,耳边却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我惊醒!佩戴在身上的白玉莲花依旧是入髓的寒。
“蛛儿呢?”
“蛛儿小姐与无界少爷、无及少爷、婴冉小姐正在‘风来厅’用膳。”
丫鬟扶我起身,环顾四周,室内布置极简单,靠窗处摆放着二盆秀竹。
墙壁悬挂着一幅工笔仕女画,似是年代久远,画风淡雅,笔墨含情。画中女子身着一袭素白衣衫,衬着那一汪黑绸似的长发,右手纤纤玉指掬着莲池中的清水,双眸无邪,笑颜纯净,宛如荷花般淡雅清丽,左上角题跋,“芙蓉出自清水,笑颜宛若春风。”
我久久站在画前,看着她,也像是看着自己。
“这画中是谁?”我坐在梳妆台前。
“小婢不知。”丫鬟帮我梳头,看着镜中的容颜,叹道,“小姐可真是人间绝色,如果细看的话,与那画中女子还真是有几分神似呢!”
我微笑,信手推开雕花镂窗,此楼临水而筑,淡淡的一泓清水,朵朵白莲浮面,微风吹拂,清香四溢。
“小姐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小婢去厨房端碗莲蓉汤过来吧。”
“不用了,我不饿。”我回头对伺候在身边的丫鬟说,“我想操琴。”
“‘琴心别院’有琴台。”丫鬟把莲花骨簪插到我发髻中,然后领着我走了出去。
这长廊迂回曲折,走在其中,我有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曲廊依势而折,临水而筑,虚实开闭,移步换景,还有鱼儿在池面嬉闹激起,偶有几枝碧绿的修竹点缀其间。
穿过走廊,进一个小院,抬头见碑廊门额上题有“琴心”二字,笔法苍劲。上数步台阶,登上“琴台”,眼前汉白玉方型石台上摆放着三脚的古铜香炉,飘出袅袅轻烟,一架檀香木质地的古琴,漆成黯淡的朱红色。
我低着头,一只手有意无意的轻拨着琴弦。
“你先下去吧。”
丫鬟退下后,我衣袖一拂,天际落花片片,如柳絮乱飞。
琴音响起,缓慢悠扬,乐声时断时续,如梦如幻,我嘴里轻轻地吟:“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第一部 忘尘 04
天上人间,谁是有缘,谁又无缘?
琴音未绝,忽闻一阵萧声传来。
我在恍惚之间,琴音突地拔高,琴箫和鸣,缠绵迂回,声音渐入凄切迷离,似不能自拔,渐渐低下去了,但不就此断绝,仍旧低吟着,像秋水微波。
感觉那萧声越来越近,隐约中有笑语声传出来,我的琴声嘎然而止,箫声也随之停了下来,余音久久不散。
“此曲只因天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