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留下。”
“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女医生十分得酷。话语冷冰冰的,态度非常坚决,“她需要休息,明天,最迟明天就可以了。”
明天。明天又是个样子?
会有多少种分离,又会有多少个坏消息。
方晓飞站在屋檐下,屋檐短,遮不住漫无边际的纷纷雨丝,冰冷的水滴不住地打在他的身上,却让他的血越来越热,汇成一股暴烈的激流,直冲脑门,他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怎么会?怎么会?她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着他,让他痛到麻木……10天前,她为他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门,让他看到人生的瑰丽,可是现在,她给他的,却是落幕后的凋零,难道,这是她的本色?真相,往往就是深藏于浮光掠影之下的。
他不由地怀疑起来──
今天下午,他也收到了跟队副一样的电子邮件,当时他的反应就是不相信,坚决不相信。可现在,他不能不有所思虑──她怀孕了,谁的?文室的?不,那不太可能。扈平?那更不可能。那……就是那个坡的?他现在在加拿大,她也有个农庄在加拿大,他们会不会早就在一起?
心念一起,方晓飞惊出一身冷汗──动机!
他们苦苦追寻不着的动机,于此显露出来──她怀孕了,她跟坡的事让文室发现了,文室威胁她,所以她杀人灭口!
想到这层,方晓飞一时间不知云里梦里,这个结论太残酷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又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才,她真的动了杀机要我去跳楼自杀吗?
对了,她给我喝的那是一杯什么?肚子一直火烧火燎的。
还有,元贞也露面了,她应该就是那个妲拉吧?扈平一定也会来,这样,除去杨小玉和乔烟眉,她们几个都凑齐了,如此风雨交加的深夜又所为何来?这座宅弟庭院深深,幽暗迷惑,不熟悉的人进来转得都头晕,易守易攻,她们选择这里,是等人吗?
等谁?等来抓龙琪的人?队副,对了,队副他马上就会想通,杨小玉的事他不会傻到真的以为那是一场戏,如果他看穿了这一点,那么,他马上就会追到这儿来。如果他来了,如果龙琪她们抵抗,我帮谁?
另外,还有陆薇,她在这件命案中也插了一扛子,也就是说,这事肯也有她的份儿,凭直觉,陆薇一定是在其中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而且戏分不轻,但到底是什么角色?
她跟龙琪会合槽联手?不,这个绝无可能,但,她出现了……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秋寒,像杀手,浇熄每一个痴梦,所有色彩一点一点幻灭,让人看到了最后苍凉的底色……
刘正雄已经在疗养院的大门口了,他是被漫天的烟花吸引过来的,这个时候这种天气,谁家在摆阔气?不年不节的。凭着多年磨练出的嗅觉让他摸到了这儿,再一看门上挂着的牌子,恍然大悟,他们的方队长应该在这里,因为龙琪在这里,龙琪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水玲珑的下属单位。那两女人的关系,早就不是秘密了。官商勾结时下最流行。所以杨小玉若是真的出事,龙琪若是也出了点事,这地方就是最好的避风港。而且重要的是,方队在她们手里……
不行,我一定得进去看看。
但看门的大爷不让他进。工作证没用,威胁也没用,刘队副看着深深庭院里的森森花木与幽幽曲径,才明白什么叫刑不上大夫,什么叫近在咫尺天威难犯。
绳短汲长,命不予你。
没法子了,他拿出手铐。大爷笑了,“我知道这是铐人的铐子,但我也得让你知道一件事,你今天怎么把我铐走的,明天还怎么把我放回来。咱爷俩就别费这个事了。再说,你当我农民不懂法?你铐我,凭什么?我犯哪条王法了?就因为你想进我不让你进?银行的金库小偷还想进呢,你让吗?姑娘的闺房流氓还想进呢,你让吗?你不警察吗,连这都不懂?小伙子,天下的门儿很多,可归你进的,也就那么几扇,让雨浇浇头,醒醒神儿。我这么大年纪我早认命了,我这辈子就配给人看大门,那我就看好大门。谁要想闯进去,墙上挂门帘子,没门儿!”
队副只好──拿出了枪……
水玲珑已经接到了电话,说有公安局的人要闯进来。
“想进来?好!”汪寒洋眼中寒光一闪,“水处长,你们的警卫呢?”
水玲珑笑了,把汪寒摁着坐下,“不用这么总绷着,我们这可是安乐窝,不是虎狼窝,要警卫做什么?咋咋唬唬有什么好?瞧我的。”
妲拉用眼神止住汪寒洋,只听水玲珑在电话中说:“小白啊,你跟红红穿漂亮点儿,什么?去做头发?不,谁要你穿晚装了,就稍稍暴露性感点儿就行了,然后到门口,那儿有一不知深浅的警察想进来,拦着他。啊,具体的就不用我教了吧?你搞定啊,给你三分钟。”
听她这一说,汪寒洋就放下心了,那刘正雄是出了名的耿直男子,崇拜关羽关老爷,对女人从不假以辞色,要拦住他,除了性感妹妹,再没别的好法子。
妲拉也暗暗点头,“玲珑,真有你的。”
“哪儿呀,这都怪刘正雄自己。” 水玲珑坐下拿起颗秋白梨啃了一口。
“怪他?”妲拉倒纳闷了。
“刘正雄我见过几次,这人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可他不知道,君子一遇上小人,就全完了。”水玲珑菀尔一笑。
妲拉听得感叹,这人真是把事儿琢磨透了。“你可真是人如其名。”
“哪里,”水玲珑笑着,“接待处这单位三教九流见得人多,见惯不惯了。盘山路走得久,腿上都带几个弯不是?”
“对了,听说你又是要升了?”
水玲珑略一诧异,哈哈大笑,“你吓我一跳,我还当是要生孩子呢!”
妲拉也笑,“不是,是说你快升官了。”
一听这事,水处长一下郑重了,“我也只得了个风儿,不知这批能不能真的赶上,你也知道现在的官场。算了不管它吧,维持现状其实也挺好的。”
妲拉听了这话倒用心起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说着马上又解释,“我倒没别的意思,外国竞选也要花钱的,只当我投资好了。”
“知道你好意,不过,我升官还用花钱?”水玲珑轻轻一笑,“别人是一步一个台阶,我是步步莲花!”
妲拉听这话,知道对方是在婉拒,这人虽说口口声声爱财如命,到关键的当口儿,却是寸步不乱。这是个心有成算的人。这朋友可交。也许正因如此,自己是不是显得太热切了些吧?其实想一想,这边有龙琪在,她需要什么,自有那位大老板出面贴补。
“我们也坐了不小的时间了,该下去走走了。”她站了起来。
“那你去看看龙琪吧,我回头也去。”
又剩下汪寒洋和水玲珑了。
“对不起水处长,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极没意思,但我还是要说,这次,我们怕是连累你连累大了……”
“我知道。”水玲珑淡淡的,“其实,从一开头我就知道龙琪是什么人。我自愿的。”
“可是……你也许会做不成官的。”
“做官?”水玲珑笑了,“我做官为什么?”
为什么?汪寒洋也想听听她的高见,想知道她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抱负。
水玲珑说:“千里做官为发财,我的钱已经很多了。”
汪寒洋苦笑。
扈平一路在想:我能为她做什么?
雨,在车顶沙沙作响,进了山,路蜿蜒起来,像人的思念一样,在浓如烟雾的树木中曲折穿行,更添了几分迷离的凄楚……
──如果她今晚真的“脱不了壳”,我怎么办?
我就先把那个方晓飞杀了!扈平恶意顿生。
可杀了他又如何?她还是回不来了。没有了她,我不会死,可是,我的心会像一朵枯萎的花……扈平的气一下又全泄了。
想一想,自己还在16岁花季时就出来混了,没人关心也没人过问,就像草地里的冬瓜一样,悄然长成,结识过不少朋友,也有过很多女人,但很少有能真正上心的。
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游自力,不长时间的相处中,他老是说起龙琪这个名字,于是这个人就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不过,当时她是作为大哥的心上人让他上心的。
后来见到了她,她的容貌还在其次,他不是没见美女,白的黄的黑的棕色的五大洲美色他都阅览过,主要的她的气质,让他有种回归的感觉。像多年的浪子突然见到了村头那棵大槐树……
是不是这些年太累了?想休息了?
也许是吧,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觉得很累很累。尤其是在去桃花岙的路上,她在河边的草地上站着时,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过这种生活──蓝天白云,绿草野花,树林溪流,重要的是,有她。跟她一起到处走走,走遍天下。
总之,扈平的脆弱就是让龙琪给激发出来的,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愿意看到她,愿意相信她,更愿意为她做点什么,但他既不敢又不能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她是冷的,是傲的,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也只有,在见到方晓飞时,不,不用见到,只要提到,她的脸色就会在一刹那间变得柔和,且动人。
这真是一种宿命。
不认什么都行,六亲不认也行,但人不能不认命!
唉,扈平心里叹息。快到疗养院了,已经看到那一道红墙隐着青青翠色,他加快了油门,她在那里,方晓飞也在,但方晓飞能为她做的,我也能;方晓飞不能为她的,我还能。
方晓飞在风中站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他无知无觉。
水玲珑撑着把伞,站在他身后,“进去休息一下吧。”
方晓飞回头看着她,轻轻地说:“请你好好照顾她,她怀孕了。别让她吃生冷的,让她尽量多穿件衣服……”
水玲珑冷冷地盯着对方,“你懂得挺多的嘛,给女人侍候过月子?”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痛骂了,“我看你是鬼摸头了。”
她收起伞,抄起台阶上放着一个浇花用的小罐子,将里面雨水哗一下浇在他头上,“好好清醒一下!”
方晓飞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给你大脑清清淤血!”
“现在不是我的大脑有淤泥,是她……她怀孕了。”方晓飞在大雨喊着。
“对,正像你要结婚一样,她怀孕了。你们各风流各的。”水玲珑把伞扔在他身上。
对呀,方晓飞飞快地转动着大脑──她怀孕了,我要结婚,对于我跟她来说,这本是两件别马腿的事情……
这一“别”,接下来的就是分别。
──你们各风流各的!
这是我和她结局,她就是这个意思吧?
方晓飞这时突然打了个激灵──我为什么会在今天收到那个邮件?谁发来的?用意又何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龙琪她抽烟吗?你们在一起时,她抽吗?”
水玲珑是抽烟的,她的手指上有淡淡的黄痕,老烟民都知道那是怎么薰出来的。当女人碰在一起,说着心里话,就会互相跟着学样儿。
“她不抽烟,她说她的手漂亮,怕薰黄了。”水玲珑说。
手漂亮。对,她的手,手指……方晓飞心思如电,在黑暗混沌中穿梭。不行,我得见见她,他回到龙琪的房间,妲拉把他挡住了,“她睡了,让她休息一下,你呢,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让玲珑给你碗热姜汤喝,好吗?”
声音很舒服,方晓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刘正雄眼睁睁地看着扈平的车进了大门,很是气愤,但毫无办法,只好另寻出路。他在红墙外转了半天,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跳进去,他搓了搓手,攀住梧桐树的枝干往上一跃,将要过墙时,脚被人揪住了。
“刘正雄同志,这不大好吧?你这就不算入室行窃,也算得上是知法犯法。”上官文华站在墙根儿下,脸上后表情似笑非笑。
“你怎么来了。”刘正雄真是个叫骑虎难下,尴尬无比。
“来找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给问住了,刘正雄只好下来,“走,回去吧。”
“回去?你不想进去玩玩吗?”
这一问,刘正雄的大脑才清醒下来,我进去作什么?搜查?查什么?龙琪?她犯法了吗?我有证据吗?找方队?我又跟方队说什么?就凭那张小报?
他摇了摇头,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幸亏呀,否则让人在里边逮住,那可就丢人丢大了,说不准还得局长亲自来“赎”。看来自己真的是太莽撞了,他默默地看着走在前边的上官文华,这个姑娘真是个人精,她怎么会来这儿?
方晓飞洗了个澡出来,龙琪的房间门紧阖着,算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他来到庭院中,雨停了,空气很新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花木清香的气流直入腑肺。他闭上眼,真静啊,水珠儿在枝叶上滚动。
只听啪一声,一块桔皮落在他肩上,谁这么没教养?他回过头,见汪寒洋一个人站在楼廊上向下望,还顺便给他做了个鬼脸。
“上来──”
这个姑娘给他的感觉一直是神神秘秘的,此时听她叫他,正中下怀。他上了楼,接过她递过的两颗樱桃,鲜灵灵的。
“这会儿还有这玩意儿?”他惊叹。樱桃上市都在春天端午前后。
“这叫美国樱桃,味道好着呢!”汪寒洋说。
“崇洋媚外。”方晓飞不以为然地把樱桃放下。再好还不是樱桃,不吃。
“有本事你晚上点蜡烛照明,电是爱迪生发明的。”汪寒洋反驳。然后嘻嘻一笑,“美国人以前用的火药是我们的,人家可没拒绝过更没抵制过,而且还曾用它炸塌了我们的国门。”
方晓飞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但还是不想吃那两颗美国樱桃,便从果盘中拿了个苹果,“我还是吃这个吧。”
“那叫富士,日本的。”
提起日本,方晓飞更没好感,“现在还有什么是国产的?”放眼四周,从电器到日用品,我们已经国际化了。
“人!”汪寒洋一本正经地。
方晓飞笑了。
汪寒洋接着又说:“可是呢,我们的人在学英语、吃汉堡、喝可乐、看大片、过情人节愚人节圣诞节、染黄头发、去外企去白领……”
方晓飞的笑换成苦笑,有钱的就是大爷,就让人艳羡,连文化形式也会成为追捧的潮流。算了,不说这个也罢,他问:“怎么?没有休息啊?”
“你睡得着吗?”汪寒洋轻轻地说。
睡不着,今晚又是一个不眼之夜。
秋雨过后,秋寒更甚,层层叠叠的暗绿如浓云万顷,全压在了心上,沉甸甸的。
“对了寒洋,你家是哪儿的?可以说吗?”方晓飞随意地问。这个秋雨夜,混在他乡的游子应该都在想家吧?寒苦、失意会让这种思乡的情绪更上一层楼,此时问问家乡出处,应该是最合适的。
“我家是云南的。”汪寒洋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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