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俊杰喜道:“这就是了。”心想:“帮忙安顿好陆渐鸿之后,我就上汴京去探听,总比到处瞎闯好。”又询问陆雨亭一些有关左平熙的事情,陆雨亭倒是知无不言。
待出了树林,天色微亮,一时之间也不晓得上哪儿去才好。封俊杰道:“再往西南而去,就是熊耳山了。山上有一道观,我年轻的时候曾在观中住过一段时间,跟白阳观主还算有点交情,现在不如先上那儿去,再徐寻他途。”
陆渐鸿道:“我现在什么主意都没有了,封兄弟做决定吧!”陆雨亭道:“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封前辈既然还有要事,那不如先去忙,我爹由我和我哥哥来照顾就行了。”
封俊杰迟疑了一下。陆渐鸿亦觉得如此,说道:“是啊,封兄弟送到这里就行了。上熊耳山之后,让我们自己来跟那个观主打交道,免得王叔瓒追查起来,牵扯到封兄弟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封俊杰道:“既然都送到门口了,哪有过门不入的?还是让我送你们上山吧!”陆渐鸿道:“封兄弟宽心,我们姓陆的,虽然遭逢大难,可是还不至于一蹶不振,这一点小事我们处理得来的。”陆二公子亦道:“是啊,封前辈,你还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们总不能老是依赖他人。”
封俊杰心想:“若左元敏从少林寺下来之后,先一路北上,然后转东往汴梁而去,那他们此刻已经早他有三天的路程了,再不追去,万一在汴梁又没拦到,那可真不知要再往哪儿去了。”于是终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家父子三人,尽称不敢。
临行之际,封俊杰又特别招来陆雨亭,叮嘱道:“左平熙的武功高强,拜他为师,终有一天出人头地,那是不用说的。只是此人城府甚深,相处不易,不过你既已与他相处逾年,想来此中分寸,你已经清楚了。还有,他与官盟主等人结怨已深,势如水火,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陆雨亭道:“就算晚辈不拜左前辈为师,我与官盟主、王叔瓒,也有一笔帐要算。”封俊杰想想也是,不再多言,只再与陆渐鸿互道珍重,便即告别。
他打算改走水路,所以一路疾往北行。过了下午,便直抵黄河边上了。觅得船只,立刻要船家开船,顺流而下,日夜兼程。第二天下午择地上岸,转往南奔,入汴之时,天色尚早。
入汴之前,目标显着,封俊杰一心一意赶路,虽然有点徬徨,倒也十分踏实。可是在用最快的速度入汴之后,反而不知接下来要何去何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一阵,京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他都去绕了一圈。这般像无头苍蝇地乱闯,人海茫茫,当然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封俊杰原本满腔的冀望,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但见天色渐晚,一颗心也逐渐往下沉,心想,也许明天再到附近绕一绕吧?又想,如果明天也像今天一样,根本就找不到呢?
其实他连左元敏还在不在城里,甚至是不是来过这里都没有把握,漫无目的的想要找一个人,那还真的得要靠机缘巧合了。
封俊杰信步走着,忽然在街边墙角下,看到一个熟悉的暗记,虽然已经有点模糊,但仍可以瞧出,那是女儿封飞烟留下的。封家的独门暗记,可以纪录留言者、事情、目标物、方位、与时间。瞧这上面所纪录的时间,距今已将近一年了,当是在陆家庄大火之后不久,这一点与陆雨亭的说法相符。
封俊杰顺手将暗记抹去,这是封家暗记的标准使用守则。暗记指向大街尽头的一家饭馆客店,封俊杰正好也要找地方投宿,虽然时间不对,但却有一股力量,将他牵引过去,彷彿那家客店在招唤他一般。
这家客店,封俊杰早在去年就该来了,原本封飞烟的暗记,确实也一路将他往汴京城里带,只是后来封俊杰先在城南外二十里处的林子里,发现了更新的暗记,却又是指向往南,这才直接转弯,没绕到汴京城里头来。
封俊杰走到客店门口,果然在门边墙角下,看到封飞烟留的暗记,右足伸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抹掉。
店小二迎向前来,笑嘻嘻地说道:“客倌,里面请!先来点酒好吗?”封俊杰道:“不了,先给我来些吃的东西,一碗肉汤。再帮我准备一间房间。”店小二笑道:“没问题,里面先请。”
店小二转头走去,封俊杰正要跟上,却见那店小二身前闪出一个人来。封俊杰反射性地侧身一让,那人走了两步,却回头道:“啊?封前辈?这么巧,刚到吗?”
封俊杰听这声音熟悉,定眼一看,不正是左元敏是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封俊杰喜出望外,差一点就要忘了自己找他的目的。
左元敏见他没什么反应,续道:“我们正要到处去逛逛,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去?”背后一个女子笑吟吟地从另一边走了出来,招呼道:“封前辈。”正是张瑶光。
封俊杰一见之下,忽地怒气上冲,一把抓住左元敏的手臂,将他拉出客栈,说道:“走,跟我走!”
左元敏没想到要反抗,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直道:“封前辈,发生了什么事了?”张瑶光也急急忙忙跟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有话好说……”
封俊杰怒道:“有什么好说的?走!跟我去见飞烟。”左元敏奇道:“封姑娘?我好久没见到她了?她好吗?”封俊杰怒气未息,道:“好?还能好吗?你要再不去见她,她就永远好不了了!”手上用劲,要拉动左元敏。那左元敏实在觉得莫名其妙,手上不自觉地也用力抵抗起来。
封俊杰这下更生气了,说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张瑶光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走到左元敏跟前,说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暗中潜运内劲,以便在封俊杰发动攻击前来得及拦住。
左元敏也道:“封前辈,有话就说清楚吧,封姑娘要是真的有事的话,我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可若是要像这样子强拉我去,我是不会去的。”
封俊杰叱喝道:“你做的好事,难道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吗?”左元敏也有点不太高兴,说道:“我左元敏虽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但为人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
封俊杰道:“好,你给我仔细听着了:我的女儿飞烟她有身孕了,她跟我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左元敏大吃一惊,说道:“什么?”封俊杰道:“事关我女儿的名节,难道她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左元敏嚷道:“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啪”地一声,左元敏但觉脸上热辣,眼冒金星,却是张瑶光出其不意地赏了他一个耳光。左元敏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惊吓之余,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瑶光见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有点后悔打得太快太急了,解释道:“你……你到底有没有,直接说清楚就可以了,说不可能,好像是……好像是人家封姑娘硬赖你的一样,这……这事关女人名节,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你……你究竟……究竟……”
左元敏道:“瑶光姊,我没有,我没有欺负封姑娘。”封俊杰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说道:“好,那你敢不敢跟我回去,与飞烟对质?”左元敏道:“去,去,去,当然去了。这一定是……一定是……”他本想说:“一定是封姑娘搞错了。”可是这样的事情,岂有搞错的道理?可是自己根本连她的手也没摸过,要将这事赖在他的头上,确也太离谱了!
封俊杰不想再跟他多说,喝道:“走!”这次左元敏不再抵抗,运起轻功,并肩而行。张瑶光毫不犹豫,足尖一点,紧追在后。
第二十一回 人间阎王
封俊杰一时气愤,全然忘记了天色将晚。此刻出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饭睡觉都有问题,所以三人来到城门边上,还没出城,就又折回原客店投宿,只是左张两人原本还要去夜游东御街的鬼子市,这下子已全无心情,两人各自关在房里,胡思乱想了一夜。
第二天,三人不约而同地都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好干粮,便一起上路。只是任凭左张二人如何跟封俊杰解释,封俊杰就是对他们两个目前关系的亲密,感到相当不满。因为在他来说,左元敏既然与自己的女儿发生了男女关系,那当然便要娶女儿为妻,怎么还能跟外头的女子乱来呢?
但站在左元敏的立场,他更是哑巴吃黄莲,有着满腹的委屈,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一来自己确实是与张瑶光姊弟相称,而封俊杰心中所想的,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有些龌龊,这不仅对自己不公平,同时对张瑶光也是一种伤害;二来他虽然关心封飞烟,在她遭遇困难的时候也愿意帮助她,但这并不代表连这样的事情,也可以赖在他身上。
他想辩解却又不想讲得太难听,所以只好干脆不讲,一切等待见到封飞烟再说。
最后在张瑶光这边,可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张瑶光这半年多来,与左元敏朝夕相处,感情与日俱增,那是不用说了。她在听到封俊杰说,封飞烟怀了左元敏孩子的当儿,二话不说,立刻赏了他一个巴掌。这样激烈的反应,事后连张瑶光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她也自我解释道,这是因为左元敏的态度不佳,再怎么说封飞烟也是女孩子,这般叫嚷着否认,别说封俊杰不能接受,张瑶光也觉得有失厚道。
至于“有失厚道”四个字,值不值得一个耳光,张瑶光就说不上来了。就本质来说,这个耳光与其说是为了封俊杰父女而打,倒不如说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与封飞烟相处时日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这个一时冲动的耳光,完全是自己的情绪反应。反应她那当下对左元敏的失望与憎恶,反应她心中的失落与忌妒。及至左元敏极力辩驳,她稍感宽慰,脑筋也才冷静下来,反正左元敏坦荡荡地表示愿意与封飞烟对质,真相一问便知,也才觉得后悔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了。
所有的情绪,在三人心中各自滋长发酵,偶而两两四目相交,都是既感尴尬,复又不安。无庸置疑的,这一趟痛苦难过的旅程,简直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那封俊杰的老家,是在蔡州县城西的一处小村庄,距离汴京约有四五百里路。虽非日夜兼程,但三人的脚程都不差,所以只消几天的功夫,便来到了目的地。
进得村内,当下便由封俊杰领头带路,直往封家旧院而去。封家在此地住了有四代人家,除了封俊杰父亲这一脉,到他这里单传之外,其余堂表伯叔倒是不少,走着走着,道旁已有人喊道:“伯父!你回来啦!”
左元敏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庄稼青年,打着赤脚,正在道旁的田里干活。封俊杰道:“阿灿,还没忙完吗?”那青年摇头叹气道:“这里弄完了,我还得要到县城去一趟。”
封俊杰微微皱眉,道:“是为了上回隔壁赵家那只老黄的事?”那青年道:“县衙的捕快前天就来过了,要是我今天不准时到,他们准派人来捉我。”封俊杰道:“你放心,这个县官我去查探过了,虽然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清官,但也不是个糊涂蛋。一头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来他会秉公办理。”那青年道:“但愿如此!”又闲聊了几句,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三人复往前行。左元敏心想:“刚刚那位青年,好像为与邻家为了一头牛而对簿公堂。封前辈武功这么好,这件事情只要他肯出面,伸出一根小指头,也许根本连官司都不用打。但他显然没有插手这件事情,只有去调查这位县官的底细,最后甚至还劝自己的亲戚看开一点,一切顺其自然。封前辈不恃武凌人,实在不枉侠名。”
他对封俊杰原本就相当信服,如今亲眼又多见一个实例,心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现在不得不扳起脸来,免得让封俊杰抓到机会说自己心虚。不久三人走近一处庄院,那院中本有六七个孩童在墙边嬉戏,其中一个大孩子见到封俊杰,急忙撇下其他玩伴,回头冲进院子里,其余孩童中有人便叫道:“封大叔好!”
封俊杰道:“你们大家好。”穿进庭院,一个老妇从一处茅草农舍迎了出来,叫唤道:“堂叔!”封俊杰道:“阿嫂,飞烟呢?”那老妇脸色古怪,说道:“我正愁不知你何时会回来,正打算托人去找你。”封俊杰知道有事发生,脸色微变,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走上前来,细声说道:“飞烟她前几天临盆了……”左元敏与张瑶光虽然已经知道此事,但听到一个陌生人,这般说着自己熟识的一个朋友,心中仍是不免一惊。
封俊杰喜忧参半,问道:“母女平安吗?”那妇人道:“母子均安,生了一个男娃娃。”
一般人听到这里,多半便要说:“哎呀,恭喜你啊,要当爷爷啦!”要不然也要说:“生了男孩啊?样子是像他爹多一点呢?还是像他娘多一些?”可是这会儿说话的人,是小心翼翼,轻声细语,而听话的人,也是噤若寒蝉,呆如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封俊杰才说:“那飞烟呢?我要去看看她。”那妇人霎时满脸歉意,说道:“这就是我急着要找你的原因了。飞烟前天早上忽然走了,只留了一封信。”
封俊杰大惊,说道:“什么?”那妇人想要摆脱这样的尴尬,忙道:“那封信是留给你的,现在在我那里,我去拿……”说着走进一旁的木屋当中。封俊杰则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左张二人对望一眼,也是侷促难安。
不久那妇人走回封俊杰面前,交给他一封信。封俊杰见信封上书:“父亲大人”四字,笔触圆柔,正是女儿的笔迹。忙不迭抽出信笺,展开阅来,只见上头只有寥寥数行,写道:“父亲大人膝下:女儿尝以封家男儿自居,亦有光宗耀祖,不让须眉之志,无奈造化弄人,大错已成,后悔无补于事,女儿当尽力求得圆满,无愧祖宗。孩儿不孝,留书先行;稚子无辜,望爹成全。女飞烟笔。”
封俊杰怔怔望着信笺,许久,才把它交给左元敏。左元敏看的时候,张瑶光不自觉地也凑了上来,只是信中并未提到任何有关左张二人,所急欲知道的蛛丝马迹,因此未能有助真相的釐清。
既然封飞烟信中什么也没说,左元敏也不便表示任何意见,只能将原信奉回。封俊杰接过信来,心想:“这小子神色不变,轻松自若,难道此事真的与他无关?可是飞烟她……”
便在此时,屋中婴孩啼哭声响,那妇人听了,立刻往屋子里跑,封俊杰等三人快步跟上。进到屋内,屋里一个小女孩坐在炕上,与那妇人说道:“娘,娃娃哭了。”妇人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来抱。”小女孩依言从炕上离开。妇人将婴孩抱起,来到封俊杰面前,说道:“要不要抱一下孩子?还没起名字呢?”
封俊杰一言未发,倒是主动伸手,表达意愿。抱过婴孩,但见他兀自啼哭不休,声音十分宏亮,忍不住说道:“这小子挺有精神的。”张瑶光凑上前去,喜道:“哎呀,好俊的孩子啊!让我抱抱,行不行?”封俊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子,将婴孩抱给她。
张瑶光抱过孩子,亲了亲他的面颊,说道:“娃娃乖,娃娃乖,等到你长出牙齿,阿姨给你买糖吃,好吗?”婴孩只把头往张瑶光的怀里挨,仍是哭闹个不停。张瑶光道:“大娘,这孩子怎么了?”
那妇人道:“大概是饿了吧?”封俊杰道:“飞烟不在这里,那怎么办呢?”妇人接过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