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光从一旁的柜中找到几张纸,忽地噗嗤一笑,说道:“原来‘指立破迷阵’阵法已经写出来了,哥哥故意压在这里,不想这么早交出去。”又翻了几翻,喃喃自语道:“还有这个……这个……哥哥都已经做好了,故意迟交,是想多骗一点闭关的时间吧……”
张瑶光自从醒来开口说话,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左元敏听着听着,不免心想:“张姑娘对于自己的哥哥,倒是十分钦佩,兄妹之间的感情也相当好。本来嘛,有这么一位武功既高,权位又重的兄长,想要不骄傲都不行。我自小孤苦伶仃,要是有一个精明能干的本门长辈,不用说我,也一定会将他挂在嘴边的。”
张瑶光四处看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呀,我忘了封姑娘还在外面。”拿起桌上的烛台,从墙边上的油灯中借了火,更往里面走去。原来石室底还有一条甬道,左元敏跟着走了一会儿,拐过几个弯,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走着走着竟走出了山腹之中,来到了山脚边上。
左元敏更往前去,往四周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虽然是出了山洞,但却是身在一处山谷当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荫苍翠的树木,高过一个人身高的野草,根本没有可以走的路可言。左元敏忽然想起谷中人所在的那座山谷,比较起来,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大山沟,唯一平坦的地方结了一幢茅屋,茅屋后的山壁上,飞挂着一条细流飞瀑,潺潺地流在茅屋与山壁之间,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左元敏直觉是被困在这里了,唯一的出路,可能只有张瑶光知道。
张瑶光熄了烛火,走进茅屋当中。屋子里就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带几张竹椅,最里面还有一个门,像是通到屋子后面的。
张瑶光将烛台放在桌上,说道:“左公子可以将封姑娘抱来这边休息,我先到后面去洗洗脸,整理整理,你跟封姑娘就先在这里等我。”左元敏心道:“你们两个都昏睡的时候,我从权移动你们的身子,那还算是不得已的。但这会儿你行动自如,怎么要我一个男人去抱一个女人出来呢?”想到她可能是伤后乏力,也就不表示意见,听命回去抱着封飞烟出来。
那封飞烟不知为何,兀自昏睡不醒,左元敏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她。一切安置妥当,耳里听到屋后唏哩哗啦的泼水声,左元敏知道张瑶光是在那边洗澡。这样的景况他之前可是见多了,也不以为意,拉过竹椅,靠在门边歇息假寐。
不久张瑶光从后面出来,见到左元敏已经在屋内时,稍微吓了一跳。说道:“你回来啦?到多久了?”左元敏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道:“才刚刚将封姑娘放下而已,这椅子都还没坐热呢。”
张瑶光略带靦腆地一笑,说道:“是吗。”续又道:“对了,请左公子回避一下,我来帮封姑娘换件衣服。”左元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那是。”心想:“这也只有同是姑娘家,才考虑得周全。”搬了张竹椅顺便带上门,坐到门口去了。
封飞烟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都未转醒,搭她脉搏,倒是无甚大碍,可能真的只是太累罢了。而张瑶光原本以为张紫阳打发走外面那批人之后,就会下来寻她,可是经过一整夜等待,并无进一步的消息。张瑶光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显然并不着急。左元敏则是没忘了张紫阳的托付,在与张瑶光经一番讨论之后,继续以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为她逐条经脉一一确认过去,待到全部妥当,日头偏西,大约已有申牌时分。
两天以来,两个醒着的人,以屋后的流水与石室中贮存的干果充饥。由于存粮不多,要是坐吃山空,再没有食物供应,等到封飞烟眼睛一睁开,就只有水可以喝了。
张瑶光见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道:“我去想办法弄点吃的东西来,你在这边照顾封姑娘。”
左元敏道:“你要从原路回去吗?”张瑶光道:“不晓得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了。我们在下面,外头不是没有人知道,要是情况许可,他们不会不理不睬的。”原来左元敏曾提议回到他们掉落的地方呼救,听到的人可以缒绳子让他们攀上去。
左元敏道:“这么说,张姑娘确实是知道出去的路吗?”张瑶光道:“这个地方太久没来了,有几条小路,现也不知还在不在?封姑娘随时会醒,她要是醒来看不到人,到处乱跑,那就糟了。”左元敏半开玩笑说道:“我没说信不过你,就算你真的要把我们扔在这里,随时都有机会,根本不必找借口,不是吗?”
张瑶光笑了笑,说道:“左公子,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太直接的表现出来,不免在待人处世上,要吃暗亏。”左元敏也笑道:“别人我自然要多家提防,可是你,我不怕。”
张瑶光先是跟着笑了笑,但是随后觉得左元敏语意颇有暧昧,可以做多番联想,便将脸一扳,装着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地走了。左元敏也嗅到气氛不对,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倒是意外的,日落之前,张瑶光并没有回来。
昨夜,左元敏有张瑶光陪着研究,有关于太阴心经里的疗伤篇,同时一边试演,时间过得飞快。而现在,左元敏只有一个尚在沉睡状态的封飞烟陪伴,想起自从离开汴京城以来,竟有多半的夜晚,都在荒郊野外度过。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继而想起云梦身上虽然有的是银子,但是若有错过宿头的时候,就算有银子也成不了事,那时她是否也与自己一样,得忍受着蚊蚋整夜的侵扰,将就着捱过一夜呢?
但也许燕虎臣只要还与云梦在一起,本着怜香惜玉的心,自会与自己从前一样,帮忙安排好一切也说不定。
左元敏的心中已经分不出什么味道了,虽然才三个月而已。
倒是张瑶光到了中夜了还不见转回,该不会是迷了路吧?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过夜,不晓得有没有问题?还是她早已觅得回山上的路,但因为天色晚了,只好等天亮再前来接应。
左元敏既猜想结果,又设想理由,将所有可能,不可能的都想过一遍。当然,其中他最不愿意想的,就是张瑶光欺骗了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他这么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多日来的辛劳,搬过竹椅,靠在床沿上,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这不是早晨的第一道阳光。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左元敏的背上,那已经是两个多时辰之前的事了。
左元敏忽然转醒,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被子。被子从他的身后,盖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个头出来。一股淡淡地少女体香,从被窝里漫了出来。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这是封姑娘在盖的被子。”连忙爬起身来,往前一看,果然床上空空如也。封飞烟不知何时醒来,而且还下了床。
左元敏扯下被子,回头瞧见门口坐着一个姑娘,背向着自己,手杵着头,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再瞧她苗条的身影,却不是封飞烟是谁?左元敏走上前去,在她身畔坐下,打趣说道:“封姑娘,你醒啦?你这一觉可睡得真久。哪像我天生劳碌命,这几天可真把我累惨了。你这是什么功夫?帮个忙教教我,我也要睡个他三天三夜!”
封飞烟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左元敏奇道:“我叫你封姑娘呀,有什么不对吗?”忽然想起有一种叫做“失魂症”的病,患者精神恍惚不说,有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不由得大惊,伸手去搭封飞烟的脉搏,说道:“封姑娘,你没事吧?你叫封飞烟,你记得吗?”
封飞烟忽地大怒,一把将他推开,娇叱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讨厌你啦!你……你走开啦!”
左元敏这下可慌了,不知封飞烟到底是昏还是病,急道:“封姑娘,你醒一醒,我是左元敏,你真的记得吗?”
封飞烟见他仍不肯走开,这会儿两手齐用,奋力将他推开,口中嚷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是那个不要命的傻小子,说什么也要救人的滥好人……给我走,快给我走开啦!我不想看到你!”
左元敏听她的口气,又瞧她的神情,不像是失去记忆的样子,这才稍感放心,至于女人像她这般耍赖撒泼,他却是见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反正女人就是毛病多。”是他心中常常想起的一句话,只要遇到女人发脾气,使性子,他心里就这一句话,再想想自己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左元敏摸摸鼻子走开,想到她将近三天两夜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了,那还不发脾气?当下绕过茅屋,去将石室中的一些干果取出来,递在封飞烟的手里。封飞烟不肯接,“哼”地一声,扭头过去。
左元敏道:“不然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待会儿要是肚子饿了,就到屋里吃吧!”在封飞烟背后偷偷做了一个鬼脸,迳自走开。他知道封飞烟正在发脾气,你越是尝试着要跟她说话,她的脾气就越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她,等到她好了,自然会主动找你说话。
可是这个地方就这么一点大,想要从封飞烟的眼前暂时消失,还颇不容易。于是左元敏回到石室当中,点燃油灯,想要在书柜当中,找一本书来看看,打发打发躲在石室里的时间。
可是他左找右找,柜上书目,要不是像上清经、灵宝经、登真隐诀、大洞真经与太上素灵大有妙经等这样的道教经典,就是像黄庭经、陶隐居本草、养性延命录、千金要方与摄养枕中方等医药著作。一来左元敏对道教经点没兴趣,二来又对医学一途一窍不通,随手翻了几页,但觉文字艰涩,味同嚼蜡。拿一本,放回一本,感觉比先前更无聊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张瑶光找出几张张紫阳手写草稿,瞧她一边瞧,一边喃喃自语,好像还满有意思的。他记得是在桌旁的柜子里,于是拉开柜门,细细寻去。不久便找到了与那天张瑶光所找到的那叠纸,与几本手抄小册。左元敏点亮案头上的烛火,凝神端坐,慢慢瞧去。
首先进入左元敏眼帘的,是一篇名为“指立破迷阵”的文字,他详细看了几行字,忽然惊悟:“这是武术阵法!”知道偷窥他人武功秘诀乃是武林大忌,只是里面诸多用语,张紫阳这些天来,常常与他提起。当时他部分是用来印证太阴心经疗伤篇的理论,另外也是授给左元敏他独到的内息运功法门,藉以用来帮助张瑶光的。
本来若是单纯的内功心法,或是武功招式,那么左元敏是可以马上掩卷不看。但是这文中写的,都是一些旧雨新知,似曾相识的伙伴,左元敏流窜在体内经络的内息,仿佛都要呼应着随之跳动起来,此刻就是有人忽然出现叱喝他住手,他也不一定舍得立刻放下。
这一篇指立破迷阵阵法,全文莫约三千多言,左元敏不一会儿全部看完,心中却反而感到有些迷惘。寻思:“这明明是一篇讲述所谓‘指立破迷阵’阵法的各种阵势结构,应用时攻守间的互动应变,凡一十三种阵法,正奇共七七四十九变,是一种以少胜多,以寡凌众的高明阵法,可是为何其中有诸多奥义,却不断影射体内内息搬运与移行换位之法?此阵法奥妙之处,难道说是可以以一人发动吗?”
当下依照法中所言,一一加以试行,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对,心想:“这不可能,依正常人的脚步步伐,如何能同时占住两个方位?”八卦所代表的方位,是左元敏从谷中人那儿学来的,否则他也不能应用“幻影分形”之术了。但他一想到幻影分形,这指立破迷阵里的诸多论说,又仿佛变得可行了。左元敏细细推想,不禁又惊又喜,简直难以置信。
原来左元敏先前之所以认为不可行,那是因为自己不行,并非代表无人可及。就好像他不谙水性,若是能在水中闭气,载浮载沉那就算了不起了。但是这世上却有人可以龟息之法,在水中随波逐浪,三天两夜也不需上岸。两者的差异,就在所受的训练与功力高低而已。
例如左元敏现在所考虑的,便是:如果今天是谷中人拿到这纸阵法,他练不练得成?
这个答案几经他的推演详考,最后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今天要是谷中人与自己易地而处,那他可能当场高兴得跳了起来了——以像谷中人这般热衷武功精进的人来说。
左元敏既惊且喜,当场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是一篇可以依照施阵者武功高低,从一人到百人,都可以发动的阵法。当下再无其他怀疑,忍不住继续往下翻阅。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九真灵宝结丹大法”,里面详述各种修练内功的方法与优劣特点,是集前人经验与智慧大成的著作。其中左元敏也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内容,猜想张紫阳若不是与太阴心经的作者英雄所见略同,就是他也看过太阴心经。
左元敏这一下沉迷其中,一时忘了时间。待到觉得腰酸背痛,才警觉自己待在里面有点太久了,当下赶紧收拾,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茅屋去。那时天近黄昏,封飞烟可能真是太累了,左元敏见她伏在桌面上,像是又睡着了。好在原本在桌上的干粮,已经吃掉了。左元敏四下见不到张瑶光,不愿叫醒她,拉过被子,帮她盖上,急急忙忙地又回石室去了。
左元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苍鹰,逮到机会,便不断地练习各种俯冲姿势一般,乐而忘疲。这会儿他不仅更加全神贯注,而且还依法练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左元敏将“指立破迷阵”与“九真灵宝结丹大法”都练了一遍,但觉精神畅旺,半点困意也无,便继续往下翻阅下去,却见在诸多写满文字的纸张当中,夹了一张短笺,上头写道:
“管左使:要发动指立破迷阵法,所有与阵者都必须修习上载心法,熟记八卦九宫方位,不断练习,方能有成。若是修练期间,有不能收慑心神,妄想幻觉等情况发生,则万万不能再练,否则走火入魔,神仙无救,盖此心法与一般修练内功的入门方法略有不同,与个人修为无关,从未练过内功者,也许反而较易成功,切莫逞强为之。切记,切记!”
“另所录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即是为了不能直接修练阵法者,所安排的变通法门,在修练此法后,未能以意导气,将体内阴阳二气阻闭隔绝两个时辰以上,亦不能练指立破迷阵法。”
左元敏一瞧,颇为吃惊,心想:“只是练习,有什么难的?竟然有这么多禁忌。”依着心法,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遍,端的是神通意走,意到气到,丝毫没有半点困难。心中只有自己解释道:“也许张紫阳不想让太多人习得此一神功,所以故意危言耸听。张瑶光那时也说了,这些心法早已写就,却搁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张紫阳还不愿意交出去。也就是说,他是逼不得已,才写出一篇阵法来交差的。”
想通此节,心中再无挂碍。再往下翻去,紧接着的却是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悟真”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默念了一下,再往下翻,一样都是白纸,再也没有半个字了。此时的他突然清醒,心道:“张紫阳掌门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写出这两门神功,我却在此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偷了人家毕生的心血,已经是大大的不该。我竟然还不知足,还想继续翻阅下去。”
望着除了纸张之外的手抄小册,左元敏决定不予翻阅,虽然他很想知道这里头写的是什么,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