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记叫我们队副作什么去了?”
“他不去年有人送了只什么巴儿狗,宝贝得跟什么似地,亲自养亲自喂,这不走了老半天不放心,怕家里人不好待,揪了你们队副到外边给打电话,要老婆记得给巴儿狗洗澡。”
“打电话干吗跑外边去?”方晓飞急了。
“这里边吵吵得能听见吗?你听听这声儿,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样的。”
“刘书记他干吗不自己去?”
“他没空啊,他正跟吴书记打太极呢,他二儿子正在北京念大学,他得提前铺路不是?”
“他儿子不是去年才考上的?他在那叫什么酒店请客,我们都去了。”
“瞧你,铺路铺路,就得提前,你知道吗,疙瘩乡派出所有个小民警,12岁就开始领工资了。”胖所长笑得别有意味。
方晓飞叹了口气,这事他知道,那小民警其实是乡长他侄儿,后来让查出来,也没什么事,只是退了点儿钱。
“唉算了算了,没空说这些,您帮我做件事。”
“行,方大队长指哪儿,我打哪儿。”其实所长与队长的级别不相上下,只是陈副所好开玩笑。
方晓飞却最怕听这种话,忙说:“求你别提这个,今晚咱们警察里好像有个生面孔,麻烦你给盯着些,你是老人了,公安系统没您不认识的。别在这么多领导面前丢了份子。”
“行,放心,我的眼底蚂蚱也漏不掉。”一听有事,陈副所认真起来,听方晓飞交待几句后,领命走了。
可是何苏琳到底去哪儿了?陆星为什么要特别交待让我找她?想着事儿一抬头,见自己的同行和酒店的保安已经换上了荧光领带,夹在来宾中一闪一闪的。
上官文华与杨小玉在6号更衣室门外迎面遇上,两人目光一对,会心一笑。
“怎么在这里转悠?”杨小玉抢先问。
“我们队长让我来的。说要我像盯梢一样看住你们老板。”上官的笑容有点那个。
“很好嘛,这说明你们队长很敬业。”杨小玉微笑。
上官点头,一语双关地,“没错,他是很敬业。不过……”
“没有不过,真的,只要想,就一定行。”杨小玉的语气不无霸道。
上官没说话什么,方队刚才一直都跟龙琪在一起,这她知道。而这个结局也正是她希望的。方队应该有个好归宿,那个归宿不应该是陆薇,她也许是爱他的,但她不知道怎么去爱。龙琪知道,她也有这个能力。
“对了,你父亲呢?怎么没见他?这可是跟各阶层领导沟通的好机会。”
“他去省厅开会了。”上官说。
“哦……”杨小玉作恍然大悟状,然后笑一笑,“我都忘了正事了,我是来通知我们老板,秀要结束了,陆局长请她作结案呈辞。”
今天的服装秀很成功,作为东道主的龙琪一定得和主办方陆星联袂作一番闭幕讲演。但
上官听杨小玉在这种场合下居然用了句法庭术语,笑了,这家伙永远是嬉皮笑脸指东打西,但挺可爱的。上官对她笑一笑,“今晚一夜平安,你多保重。”
“不会有事的,我是少林弟子啊!回头我请你吃饭。”杨小玉眨一眨眼。
“少用你们的糖衣炮弹来腐蚀拉拢我这样的公安干警!”上官架子一端。
“哟,你还来劲了。别绷着了,以后说不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杨小玉说着抱一抱对方的香肩。
“一家人怎么样?要犯了法,一样抓。”上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还越来越上脸了,拉倒吧,现在阎王爷都烂了,小鬼们倒还可劲儿挺着。”
“那就让阎王滚蛋,我们小鬼上呗!”上官说。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泽。
“别说,你还挺漂亮的。”杨小玉盯着她。
“再漂亮也没你什么事。”上官拂开对方的手,“把你的凤爪拿开。”
“得了吧,我还真没那非分之想。你说你就是再漂亮,一穿上你们那身猫服,连公母都看不出来。”不知不觉,两人斗起嘴来。前面大厅里则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估计是谁又出什么洋相了。
“你不有正事吗?还不快去。”上官替对方急了,她们可是守时守惯了的。
“那再见。”杨小玉说着又回过头,两人认识不久,却有种腥腥相惜之感。
“喂,你真是少林弟子吗?”上官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不凡的身手。
杨小玉点头,“那当然,以我的功夫,应该是少林首席弟子。什么十八罗汉,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还在吹牛。她根本就不是河南人,学的也不是少林功夫,因为方晓飞才是河南人,他才是真正的少林俗家弟子,他几次让步于杨小玉,并不是打不过她,只是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输比赢更有意义。因为人只有在得意时才会忘形,失意时反而保持警觉。他希望杨小玉得意。
上官笑了,你就使劲吹吧就你。
服装秀已经秀到最后,台上的捐款箱也满满的了,估计陆星这会儿心里一定后悔为什么不弄一个胶皮箱子,可以伸展胀大。
总之今天是收获多多,陆星满脸放光,在聚光灯下激烈陈词──“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慷慨解囊,谢谢大家为山区教育作出的奉献。教育,是全民族的希望,这关系着一个国家的未来,我们今天有什么样子的教育,明天就会有一个什么样子的未来。所以,不光是今天,还有明天后天我将和诸位永远关注我们的教育事业──”
这话真让人热血沸腾,于是掌声响起。
陆星成为中心,而他身边的龙琪则一直静静地微笑,今天她甘当绿叶,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向台下挥挥手,她换了一件白色的旗袍,柔和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丽色袭人。
方晓飞看着她,陆薇看着她,上官文华看着她,大家都看着她,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气氛达到顶点。
就在这尖峰时刻,一颗子弹无声地穿过热烈的声浪,直指龙琪,一串鲜血的血花在她雪白的裙幅上洒开。
(三)
不是龙琪自己的血,是杨小玉的,本来她一直跟在她后面。现在她挡在了她的前面。
场内沉寂几秒后,响起一声惊恐的尖叫……在如此豪华隆重的场合,在如此高贵的一群人中,竟活生生地发生了一起命案。
这不是演戏吧?!
龙琪笑了,温文尔雅的微笑,“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吧?没关系的,这是一场戏,是今晚最精彩的压轴戏,是我们的陆局长特意为大家安排的──模拟血案。希望大家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刻。好了,今晚的活动到此结束,另外,我们酒店有纪念品给各位奉上,并备有丰盛的庆功宴,请大家各按所好,中西餐厅敞门迎贵宾。大家尽情地唱吧,跳吧!”
下面的人得到安抚,依旧延续着刚才的欢笑,龙琪见陆星脸色苍白,不动声色地,“你的父亲和妹妹都在这里,你不想把事情搞大吧?”
陆星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痛,“我知道怎么做!”
他接过话筒,先微笑,“请杨秘书先去更衣。”
龙琪在他身边微笑,悄悄地说:“小玉,挺住。自己走下去。”
杨小玉挺直身子,向台下招招手,作了个顽皮的鬼脸,坚持着走进后台,一头栽在方晓飞身上。上官文华扈平一系列人都往这边赶。
后台的过道上闹哄哄的,来来往往都是走秀的嘉宾,有的兴奋得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只顾和人交流回味自己的快乐。
方晓飞扶着杨小玉,想先把她带回换衣间。杨小玉却摇摇头,“我知道的,我不行了,但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一定要听清楚。”
方晓飞感到对方的体温在一点点地冷却,心里的痛苦在一点点地加深──这是警察最大的伤感,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你什么也不要说,提住气,不会有事的,听话。”
杨小玉笑了,将脸凑近方晓飞的耳朵,“告诉你吧,我其实是游自力的未婚妻。”
方晓飞愣住了,怪不得她说她跟龙琪是情敌,也怪不得她们给他的那种怪怪的感觉──互相欣赏又互为情敌,所以既敌对又相依。
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文室那天出事的那个电梯,是我们总裁的专用电梯,除了她的指纹,谁也进不去……”
方晓飞晕掉了,杨小玉一直在他耳边喃喃而述,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前台上伴随着喜庆的《婚礼进行曲》,又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名流们一定在举杯欢呼,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场命案就这样在繁华的背景下被淹没。而这世上又有多少桩冤案也是如此被遮盖得如春梦了无痕?
迷迷糊糊中他抬过头,只见龙琪梦游一样向他走来,表情呆呆地,她的身后洁白的地板上,是一串扬开的血花,还冒着热气,鲜艳夺目。
是杨小玉的血?
不,杨小玉是从左侧下来的,龙琪却从右面过来,天哪,那是龙琪自己的血。
──刚才龙琪急匆匆地走下台,刚走几步,突然胸肋间一阵冰凉,她马上反应到──有人行刺!几乎同时,她很本能地伸手捏住刀尖,刀入得不深,但好痛啊,血也在渐渐渗出,她扶住墙,这时一个人影闪电一样一晃而过,混入人流,后台上全是去换衣服准备赴宴的人们,她想追,可是她实在走不动,一种钻心的痛,她停下脚步……
匆匆赶来的扈平看到龙琪摇摇欲坠的样子,就知道她被袭击了,飞快冲过去。刘雪花也到了,龙琪伸手从她脖子抽下丝巾往自己腰间一扎,“雪花姐,你先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扈平,你叫寒洋去开车,她跟我去医院,你留下……”
分派完,她又附在他耳边交待几句,扈平听着,脸色更加凝重。
“你放心。有我。”
方晓飞呆呆地看着他们──
“快,车来了!”汪寒洋扶住龙琪。
街市上的霓虹灯从救护车的车窗上打进来明明灭灭地洒在杨小玉苍白的脸上,她微笑着,断断续续地对着方晓飞唠叨着。她跟方晓飞上了第一辆救护车,龙琪及汪寒洋有后面那一辆车上。
“……我恨她,非常恨,都是因为她,自力才从我们的婚礼上跑掉,自力心里只有她……我想杀她,可我一见到她,就有点喜欢她,就想听她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我好恨,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人,我永远也成不了男人,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她给嫁出去,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她就不会再跟我抢自力了,你正好出现了,你喜欢她是吗?我从你第一次看她的眼神就感觉到了。现在请你答应我,不要娶那个陆薇,你们不会幸福,因为现在有个人比你更适合她……我们老板喜欢你,你跟她不会吃亏的,她又有钱又漂亮……别的你不用担心,她跟自力不合适,他俩都是烈性子,跟火一样,凑一块只能互相烧焦,你脾气好,细心又温柔,可是我知道,你这个汉人心眼儿多,你不许哄她,你以后得让着她,她要真生起气来很可怕……还有,你若是跟她结了婚,就再也不能想别的女人了,连看一眼都不行,她很小气,小气得要死,你要是敢看别的女人,她会杀了你,她死心眼儿……方晓飞,答应我,不要娶那个陆薇,不要……”
方晓飞的眼泪流出来,“我答应你,我不会娶别的女人,我就看着龙琪,我一定不让她再跟你去抢游自力,你放心吧……”
杨小玉笑了笑,看着方晓飞,停止了呼吸。救护车还在半路。鸣笛叫得好惨……
方晓飞等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将一块白布盖在她脸上,他们从此就被隔在两个世界。
她就这么一个人去了。
方晓飞听到自己心里的血在汩汩流淌──自从文室案发以来,他跟杨小玉多次“狭跟相逢”,她忽尔轻佻忽尔庄重忽尔单纯忽尔深沉,嬉笑怒骂,口没遮拦,玩世不恭,尖酸刻薄,一瞬之间能变化出一百零八副面孔,这曾让他讨厌,曾让他头痛,曾让他哭笑不得,也曾让他有所领悟,而现在,她曾有过的一切,都只是让他难过……
她和龙琪竟然是这样一种关系,她恨她,她是为了杀她而来,可最后,她却为她死了,临死,还把龙琪托附给了他。这一笔账,上天竟然是算的!
好,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还有他,他爱上了龙琪,陆薇却坏在文室手里,所以,他必须放弃龙琪而娶陆薇!──这也是上天的算盘吗?
好,好,好。
好得让你无话可说,输得让你心服口服。
这就是因果循环。神学家称之为报应,哲学家称之为──规律。
方晓飞脑子里一团糨糊,他呆呆地从太平间出来,外面空气森寒,暮秋的气温,如冰水。他在台阶上坐了良久,思路开始渐渐明晰,他现在得去找龙琪,她受伤了,他得去看看她。一定得去。
他站起身来,才突然发现,自打一进这家医院,他就跟她们失去联系了,她们在哪儿就诊在几号病房他竟然一概不知。不过这不难找,这个时间来挂急诊的,应该没几个。他去了挂号处,结果那儿的值班护士说,今晚并没有人来挂号。
不会吧?她们的车明明跟在他后面的。难道是没挂号?直接去手术室包扎?
他想了想,找到手术室,手术室门锁着,连灯光也没有,显然是里边没人,他的心开始往下沉,一种不好的感觉慢慢地渗透上来……他又去了住院部,这是一家小医院,住院部有限的几个病房被他一一看过,结果没有龙琪,也没有汪寒洋她们。
她不在这里!也就是说,她的车根本就没跟着他和杨小玉的这辆车!!她们把他甩了。恐惧,如潮水汹涌……她们难道不相信他,为什么?
方晓飞站在医院门口,思绪如潮。
──那颗子弹是谁射出来的?
陆星?
不,如果是他的话,他这个举动无疑是在自杀。──今天这些贵宾都是他请来的,他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挖个坑自己跳下去。当然,也不可能是陆文辉,他更不会砸自己儿子的场子。
那,这个人会是欧阳明吗?
──十几年前他因为种种原因杀过人,后来他的日子稳定了,成了公安局长,把守一方,为世人所尊重,所以他洗心革面成了佛,可这时,游自力出现了,一个当年的知情者突然现身,他害怕了,害怕维持多年的光辉形象毁于一旦,于是……借刀杀人。
这对于一个公安局长,并不难。游自力又是被通缉的毒枭。
他只要稍稍使点儿技巧,就能拨转乾坤,一方面借刀杀人,一方面嫁祸于人。而陆文辉就是他嫁祸的最好的目标。他们以前都在新疆呆过,说不定陆文辉还多少知道一点他的往事。
不,不对。如果仅仅是为了游自力,他今晚根本没必要出手,因为游自力已经失踪了。他没必要这个公众场合暴露自己的意图。
那……
方晓飞这时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欧阳文森!
据说欧阳文森是死在边界一次抓捕毒犯的行动中,可是谁知道?而且那次欧阳局长说,金三角还有一个卧底……他是怎么知道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