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出面具下是我吗？
“还是犹豫什么？消灭入侵者！”
被统领的断喝所激，我周遭的兵士又开始挥动兵器。
这回我不再手下留情。像砍稻草般将一波波蜂拥而上的兵士连人带盾牌劈倒在地，身边很快的躺满了哼哼唧唧的重伤员。我矗立原地，伸出舌头舔去嘴角沾上的血滴，冷冷地微笑：“不怕死的尽管来。”
敌阵中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然而再没有人敢有所动作。在我大步走向高台之时他们自动让开路来，从一双双大睁的瞳仁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面具后我的灼灼赤目犹如恶魔。
行至高台前，我仰头朗声道：“堪狄尔城督察官夏晨，前来拜会帝国军统领，协商休战事宜！”
“他不是人类，我不跟非人的物种谈判！杀了他，暗宗大人！”统领转向瑞伊，嗓音冷咧。
瑞伊没有理会统领的要求，只是静静地望着台下的我，我也望着他。
“我想跟他谈一谈。”瑞伊开口了。
“什么？！”统领竖起了浓眉。
瑞伊手执银色法杖，语气沉着地解释：“此次堪狄尔城的防守十分顽强，即使靠强攻拿下，对我军也将有很大损伤。我向来无心争功邀赏，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征服堪狄尔，功劳还是归你这位第一统帅的，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
思忖数秒，统领终于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瑞伊再度转向我，俊朗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突然一扬法杖。
眼前霎时光芒万丈，下一秒钟我已置身于瑞伊创造出来的无边虚中，我们相对而立。头顶上是璀璨流动的星河，脚下的无数漩涡变幻扩散着，周遭则浮动淡淡的光辉。
“瑞伊……”我摘掉面具注视着他，一时百感交集。我与他之间的感应已经不复存在，漂浮在虚空中的男子给我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瑞伊再不是当年和我漫步在葡萄园中的单纯而执着的庄园主人，我也不再是把凡事都简单化了的青涩少年，经厉了这些时日，我们都已悄然改变。
“时间不多了，我们谈公事吧。”瑞伊略显冷峻的声音响起。
“好。”他的直接了当令我松了口气，“瑞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退兵，从此不要再踏入堪狄尔的领土。”
瑞伊蹙眉看着我，没有作出直接回应：“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堪狄尔的管理者，这里不是圣银十字团的地盘吗？你怎么会跟他们搅在一起？”
“圣银十字团的事我并没有插手，我只是肩负着改造和管理堪狄尔的使命。所以，帝国要强行攻占堪狄尔，也就等于是跟我这个督字察官为敌。”我同样没有正面回答他，有些事并非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
瑞伊紧盯着我，语气平静而坚决地说道：“纠正一下，皇室是要收复堪狄尔，而不是强行攻占。教廷以堪狄尔为据点发展危险势力，试图利用非人类的力量夺取对帝国的控制权，纯属妄想。这里是人类的国度，我绝不容许任何非人种族涉足，包括血族在内。”
我沉默了。令我意外的是，瑞伊早已把这场战争升级为人类与非人种的战争，一场关系到人类尊严和命运的战争。或许，这也正是瑞伊肯为帝国皇室效力的原因吧。
“看来你们是不肯退兵，坚决要把堪狄尔打烂才罢手了？”我灼灼地迎上他的目光。
“既然来了就必须收回堪狄尔城，退兵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们交出圣银十字团，我们才有坐下来，进一步谈判和平移交的可能性。”瑞伊逐字逐句地强调着。
“和平移交？我们不会把堪狄尔城拱手相让，再让帝国堂而皇之地把我们这些‘异类’驱逐出去！圣银十字团现在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不会做出背叛盟友的事。如果一定要打，我们会奉陪到低。这事关你们的荣誉和命运，也同样关系到我们的尊严和自由！”我的口气毫不松懈。
瑞伊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默默对视了好一会，无法言喻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悄然涌动。
我承认，或许这根本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和瑞伊骨子里都有些偏执，对于自己认定的信念不会放弃，这样的结果便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你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血族了，夏晨。”
“不管我是什么，我所捍卫和热爱的东西没有改变。何况，虽然我是血族，我们曾经那么融洽过，不是吗？你曾经根本不在乎我的血族身份，不是吗？血族以及其它非人物种，和人类本应该都是和平共处的，都有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为什么你现在却要把他们对立看待，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走上前去，我近距离地逼视着他。
“再次声明，造成对立的不是我，而是某些居心叵测想借机挑起事端的分子，比如教廷，比如圣银十字团，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除这些危险因素。”瑞伊放慢了语速，“至于你所说的和平共处，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实现吧。但在那之前，任何对人类构成威胁的东西，都必须坚决地清除掉。”
他的话令我静默下来。凝视着那双决绝而冷静的深蓝色眼眸我突然意识到，扼制这场战争的关键不是那位敌军统领，而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
“关于上次那封信……”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用再提。”他平静地打断我，“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应战吧。”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瑞伊？”我扬起嘴角，笑意苦涩。或许，在最初挑选魔杖地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我们今日的对立局面。充满圣洁光辉的银白色魔杖与具有毁灭意义的紫黑色魔杖……人类与血族，难道注定要以这样的悲剧结局收场？
瑞伊垂下了眼眸，再次看向我的时候唇边浮现出一丝熟悉的笑容，落莫而又温柔：“看来是吧。下次遇到的时候，你也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夏晨。我们之间没有对错之分，或许只是，有缘无分。”
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变得伤感起来。被他说中了心里话，我更觉怅惘。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意外重逢之日，我们却在为了捍卫各自的理想针锋相对，甚至不惜兵戎相见。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虚空中四处嗡嗡作响。我明白，奈奈动手了！
趁瑞伊分散了注意力，我顺势一掌劈在他的颈后。
“唔……”
瑞伊发出了一声闷哼，倒在了我的怀中。
抱紧怀里的人，我在他的耳畔低语：“对不起，这回你必须跟我走了，瑞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情何以堪
我使出险招带走了瑞伊，与此同时，闯入敌阵的奈奈也顺利抓走了敌军统领，一时间对阵双方的局势急转直下。
在我军全力反攻之下，失去主帅的帝国士兵降的降，逃的逃，溃不成军，留下的是尸横遍野的荒凉战场。逐渐消散的硝烟中，堪秋尔的危机得到了化解。
团队成员们扬眉吐气，短暂的庆贺之后便开始投入善后工作中，然而我的心情却丝毫没有放松。
敌军统领被我们关在了地下室并派专人看守，而瑞伊就躺在我面前的木床上，昏睡着。
从我离开休息室到再一次进来看瑞伊，他仍然维持着我将他放在床上时的姿势，双目紧闭。
夜色已深，自窗外射入的月光投映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增添了几分朦胧。近一年没见，瑞伊回归麦色的脸庞瘦削了几分，线条却更显坚毅。他指节修长的右手微拢搁在床边，那是曾经与我紧紧相握的手，现在却是用来握紧魔杖的。
平凡却快乐的曼特尔葡萄庄园主人已经一去不复返，躺在我面前的，是法力强大却自愿背负上守护人类之枷锁的新一代暗宗。注视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心情复杂。
刚才我那一击并不算重，瑞伊怎么会昏睡这么久？内心深处却暗暗不希望他那么快醒来。如今我们已是敌对关系，当他醒来之日或许就是他与我决斗之时。凭他现在的法力，放眼望去，西塞大陆已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照我原先的计划，是由我吸引瑞伊的注意力，再让奈奈伺机抓走敌军统领。然而，与瑞伊交谈之后我改变了主意。瑞伊才是敌军真正的灵魂人物，意识到这点，促使我在最后时刻做出了将他一起掳走的决定。
我站起身来，双手抱胸望着紫雾笼罩的窗外。
并不指望瑞伊会原谅我的做法，对于我们来说，多一丝少一丝仇怨或许已没有分别。当然，我决不会趁瑞伊昏睡再做出伤害他的事。
纷乱的思绪最终沉淀下来。此刻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与其等到瑞伊将来找我算账，不如等他醒来，痛痛快快地与他做个公平了断吧。
“大人，达汶团长来了。”奈奈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
我转过身去注视着刚刚迈入房内的金发狐狸，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银灰色便装，扯着嘴角，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
“亲爱的大人，这次堪秋尔城能顺利脱困，你和奈奈功不可没啊！”
“功劳是属于大家的。不过别高兴得太早，只要认定堪秋尔是威胁，帝国军迟早还会卷土重来。”我靠着窗台，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个事实。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啊。但是，如果暗宗不站在皇室那边，我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达汶微微笑着，半眯起狐狸眼盯着床上的瑞伊，“夏晨，如果你下不了手，把暗宗交给我吧。”
我愣了一下，霍地站直了身体：“别的可以商量，就这事不行。”
“现在不动手，难道还要等他醒过来对付我们吗？”达汶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来吧，亲爱的大人，交给我吧，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尤其是你们。”我大步站到了瑞伊的床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达汶。想控制瑞伊，让他转而为圣银十字团、为教廷出力？我绝不会再让他被任何一方利用。”
“哦呵呵呵……”达汶突然笑起来，暧昧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你这么庇护他，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有过一个人类情人是吧？你这样护着旧爱，不怕佩文蒂斯殿下不高兴吗？”
“你少挑拨离间。瑞伊是我最珍视的人类，就算我和他已经是敌人，这点也永远无法改变。像你这样自私又狭隘的脑袋，是无法理解这种感情的！”
“哈哈哈哈……”达汶带着神经质的大笑在休息室中来回荡漾，刺激着我的耳膜，“看来，即使他是敌人，你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盟友咯？”
“要想动他，先问问我的这把剑吧。”
噌地一声天青色长剑出鞘。我用左手执剑，右手指尖抹过剑刃，皮肤在微痛中绽裂开之时，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大人！团长！”奈奈蓦地挡在了我和达汶之间，“请不要让奈奈为难！”
“奈奈，让开。”我的语气冷冽，“我跟达汶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你别插手，我们自己解决。”停顿了一会我又补充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瑞伊。”
“是，大人。”奈奈终于垂首退到一旁。
下一瞬间达汶的长剑已呼啸而至，两剑交锋之时我只觉手腕一沉。虽然我的力量已远胜在圣银十字团初次对战之时，但相比之下达汶仍然占了上风。
“感到吃力了吗，小狼？”压着我的剑锋，达汶挪揄的低笑在耳畔响起。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狼的眼睛，尤其当狼发怒的时候……”
侧身一挡我将达汶猛地撞开，随即数招连发犹如长虹贯日，剑剑迅猛直袭要害，逼得他再不敢掉以轻心。
真正交上手后我们两人都全力以赴，激烈程度不逊于下午战场上的厮杀。
正打得难分难解，达汶突然眼神发直，砰地一声栽倒在我的面前。我也发现自己像被人禁锢了手脚，动弹不得。
蓦地醒悟过来，我竭力看向右侧——瑞伊正端坐在床上，深蓝色的眼眸冷冽。
瑞伊醒了！或许，他早就醒来了。我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缓步走到我的面前，瑞伊只是动了动手指，原本被我们收缴的银色法杖便出现在他的右手中。
我全身僵直地凝视着瑞伊，他也凝视着我。他的金发犹如有生命般轻轻拂动着，从那双变得沉静的蓝眸中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想到，瑞伊也对我使诈。看着他手中渐渐扬起的法杖，他是想杀了我这个敌人，结束一切吗？！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只能用眼神向他传递我的愤怒。
若是在过去，我可能会无奈地接受瑞伊的决定，彻底地做个了断。爱也好，痛也罢，统统放下。但现在，我已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桀然的赤眸，越来越清晰。那张完美的面容正对着我微笑，笑容既邪恶又迷人，我的胸口剧烈抽痛起来。
佩文蒂斯……
我要回到他的身边，我要成为与他并肩的伴侣，我还不能死！
正用意志全力对抗瑞伊的法力，我突然发现，瑞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面庞痛苦地扭曲起来，攒紧法杖的手微微发着抖。
一丝异样的气息在他体内上下蹿动着。给我的感觉，像是近似于黑暗源头的阴寒至极的力量，过去从未感受过这样诡异的力量。
下一秒钟瑞伊突然从我的眼前消失。
瑞伊很不对劲啊！必须尽快找到他，否则让他在这种状态下落入心怀叵测的人手中就麻烦了！
想到这点我夺门而出，急切地搜寻瑞伊的气息。
我风驰电掣地穿出街巷，掠出堪秋尔城，终于在城郊的一片幽暗的小树林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瑞伊在蜷缩在一棵梧桐树底下，闭着眼睛面色铁青，握着法杖的手无力地搁在身侧。
“需要帮忙吗，瑞伊？”我踏过草叶缓步走近他，试探着开口。
瑞伊双唇紧抿一声不吭，浑身剧烈地发着抖，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瑞伊……”
心头不禁一阵纠结，我上前去蹲下身体将他搂在怀中，希望我的拥抱能让他感觉好过些。
瑞伊将头靠着我的肩，先是浑身僵硬地颤抖着，渐渐放松下来。过了片刻，我感觉到他的双臂也抱住了我的肩背，我们变成了紧紧相拥的姿势。
就这样静静拥抱了一会，我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原来没这毛病的。”
瑞伊沉默了数秒：“也是最近才开始的，跟我生父一样……”
暗宗苏马里奥？我不由一惊。正想再追问下去，瑞伊却推开我，扶着树缓缓站了起来。
“你走吧，我没事了。”他看向我的蓝眸已经恢复了沉静，身姿里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刚才在休息室，你是真想杀了我吗？”
在他转身之前，我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你认为呢？”
他反问道，嘴角扬起一丝落寞的笑意。
瑞伊的身影已经消失。我仍待在小树林中，仰头看向天幕。
一轮残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透过头顶的枝杈洒落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泣。
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些微的释然，难言的惆怅，统统混杂在一起。……终于结束了吗？
长长出了一口气，当我转过身来不禁愣住。
一袭黑衣、身材颀长的冷傲男子正双手抱胸靠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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