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身形一动,便飞身来到旗杆下,匆忙间目光一瞥,原来这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却是左平熙。
左元敏本想破口大骂,但情况危急,只瞪了他一眼,抬头上望,但见火舌一路窜烧,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却听得左平熙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是为了个女人,丢掉了性命,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你历代祖先?”左元敏更不答话,双手执刀,大喝一声,寒月刀平平砍去,就斩在旗杆之上。
那旗杆虽有一个人腰那么粗,但其时左元敏内力不俗,只要全力灌注,就是寻常兵刃也能削金断玉,更何况他手上是把寒月宝刀呢!只听得“嚓”地一声轻响,便见寒月刀刀光掠过旗杆,就像切过豆腐一样。由于切面略向外斜,旗杆一晃,便向外倒去。左元敏艺高人胆大,立刻跟着跃下高台,仗着身法快速,三两步窜到旗杆顶落下的地方,抛下寒月刀,看准目标,双手在接触到旗杆之际,瞬间发劲往上一托。只是这物落下的力道实在很大,左元敏但觉全身骨骼关节格格作响,双膝一跪,这才硬撑下来。
便在此时,火势亦已来到,左元敏百忙当中,只用肩膀一顶,空出手来拾起寒月刀,转身将及目所见的所有绑缚的绳索全部割去,接着顶开旗杆,再度抛开寒月刀,纵身抱住前方全身已经开始着火的人,就地打滚,直到扑灭火势为止。
他这下子斩断旗杆、接杆、割索、救人,几乎是一气呵成,连一点考虑犹豫的机会都没有。扑灭火势之后,他赶紧去瞧张瑶光的情况,但见她全身扎满了干稻草,只露出一个头出来,头发遇热,蜷曲了一大片,脸上又黑又脏,嘴里塞着一团破绵布。唯一依旧明亮动人的,就只剩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骨碌碌转地大眼睛了。
左元敏赶紧先替她将嘴里的破绵布拿开,问道:“你没事吧?”张瑶光摇头,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不住滚滚落下。
左元敏拿过寒月刀,替她将身上的束缚除掉,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张瑶光双手一得自由,立刻朝他搂了过去,将脸蛋埋在他的怀中,不断地磨蹭哭泣。左元敏不知如何是好,摸了摸她的头发,细声问道:“你没事吧?还好吗?”张瑶光情绪激动,一时未能回答,只将搂着他的手,更加用力收紧。
那张瑶光本来也是紫阳山门的一堂之主,位居五大长老之上,武功也有相当根基,可是便在此时,她全身戒备放松,成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而将一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拥在自己的怀里,让她恣意倚赖撒娇的左元敏,则顿时成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只是此时此地还不是两人忘情的时机。那左元敏忽地大叫一声,说道:“瑶光,你先躲一躲,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我还有事情……”张瑶光起身拭泪,说道:“你……你要去哪儿?”
左元敏带着她让到一旁长草丛中,说道:“我还要去救云姊,你先躲着别出来,等一下我再来找你……”张瑶光欲言又止,但见他神情紧张,终于还是说道:“好吧……”
左元敏再三安慰,这才提刀返回台上。但见台上左平熙正与王叔瓒斗在一起,另有一个与左平熙一道出现的青年,在现场穿梭来去,乃是久违不见的陆雨亭,正与王贯之、白鹤龄打了个难分难解。但左元敏无暇多理会他们,只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旗杆之上,但见云梦与张瑶光的遭遇相同,想来她也一定见到了自己。
左元敏大喊:“云姊!我来了!”奔到旗杆底下,却见吴延旭手执火炬,拦在下面,喝令道:“站住!”
原来那左平熙突然现身,王叔瓒固然是大吃一惊,心中也只有更加仇恨现场所有姓左之人。想那左平熙死而复生,而寒月刀还在他儿子手上,不管其中有何因果纠缠,自己两个兄长已经如同白白牺牲了。王叔瓒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李云梦与张瑶光威胁得了左元敏,可吓不了左平熙,更何况他一现身便动手想解决掉人质,以替左元敏解套。
由对付他儿子,进而提升成对付他老子,王叔瓒也不愿占这掳人威胁的便宜,当下便道:“你也死而复生,想来与李永年是一伙儿的了,可见当年我们并没冤枉你,而你装神弄鬼,只怕居心不良。”
左平熙哈哈大笑,说道:“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瞧不起你们三兄弟,老是肉麻兮兮地满嘴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以作官彦深的走狗为荣,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嘿嘿,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情,但你管到老子头上来,我就让你们尝尝味道。”
两人以往虽然没有正面冲突过,但内心里都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敌人。一言不合,当然大打出手。至于陆雨亭,莫说他现在是左平熙的徒弟,光就王叔瓒杀害他的亲娘,让他家破人亡,从此流落天涯的深仇大恨,也是非报不可的,于是便由王贯之来拦他。一场混战之后,王贯之颇有不敌,白鹤龄见状加入战团,剩下的吴延旭便在一旁伺机而动。
其时夜色渐深,高台之下一片漆黑,左元敏跃下台后,可以说是便不见了踪影,直到他重新跃上台来,众人才知他并未走远。吴延旭知道制他的法宝还在,于是便取来火把,看守在李云梦之下。
左元敏见状,仍是不敢大意,绕着吴延旭半个圈子,忽然反手一刀,砍向背后的白鹤龄。那白鹤龄与王贯之联手对付陆雨亭,已经渐渐占到上风,正欲放手一搏之际,忽感脑后生风,百忙中将身子一矮,寒月刀正好从他头顶上掠过去。
白鹤龄大怒,还来不及开骂,左元敏转过身来,又是一刀。白鹤龄眼见十指比人刀短,只好缩手,往一旁让开。
陆雨亭将身子靠过来,低声道:“左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左元敏道:“怎么这么巧?你们路过?”陆雨亭道:“虽说无巧不成书,却哪有真有这么巧的事?师父他跟着你很久了。”
左元敏左劈右砍,一边说道:“跟着我?做什么?”陆雨亭道:“师父他嘴上虽然……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他妈的,小子!看招……但是他心里早已认定你是他儿子了。”
那左元敏的武功,要比王贯之与白鹤龄还高出一大截,两人边打边谈,还游刃有余。吴延旭见王白两人老是拾夺不下,颇有跃跃欲试的感觉,但又隐隐觉得不好离开这个绝佳的战略位置,只得大喊道:“小子,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放火啦!”
那左元敏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左平熙从王叔瓒面前抽身而退,出其不意地冲到吴延旭跟前,一招“落叶飞花”便往他脸上打去,口中同时讥讽道:“臭小子,要放便放,光说不练,有个屁用!”吴延旭大惊,便把手中的火炬当成武器,连架带闪,让了一招。
可是吴延旭这一惊还比不上左元敏来得惊,他刚刚为了救张瑶光,几乎已经是竭尽所能了,可没把握再依样画葫芦一次,见左平熙冲了过去,还真的怕他还来一次,连忙撇下白鹤龄,上前去拦他。便在此时,那王叔瓒也从后头跟了上来。
混乱间,只听得“啪”地一声,左平熙与王叔瓒对了一掌。王叔瓒闷哼一声,退了一步,左平熙更不答话,一个箭步上前,又是一掌拍去,王叔瓒避无可避,只得又硬接了一掌。而这一掌他吃力更重,一连退了三步。左平熙哈哈大笑,说道:“我早已练成了太阴心经,要比内力,你不是我的对手!”王叔瓒“哼”地一声,哪里肯服?可是脸上痛苦表情却出卖了他,额上冷汗直流,嘴里不住喘气。
王贯之大惊,连忙奔过去搀扶。王叔瓒一把将他推开,竭尽力气喝道:“放火,放火!给我放火!”便这么一个口令,高台四周忽然浓烟四起,接着必必剥剥地燃起熊熊火光,火舌四窜,一下子便将整座高台包围了起来。
这下子用不着吴延旭放火,火势延烧,旗杆早晚也要着火。左元敏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眼见吴延旭还是拦在那儿,自忖要一刀砍翻他,那也得在几十招以后,如何能来得及救人?当下便将寒月刀绑在腰间,纵身一跃,手脚并用,改往旁边的旗杆攀去。
虽然左元敏从小到大都不擅爬树,但自练成秋风飞叶手之后,手劲日渐增强,用来爬杆子倒也适合。不一会儿,爬到了旗杆顶上,往下一看,才知自己脚下已经着了火了。不过他本就打算走一步是一步,那个当儿也没想太多,看准李云梦所在的位置,放手一跃,像只猕猴一样,跳了过去。
那旗杆与旗杆间的距离不过八尺多,以左元敏目前的身手来说,做这种飞跃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困难的是如何将云梦救下来。
只是这时的他早已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三两下攀到云梦身边,但见她双目紧闭,并非像张瑶光那般是清醒着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王叔瓒在抓她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其实说不小心,王叔瓒有什么好不小心的?李云梦又不是他什么人,更何况官彦深下达的,还是诛杀的命令。
一想到这里,左元敏立刻不安起来,一边使劲摇晃她,一边呼喊道:“云姊,云姊!”云梦恍恍惚惚,慢慢清醒过来,看了左元敏一眼,半梦半醒地说道:“小左……小左?”
左元敏道:“是我,是我!”云梦这下子全醒了,发觉自己全身被绑,立刻尖叫道:“这是……这是……燕大哥,燕大哥呢?”左元敏道:“你别急,我立刻救你下去……”说着,用刀去割断缚在她身上的绳索。
云梦惊慌失措,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左……你……啊,好烫,好烫啊……下面,下面烧起来了……小左,下面烧起来了……”左元敏自顾着加紧割除云梦的束缚,实在不愿意去考虑下面火势的事情,但忽然间眼前火光一盛,绑在云梦身上的干草已经耐不住温度,倏地自燃起来,左元敏毫不犹豫一把抱去,用身体去扑灭火势……
那左元敏这般慌张地爬上旁边的旗杆,方法虽笨,意图又十分明显,但吴延旭在下面因为同时关注着四周的火势,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待他突然警觉,左元敏已经只差一人多高,就要到杆顶了。
但吴延旭既不想丧生在这高台大火当中,又不愿这么放左元敏过去,于是便先用火去点着他所在的旗杆,待他飞身跃到李云梦所在的旗杆顶时,再顺势点着这根旗杆。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要让他进退失据,除非他放弃救人,否则就要与李云梦一同被火烧死。
一切安排妥当,白鹤龄也刚好退到台边,与他说道:“看来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赶紧走吧!”吴延旭奇道:“王三爷发什么疯啊?干嘛放火烧台子呢?”白鹤龄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他发现打不过仇家,就打算跟对方同归于尽,就这么简单。”
吴延旭还是不能理解,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坏了盟主的事?”白鹤龄道:“这是他多年来,尽心尽力替盟主办事的唯一条件,相信我,就是盟主在这儿,也阻止不了他。”
两人趁着火势才刚刚窜起,寻了一处空隙,翻身下台,迳自走了。只留下王叔瓒父子与左平熙师徒两方,在台上对阵。那王叔瓒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死在这台上,一双极具挑衅意味的眼睛,不断地在左平熙脸上瞟呀瞟的,像是在跟他说道:“有没有种跟老子在此台上决一死战?”
那左平熙已经占了上风,此时自又是另一番心思。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绕着王叔瓒踱着步子,但其实每一脚踩下去,都用上了七成内劲,用以试探打破地板,由地下遁逃的可能性。王叔瓒瞧出他的意图,冷冷笑道:“这座九龙台是用一根根两人合抱粗的原木对剖,上下纵横合钉而成的,底下每隔五尺就有一根木桩。这是为奠定九龙殿未来百年基业所建造的,可不是临时搭建的戏台。你要是想逃,趁着火势还小,赶紧逃吧,要不然等四周都烧起来,就算你会飞天遁地,也难逃一死。”
左平熙淡淡说道:“反正我都来了,那我就先弄死你,再走下台去,参加你们父子俩的告别葬礼。”
王叔瓒刚刚被他内力一震,丹田里的真气涣散,一时凝聚不起来,心中已知此役艰难,若非出奇,不能致胜,更有同归于尽的打算。对于左平熙的狂言妄语充耳不闻,只道:“贯之,你先下去。”
王贯之大惊,道:“爹,一起走。”王叔瓒道:“今天不杀这个老匹夫,以后就没机会了。你赶紧回家去,带着你娘还有你妹妹回你外公家,以后好好练武,别再贪玩了。”王贯之从没听过父亲说过这般泄气的话,惊道:“爹,我们去找盟主,去找盟主……”王叔瓒大喝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长不大!”
左平熙冷眼旁观,插口说道:“雨亭,待会儿这小子要是逃下去,你就跟着去,找到他们的老巢,当年这王叔瓒父子如何对付你陆家,你就一刀一刀地奉还,末了放一把火烧了,从此江湖上便算没他们姓王的这号人物!”陆雨亭道:“徒儿正有此意。”将缚在背上的大刀解了下来。
那王叔瓒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当时那条漏网之鱼?”陆雨亭等了两年,就等他这句话,冷冷说道:“你当时想赶尽杀绝,只可惜功力不够。等一下我会记取这个教训,下手决不容情。”
王叔瓒脸上微微变色,与左平熙说道:“我原知陆渐鸿与你交好,一心想要从他那儿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想到你就在暗中帮忙。嘿嘿……姓王的一无所知,也算是无能。”左平熙道:“王兄弟不必客气,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何时要对付陆渐鸿,救雨亭的人不是我,是封俊杰。”王叔瓒脸上肌肉纠结,大骂一声:“该死!”
左平熙哈哈笑道:“你以为封俊杰平日不多话,就觉得他对你没意见吗?嘿嘿,他是不屑与你说话,什么九龙门派?到头来也不过是你和官彦深,还有那个老不死的白垂空三个人,一厢情愿的供奉膜拜,有谁把你们当一回事啊?当真好笑……”
王叔瓒眼神轻蔑,以颇为不屑的口吻道:“你们这些人自认聪明,却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哼,你以为官彦深很在乎你们这几个所谓九龙传人吗?在九龙门派里,最不重要的就是人!官彦深的志业,是创立一个能与少林丐帮比肩的武林第三大门派,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首先要有相当的财力,而且来源要能持续不虞匮乏;第二是名声,大而无当,臭名在外,官彦深还不屑为之,这也是官彦深唯一要缠着‘九龙殿’三个字不放的地方;最后是人势,想那丐帮弟子成千上万,阶级分明,帮主地位崇高无比。那少林寺就更不用说了,五百年来出于少林的出家弟子、俗家弟子不知有多少,九龙门派光凭你们这几个,成得了气候吗?”
左平熙道:“彼此,彼此,我若不是早知道官彦深有此盘算,我还会冒险去拿回寒月刀吗?”王叔瓒一愣。左平熙道:“原来你不知道。这把寒月刀早在官彦深的手中,他却假装找不到,四处派人寻找,一天到晚找我的麻烦,嘿嘿,我就索性偷了出来,反正这刀本来就是我的。”王叔瓒确实不知这回事,但仍兀自嘴硬道:“所以你一家人死得也不算冤枉。”
左平熙也不动怒,淡淡说道:“好了,都经过了这么多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丹田里的真气,到现在仍然无法凝聚?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依我的判断,你还得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功力。”
王叔瓒大怒,将儿子一把推开,喝令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