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元敏心道:“樊大哥要我往这边来,只是来这里要做什么?”顺着溪谷往下走去,却觉得有些眼熟。待转过一处山坳,但见半山腰上,林荫深处,有幢茅屋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地方左元敏曾经与张瑶光、封飞烟住过几天,却是会真殿后山山洞中,那个秘密地道,所通往张紫阳闭关静修的书房,也是左元敏第一次看到指立破迷阵法的地方。
左元敏大喜,便带着樊乐天往那儿去。来到茅屋门前,忽听得屋内有人说道:“朋友,这是私人地方,要是没事的话,请你离开。”左元敏一听,大喊道:“张真人,樊大哥受伤了!”
话才说完,一道人影急窜出来,正是张紫阳。他一人独自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先前还在紫阳山门的时候,俗务缠身,要找时间静下心来,还得宣布闭关。现在是真真正正摆脱了一切,便开始将自己多年来练功心得,整理出一套有系统的理论,着手着书立言。
那樊乐天一开始还陪着他,张罗在这山中小屋生活的一切所需。但待到一切就绪,他便逐渐因为无聊,而感到不耐烦起来。半个月前便告辞离开,也没说去哪儿,没想到半个月之后,却是让人给抬回来。
张紫阳忽见左元敏,本来是应该开开心心的。但见樊乐天昏迷不醒,也没时间多问他的近况,便赶紧将樊乐天抬回茅屋当中。
问明了樊乐天受伤的状况,张紫阳拉开他的上衣,一掌按在他的左肩肩窝,内力到处,那留在他体内半截箭头竟然缓缓倒退出来,“波”地一声,射入一边的壁版上。
重新包扎完毕,张紫阳细细检视樊乐天中毒的情况。但见他整个嘴唇脸颊都肿了起来,摇头道:“段日华先前的飞刀从不用毒,没想到……”言语中,觉得相当不以为然。拿出一根银针,从他颊上刺了进去,沾出一点毒血到鼻下一嗅,皱眉道:“是蛇毒……”
左元敏见他面有忧色,问道:“能不能用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以内力帮樊大哥把毒逼出来?”张紫阳道:“以我的功力,原则上可以,不过他中毒时辰已久,散入五脏六腑的毒,只怕是逼不出来了。”
说到蛇毒,左元敏忽然联想到小龙帮的冯子超,心想,要是他在这里,也许会有办法。既然想到冯子超,就想到他送的东西,赶紧从怀中拿出那一盒“百草蛇胆丸”来,说道:“张真人,这盒是是百草蛇胆丸,给我的人是专门抓毒蛇毒虫的,说能解天下百毒。”
张紫阳从中拿出一颗,又是一嗅,说道:“这百草蛇胆丸,听说是江湖上一个小帮会冯姓帮主,三代以来的拿手好戏。如果这是真品,应该对樊大哥的情况有帮助。”左元敏拿出一颗药丸,喜道:“张真人当真神通广大,这十二颗药丸,正是小龙帮帮主冯子超给我的。”
张紫阳捏开蜡封,塞到樊乐天的嘴里。但别说樊乐天兀自昏迷不醒,就是醒着,也因为毒性作用的关系,他的唇舌早已麻痹,根本无法吞咽。张紫阳伸出拇指食指,轻轻捏住樊乐天的喉头,运起至柔阴劲,缓缓刺激他喉部肌肉,帮他将药丸吞下。
张紫阳在确定樊乐天把药丸吞下之后,便与左元敏解释,他将如何以自身内功帮助樊乐天,并且告知左元敏需要他什么协助。一切商议妥当后,便由他先打头阵,左元敏一面护关,一面张罗些简单的食物,待张紫阳这边告一个段落后,两个人再彼此换手。
如此轮流替手,六个时辰之后,樊乐天终于闷闷哼了一声,张开眼睛,脸色也好了许多。张紫阳捏开第二颗百草蛇胆丸,给樊乐天服下后,只吩咐要他要多休息,便与左元敏退了出来。
两人来到屋外,抬头望天,但见早已过了中夜,张紫阳虽有很多话要问左元敏,却还是要他先去休息。左元敏随便找了个地方窝了,一觉睡到隔天正午,起来时樊乐天也已经睡醒,看样子情况也稳定了,除了还不能说话,吃饭喝水都没有问题。
那张紫阳也是治伤解毒圣手,一早便去寻了药草回来,该煎服的煎服,该涂抹的涂抹,一切整治完毕,这才拉着左元敏退出屋外。一开始张紫阳不能免俗地寒喧了几句,接着便问道:“那天瑶光跟着你下山去,然后呢?现在她人在哪里?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上山来?”
左元敏不敢隐瞒,便将下山后的遭遇,一一向张紫阳禀明。张紫阳越听越惊,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儿,才道:“救出瑶光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你了。”左元敏道:“我上紫阳山来,也是想沿路打探消息,我不信李永年都要开山立派了,官彦深还能耐得住性子。”
张紫阳道:“如果他果然忍住了,你有没有第二个计划?”左元敏不料他有此一问,脱口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杀上白鹿原,不管是明的暗的,软的硬的,总要叫他把人交出来,才能甘休。”张紫阳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张紫阳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跟我来一下。”说着带头走进了他存放书籍的密室当中。说道:“我知道你练了我的指立破迷阵法,还有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左元敏心中一突,颇感尴尬。张紫阳不察,续道:“你无人教授,自看自学,居然可以发挥如此,显见你根基不弱,悟性又高,是可造之材,我若有十年八年点拨于你,将来必成一代宗师。只可惜这样的时间是没有了。”
左元敏唯唯诺诺,既不敢称是,也不敢称不是。只听得张紫阳接着又道:“不过今天既然又让你遇上我,表示我们确实有这样的缘分,现在我便将这两种心法,细细解释给你听,希望你用心体会,尽量吸收。”左元敏听他竟要将武功传给自己,这才惭愧道:“张真人,当时没经过你的允许,便擅自学了你的功夫,我实在……”
张紫阳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这些东西,不是写来孤芳自赏的。虽然这是因应管左使当时提出的需求,但那也要我早有一番心得,能写得出来才行。至于能不能领略,能领略多少,这就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的了。你既有缘得见,又有能力得学,实在是天意如此。我张紫阳本来就无门无派,对于门户之见,师徒传承,原不是这般考究。你就不必自责了!”左元敏还是不免战战兢兢,说道:“是。”
张紫阳点了点头,便先将指立破迷阵的心法拿出来,交给左元敏阅读,一边解说道:“这心法我后来略有删增,你现在手上拿的是最后的定稿。前七层的心法我都亲身加以试练过,依法施为,并无风险。惟第七层之后八九层,乃是我自己想像的。有朝一日,你若练到第八层,发现窒碍难行,不能再练,那就千万不要强求,因为那说不定是我想错了,强练必定有害。切记,切记!”左元敏应了一声:“是。”
张紫阳又道:“我刚刚说过了,我对于门户之别并无成见,他日你若遇上有缘之人,想要授他这门武功,除了考虑他的人格秉性之外,不得以门户之见非要他败你为师,才能授他这门功夫。就好像我今天虽然也算教你武功,但你不是我的弟子,你明白吗?”左元敏并未拜过任何师父,今天就算要他投入张紫阳门下,也无任何不妥,不过张紫阳既然这么说了,左元敏也不好再多问,唯唯称是。
张紫阳见他答允,点头称好,便将整套心法细细说给他听。那左元敏元已经开始练了,仗着内力根基深厚,也没遇上过什么岔子,不过有些细节,若非张紫阳解释,他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日后成就一定受限。所以张紫阳简简单单两三句话,胜过他独自摸索三个月,更别说他处处豁然开朗,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背后更代表了日后前程的不可限量。
这番说法,一直解说了两三个时辰。休息时间两人去察看樊乐天的情况,随后便又上起课来。张紫阳这回又解释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改换由左元敏于疑难处,一一亲身试演,张紫阳一旁指导。待到全部讲述过一遍,天色又已经黑了。
第二天,张紫阳换讲九真灵宝结丹大法。比起指立破迷阵法来说,左元敏觉得这套心法倒是简单多了。不过这是一套修练内功的法门,其凶险处倒远远超过前者。张紫阳告诫他道:“越是简单,就越是重要,也就越容不得一丁点儿错误。”
不过好在左元敏练过太阴心经,对于结丹大法的领略,更甚于形而外步法身法,不久张紫阳讲述完毕。因为这一部份需要经年累月的修习,而无法一一试演,左元敏便省了这一道手续,只是牢记张紫阳的叮嘱,作为日后自行修练的重要依据。
如此又是半天过去,张紫阳见左元敏已经牢记此二心法,日后只要按部就班,就算练不成,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这才说道:“左元敏,我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左元敏受宠若惊,道:“张真人但说无妨。”张紫阳道:“我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清心寡欲,断绝一切尘俗庸扰,而后才能悟解天道妙缔。而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最挂念的,也是唯一挂念的,还是瑶光。在这里我想跟你讨个人情,希望你能代我接下这个担子,去救她出来。不管你们未来有没有结果,答应我,让她成为你的牵挂。好吗?”
左元敏这才知道,为何张紫阳肯这般细心传他武功,却又不要他拜师的原因了。虽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但张紫阳额外的要求其实并不多。人,他是一定要去救的,至于牵挂,这事似乎用不着张紫阳特别提醒,牵挂早已经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头了吧?
需要特别表示答应接下这个担子吗?左元敏认为不必,就是一个字,他也认为多余了。左元敏面对张紫阳的要求,只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地笑了一笑。一种发自内心,毫不做假的微笑。而张紫阳好像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话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希望你早一点去。请容我这最后的关心。”
左元敏道:“我知道了。”走到这秘密书房的暗门边上,问道:“这条路还能走吗?”张紫阳道:“也许能,也许他们从外面将路封了。”左元敏道:“走了就知道了。”于是便先去跟樊乐天道别。背着寒月刀,迳投往秘道而来。张紫阳帮他将暗门拉开,走到那时左元敏与封飞烟掉落的地方,说道:“我答应过李永年,不再出现在紫阳山上,你上去如果发现石板没有封上,就自己走了,我不送了。”
左元敏点点头,施展轻功,沿着石壁爬了上去。待到石板床下时,先侧耳倾听,但觉上头毫无动静,这才拿出寒月刀,伸入石板缝隙,轻轻一揭,那石板应声揭开两寸高。
左元敏知道石板没被封死,回头低声道:“张真人,我走了。”张紫阳拱手抱拳示意。左元敏意会神领,刀上用力,石板应声掀开,接着身子一溜,钻了出去。
张紫阳见顶上忽现的光亮复又倏地隐没,彷佛又有心得感念,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上方不动。良久良久,这才转回密室之内,阖上了暗门。
那左元敏钻出秘道,轻轻将石板盖上。巡视四周,见景物依旧,人迹杳然,想那李永年一不打坐,二不闭关,想来这个地方是懒得进来了。小心翼翼掩到洞口,探头望去,却一个人也见不到。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经我和樊大哥这么一闹,嵩阳派不办了吗?”知道要李永年死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运起轻功,偷偷来到会真殿墙下,飞身一跃,两三下攀上了屋顶。
左元敏将耳朵贴在屋瓦上,但听得殿内隐隐有人声,于是动手轻轻揭开瓦片,露出一个人头可以通过的小洞,将脸整个贴了上去。
会真殿殿高二丈五,由上而下只能看到几个人头钻动,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人说话的声音倒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有人声说道:“……既然知道李兄要另立门派,官某岂有不闻不问之理?最少也要准备一些礼物,来给李兄祝贺祝贺,搏个好彩头。”
左元敏一听此人自承姓官,心想:“该不会是官彦深吧?”轻轻放回瓦片,溜到飞檐边上,像猴子一样攀进殿檐底下,从檐下屋椽间的缝隙钻了进去。那殿里高手如云,左元敏特别放亮招子,凝神倾听,并且放慢速度。
便在一边慢慢挨进间,一边听到有人冷冷地说道:“官盟主好不容易远道而来,却老是这么拐弯抹角的绕圈子说话,让人听了好不痛快。总而言之,我们掌门对你们客气,我姓徐的却不买这个帐。听了你们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就全身不舒服。这么吧,大家也别婆婆妈妈了,要嘛就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要嘛夹着尾巴下山去!再耗下去,我们可没准备你们的晚饭!”
话才说完,便听得霹哩啪啦一阵声响,却是有人动上手来。左元敏人还在后殿,趁着这一阵混乱,便大着胆子加速往众人所在的地方前进。三两下转到前殿,见三清神像头上有一块大匾,便在匾后躲了起来。放眼往下望去,这才知道徐磊已与来人打了起来。待他看清徐磊的这个对手,心中一喜,暗道:“王叔瓒,终于还是遇上你了。”
殿上空间有限,那徐磊与王叔瓒以快打快,都是以小巧挪移的指抓擒拿的手法对阵。数十招一过,两人都对对方的能耐感到佩服。不过王家的摩云手享誉武林数十年,徐磊的功夫却非这类所长,百招之后,逐渐落入下风,“啪”地一声,徐磊往后弹开两步,脱离战圈。
王叔瓒道:“怎么了,徐爷?我还打得不够痛快呢!”徐磊道:“这个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要打就到外面去。”王叔瓒道:“很好。”官彦深道:“等会儿,要打还不怕没时间吗?李兄,你要另立门户,官某也无权置喙,不过那雨花剑却是我九龙门派的东西,只要你肯归还,我不但立刻率众下山,少林慧海大师那边,就由我一力承担,如何?”
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我的官盟主居然说‘我无权置喙’,嘿嘿,这倒是稀奇,官盟主要是这么客气,我李永年一躲二十余年,那不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哈哈……还抬出慧海做什么?等我嵩阳派成立,什么少林、丐帮,通通要在我脚下称臣。”话锋一转,低声道:“就是你的九龙门派也不例外!”
官彦深淡淡地道:“李兄有这番雄图大略,令人拜服,官某睁大眼睛,就等着看嵩阳派大展鸿图。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拿回我九龙门的精神象征。还请李兄高抬贵手。”
官彦深不动声色,李永年也拿他没办法,只道:“雨花剑一事,我早与夏侯仪有默契,他若真的想要,自会上山来,不劳官盟主费心。”官彦深道:“我身为夏侯兄弟的盟主,自然有权有责替他讨回这个公道。别忘了,那天上少林,还是我带着他去的。”
李永年有点不耐烦,说道:“要是我拒绝呢?”官彦深道:“今天我会摸摸鼻子下山。不用半个月,我会带着少林住持卷土重来。”李永年奇道:“摸摸鼻子下山?下得了山吗?”此言一出,段日华、崔慎由、杨承先等从大殿四周围了上来。
左元敏一看官彦深要糟糕,连忙替他探查敌我情势。但见官彦深身边只有王叔瓒、白垂空与白鹤龄。李永年这边却有段日华、崔慎由、杨承先与徐磊、徐祺徐祥两兄弟,况且这是李永年的地盘,只要一招唤,随时可以聚集几百人,情势对官彦深极为不利。
左元敏心想:“官彦深不该只有这么一点能耐,要是真的有危险,说不得我还得暗中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