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苏琳笑了,“陆小姐,这好像是你的私事。”
“不是,其实是这样的……”陆薇在拼命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今天是晓飞的生日,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想麻烦你们给转交一下。”
越解释误会越深,刘雪花听不下去了,这不是寒碜人吗?
“看来,你是认定我们知道方晓飞在哪里喽?”她的表情平淡,口气却很辛辣。
“你们也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你们一定知道龙琪在哪里。”陆薇突然间咄咄逼人。
“这有关系吗?”何苏琳也终于忍不住尖刻起来。作为年轻一辈,这时她得说话,她不能让刘雪花一个长辈跟对方交手。
“这还是秘密吗?”陆薇毫不退让。
何苏琳的愤怒达到顶点,“那你就更应该检讨一下自己。陆小姐,既然治不了江山,就别当那个家。别总觉着自己委屈,也别指望在谁那里找同情,更朝换代是自然规律。这个世界就是胜者为王。”
这话太重了,陆薇脸色煞白,一旁的扈平觉得这样吵下去没有意义,又觉得方晓飞那个家伙未免太有福气了,人不怎么地还总被惦记着。便起来打圆场,“对不起,今天太忙,所以大家的火气未免太大了,这样吧,陆小姐,你要信得过我,你把给方晓飞的礼物留下,我一定替你转交,如何?”
“这么说,方晓飞是真是在龙琪那儿了?”陆薇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是,那又怎么样呢?”扈平淡淡地说。他是直接的,这一点跟龙琪一样。
──如果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就是优胜劣汰的。陆薇黯然地想。遇到龙琪,是她的不幸。
龙琪有钱。
她陆薇给得起的,龙琪也一样给得起。
而且龙琪不光是有钱,重要的是她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而不像她,是拿来的。这一点能让她给得更潇洒,更豪爽。
认清自己比认清世界更痛苦。因为你终于知道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可是……”扈平这时站到陆薇身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还有我。”
刘雪花和何苏琳看着他俩。扈平并不忌讳,他笑一笑,对在场的三个女士说:“人们一直以为春天是谈恋爱的最佳季节,其实秋天更适合,因为天冷了,我们需要温暖。”
是否温暖,有时候要看心情。
──你在他身边,他也在你身边,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这般情境,便是天寒地冻也觉得是春暖花开。
方晓飞就沉浸在无边的温馨之中,他第一次离龙琪这么近,近得连眉毛都历历可数。记得初见她时,实在是叫他惊艳,她仿佛是干将莫邪新发于研,射出湛湛神光,耀眼生花,让他每见她一次,都有种心动的感觉,如今,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这般的旖旎风情,她像是冰雪融化,众花绽放,落英缤纷……
他心里感觉满满的,真正的幸福就是一个字──满!
前身后世所有的缺憾都被填满了。放眼望去的都是满意与满足。
“你……为什么总把头发剪这么短。”他问。到了最激动与最幸福的时刻,所有的柔情蜜意将会化做最普通最庸常的一些话。因为再美的爱,也要放在日子中过。
龙琪笑一笑,“要养一把好长发,得好营养,我每日动脑筋,哪儿还有多余的血气去滋养它,所以就剪短了。”
这个理由倒是新鲜,方晓飞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怕跟人打架时被人揪住小辫子。”
“不要揭人家的短嘛,我现在可是淑女。”龙琪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对,看上去很像!”方晓飞微笑。
“你什么意思嘛?!”
方晓飞微笑,“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强盗与淑女的完美结合。”眼看着龙琪要生气,他赶快说,“我倒是喜欢女人这个样子。”
龙琪听了自然心里舒服,问:“你小时候一定很乖吧?”
“是啊,我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班长,上学的机会得来不易,我得好好珍惜。”
听对方说得有点凄惶,“那……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上中学时,有个高我们两届的男生,一见我就骂,说我衣服破什么的。”
“你还不赶快动手?你不是少林弟子吗?”这话就显出了龙琪本色。
“既然我是少林弟子,又知道自己能打过他,那又何必打。恃己之长凌人之短,他先错了,我也跟着错吗?”
到底是学过些佛经,龙琪笑道:“这样看来,我倒是有些牙睚必报。”
“这不一样,你是女人。”
“女人怎么啦?”龙琪敏感起来。
方晓飞微笑,“作女人最好厉害一点,因为男人很容易得寸进尺,所以,最好在他恶念未生之前,把他打倒。女人受害,情节要比男人严重,我是警察,我更希望犯罪能提前遏止。谁都不可能贴身一天24小时保护你。”
这话的意思就深了,龙琪笑一笑,方晓飞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个要求让龙琪的脸突然红了,“不行。”她轻轻地说。
她这个表情和说话的口气让方晓飞的心在突突猛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伤得重不重。”
“不重,医生已经看过了。”
“既然医生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看?”
“医生看是以科学的眼光,你是以什么眼光?”
“这个……当然是男人的眼光。”
“这就对了,男人很容易得寸进尺……”
方晓飞笑了,“在这儿等着我呢。”也不再坚持了,“那……还痛不痛?”
龙琪点头,“有一点。”
方晓飞看她嘴唇有点发干,“你饿不饿?你渴吗?想不想睡一会儿?”
“有点……”龙琪说。
“有点什么?饿?还是渴?还是困了?”
“是你有点烦。”
“真的吗?那好啊,现在我就不做刑警队长了,做幼儿园园长。”方晓飞站起来,“我给你倒杯水。”
龙琪揪住他,“别走开……”
方晓飞被她这话说得心旌摇晃,她好像从来不这么求人的,加上这夜色,这种风、这种雨,还有这种氛围……他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短发,以前亮晶晶的光泽如今都有点灰暗,像霜击过的草,不由心里一疼,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喂,你少趁火打劫。”她并不领“情”。
“说得我跟色狼一样了。”
“别糟蹋狼。”
“连狼也不如?”
“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狼?那年我跟自力龙言打中一只公狼,那只母狼赶来时,看到公狼已咽气,冲天嗷一声唳叫,然后撞在山崖上自杀了……”
这就叫兽性吧?其实所谓的血性,必然带有几分兽性。一冲而动。率性而发。所以如今,“性情”之中,人是没几个了,只有兽了。
方晓飞听得惊心动魄又好不羡慕,“那,我们下辈子去做狼……”
作狼也挺好,在天地之间,在青山绿水之间,形影不离,相随相依。
龙琪笑一笑,不置可否,“看看现在几点了。”
方晓飞看看表,“不早了,要不你睡会儿吧。”
龙琪这时低低地说,“关了灯。”
方晓飞闻言不由得心跳气短,她是不是要跟我……站起来去灯关的那几步路已经让他给走得飘飘若仙,魂不附体。
龙琪这时却在黑暗中说,“拉开窗帘。”
这话又让方晓飞回到现实而且备受打击,他沮丧地不明所以地拉开窗帘,雨还在,但很小,绵绵密密迷迷蒙蒙,雾一样,“外面好黑呀。”
“扶我一下。”龙琪坐起来。
“你可以下地了吗?医生不是让你卧床的吗?”方晓飞赶快扶住她。
“你好烦哪!”龙琪凑在方晓飞耳边说,“扶我到窗边,这会儿的景色最美了。”
两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外面一片漆黑,“这有什么好看的。”方晓飞纳闷。
话音刚落,只听三声巨响,数条光柱直冲云霄,刹那间空中爆出几朵绚丽的烟花,接着,幽暗的天幕上又有无数朵烟花灿烂地绽放,斑斓的色彩如花海一样,层层叠叠,袅袅的烟云在外围飞逸……
红楼小筑居高而建,视线开阔,向下望去,整个疗养院内的楼阁亭台假山湖泊花木在明明灭灭的烟火照耀下,朦朦胧胧如梦境中一般。
“这是……”方晓飞疑惑地看着龙琪。
“今天,有人过生日……”龙琪微笑。
方晓飞略一思忖,恍然大悟,“对啦,今天我生日。”
说完这话,心里顿时亦喜亦悲亦甜亦苦,他的生日,他自己都不记得。他专注地看着那漫天的烟花落英缤纷,如万花盛开,心中的那朵花也开到极致……这是专为我放的吗?
烟花一直持续辉煌半个多小时,最后,天空中挂出亮晶晶的八个字: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是……这是你专为我放的烟花?”他问。
龙琪笑了,“美的你,谁专为你放烟花了,今天就你一个人生日啊?你也就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点儿光罢了。”
方晓飞知道她不愿意承认,是为了让自己更容易地接受,也不再说什么,将视线移到窗外,烟花过后,所有的建筑的屋檐下,都点上了大红灯笼,连甍脊翘角及树木上都吊着成串的小红彩球,整个疗养院浸润在一片吉庆的红光之中。
方晓飞看着,恍若隔世……
“这里在民国年,是一户人家的私家园林,历史不近也不远,所以看上去古典中又带了一点现代风味。后来才改建为疗养院的。”龙琪说。
方晓飞“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龙琪笑一笑,“饿不饿,饿的话,陪我吃蛋糕吧?”
方晓飞眉毛一掀,“还有蛋糕?”
“过生日不吃蛋糕怎么行,不过,你要掏钱的。打五折,去掉零头,算500块吧。”
“不会这么贵吧?!”
“杀熟,现在最流行的。”
“杀熟?我跟你很熟吗?”方晓飞开玩笑。
龙琪听对方这么问,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煞有介事地点头,“果然不熟。”
方晓飞苦笑,龙琪看着他,拿起桌上的一个摇控摁了一下,对面的玻璃门缓缓地移开,一个餐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蛋糕,上面插着数支蜡烛,烛火荧荧生辉,旁边的码在盘中水果草莓、弥猴桃、菠萝、葡萄……等浴着朦胧的光线更显得水灵圆润。
这时房间的音响里轻轻盘旋缭绕着那首经典老歌《甜蜜蜜》,不过可不是邓丽君柔情蜜意版,而是迪克牛仔的咆哮怒吼版。也难为老爹这副沙尘暴式的破锣嗓子,好端端一首浪漫情歌,让他吼得凶巴巴恶狠狠的。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每个字不像邓丽君似地花瓣迎人,倒是顽皮小天使在射箭,着着击中人心。
方晓飞微微激动着,也惟有老爹唱这首歌,正契合此时的心境与气氛。
龙琪笑了笑,“你饿吗?我有点饿,快切蛋糕。”
“不急不急,我也送你一样小礼物。”
“是什么?”
方晓飞从口袋中拿出一截细绳,抖开,然后,把细绳放在烛火在烤断成三段,他又把断绳在手里搓啊搓,然后一展,细绳居然又是一整根儿的,龙琪好奇,要过去一看,上面连烤过后的痕迹都没有。
“喂,你怎么弄的?”
“不告诉你。”方晓飞笑一笑拔掉蜡烛,把蛋糕切好放在碟中,先端给龙琪,她苍白的脸色衬着灯光,显得润泽而日莹。他看着她──我要是能在每年的这一天跟她这样一起吃蛋糕就好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在一起吃蛋糕?”
“当然记得,瞧你吃的那个费事劲儿,跟吃药似地。”
“那不第一次跟你坐那么近,得注意形象嘛!”方晓飞说着,两块糊着奶油的蛋糕下了肚子。看来他真的是饿了。
“来碗面。”看对方食量惊人,龙琪又为他端过一碗阳春面。
方晓飞尝了一口,是甜的。龙琪解释说:“过生日就要吃甜的,吃了甜的,一年365天每天都会顺顺溜溜,不出岔子。”
听对方这么一说,这碗甜滋滋的面条自然也是无上佳肴,方晓飞高高兴兴地全吃光了。
“来碗汤!”
汤也是甜的,方晓飞尝了一口,“甜汤能做出这种味道来,真是服了。”
“那当然了,这汤雪花整整炖了一天一夜。不过不是给你喝的,是给我美容用的。”
“我有自知之明。能沾上一点儿光我已经满足。”
“来点水果。看看味道如何。”龙琪等他放下汤碗,用牙签挑了一个草莓。
方晓飞接过她递上的草莓,嚼了嚼,不由夸奖道:“真的很好哎,跟我小时候在山里采的是一样的。你哪儿买的?现在的草莓全变味儿了。”
“这可不是买的,这是今天下午刚从加拿大空运过来的,还有这弥猴桃,都是我的农庄里种的。没有施过任何化学肥料,味道绝对比市场上的好。”
“你、你说什么?”方晓飞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她很有钱,可这么花钱,他还是很难适应。
龙琪把他的下巴颏儿扶住,“别激动。告诉你实话,这是专门空运过来招待今天的贵宾的,给你的这点是人家牙缝儿漏掉吃剩的,你就别美了。”
方晓飞苦笑,其实他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她是精心准备过的。她给得起。──想给,你得有。若有,谁都会给。爱情有时很现实。
不过,有人给了,惟恐人不知;有人给了,却不欲人知。这与其说是一种境界,不如说是一种智慧。
龙琪就是后一种。她给了你温暖,却不让你觉得炙热。所以,你也很难拒绝。因为事不着相,毫无痕迹。
由门入,你可以找着门,然后再由门出;由虚空入,你无法出,因为虚空是空的。
孙悟空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就因为佛祖是空的。他的境界就是四大皆空。但绝不是死木槁灰的顽空,而是万法俱备的真空。你感觉到,却摸不到。进去了,你出不来。
方晓飞已经身陷其中了。
“你在加拿大有农庄?”
龙琪点点头,“也就跟咱们的村里一样,有几十亩地,几间木料搭的房子。”她的口气很平淡,接着又道,“有时太累了,我就去那边住几天,骑着马在田园里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真的,那儿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秋天,玉米是新鲜的,水果蔬菜是新鲜的,面包是新鲜的,牛奶是新鲜的,你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新鲜的。”
说得方晓飞有点向往,平静的田园生活,让这几天一直在风尖浪口旋转腾挪的他更感觉可贵。所以他很希望龙琪能请他去玩玩,当然,他会假意地拒绝一番。但她没有。
“哦,江远哲他爷爷的农庄离我不远。跟老爷子很聊得来,不过从没见过江远哲。我去了,他不在,他去了,我不在。”
是这样子的……方晓飞不禁沉思。
龙琪又说:“送你一份礼物。”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