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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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之彼岸-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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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白衣天使不再。取代他的,是一个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血管里流淌的血却比冰还要冷的血腥死神。
  血魔。
  而他数十日闭门造车所研究出的方法,便是移植。
  剥去他人完好的皮肤,移植到少爷的身上;
  砍去他人灵活的四肢,移植到少爷的体内。
  他对曼雷大人如此建议着,爱子心切的城主自然一口应承。于是,对外宣称继承人已死,又公然征召、强掳四方的美少年。
  他抛弃了身为人类的尊严,只为了有朝一日,用美少年们的血肉浇灌孕育而出的蔷薇,能够再度绽放。
  哪怕,那曾经纯白的蔷薇,从此被鲜血染成猩红,也再所不惜。
  首先需要实习。第一年的春夏秋冬,洛伦兹一直在尝试最基础的皮肤移植,他失败了四十七次,这同时也意味着阵亡于他刀下的少年数目。但是,从他背负起血红逆十字的那一刻起,他那天使一般白衣下裹胁的心,就已经被血魔所占据;从冰冷的刀刃割开第一个试验品的身体起,他就再也不会产生任何感情的共鸣了。同情,怜悯,悲伤,痛苦,哀悼……所有一切一切的人类脆弱的情感,他都无情地将它们捐弃。
  唯有成功时,那短短一刹那的快乐,才会凌驾于他内心最深沉的自责之上,像流星划过天际般,在他枯竭的心田烧剩下短暂的灰烬。
  “两年前,拜医师先生所赐,我重新获得了一张脸,”西门子缓缓解开脸上的绷带,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揭开过程之冗长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如今,这张脸的寿命似乎也该到极限了。”
  与他说话时饱含起伏的情感相比,他的脸部表情就匮乏多了。不,准确的说,就像戴了一个假面具一样呆板,充满了不真实的触感。更古怪的是,他竟给予王弟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你……不,给你这张脸的少年,他叫什么名字?”王弟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问道。
  “我不知道,”西门子木然地摇头,尽管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然而脸部肌肉却是僵硬无比,连动一下眉头都不能。事实上,自从拆下绷带以来,他根本就没有换过表情,“医师先生,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小罗……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洛伦兹眯起双眼,似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他是个乖巧的孩子,总喜欢趴在我的身边听我讲故事……在红馆的那段日子里,每次吃饭时他都要偷偷藏起一份,说是带回家给父亲——他的父亲一辈子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点心……还有,他还说要向我学认字,以后回去教其他的人……”
  “可是,你却无情地毁掉了他!”王弟愤愤地说,“而他的父亲却连儿子的死讯都不知道,还一直痴痴盼望他的归来。难怪我看西门子有些面熟,原来是我曾见过老罗尔,父子之间自然有些相似。”
  “老罗尔?是小罗的父亲吗?”西门子问道。
  “是的,因为前往蔷薇之城寻找儿子,受到吊刑的惩罚。帕斯瓦尔,也就是她的同伴,”他指了指怀中的海尔嘉,“潜入城中找寻小罗的下落。而她,”他心里暗骂了一声蠢女人,早知道蔷薇之城如此诡异凶险,任凭她胡搅蛮缠还是哭天抢地,就算把她打昏,他也绝对“不许”她来,“非要来这里找他们。多亏您青眼有加,洛伦兹医师,在城门口把我们引见进来。你是看中了我的腿吗?”
  “是啊,”洛伦兹笑道,“还有那个女孩的皮肤,你们俩都足够达到我,最高要求的标准。”
  “要知道,虽然少爷的脸部移植成功,但是他身上的皮肤却仍是火烧后惨不忍睹的原状。这两年来,我重复了无数次实验,终于有把握将植皮成功率提高到90%以上。正值少爷需要新的脸孔,于是我决心为他寻找一个完美的人选,一个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瑕疵的完美的人,然后,移植全身的皮肤。”
  “赫兹的身高、胖瘦程度都和少爷差不多,而他的肌肤之光洁细嫩,也是我生平所罕见,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只可惜,”洛伦兹医生无限惋惜,“我万万没有想到,枉我对他另眼相看,他竟然是个女孩。”
  “还有那个金发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海明?对,就是海明。他的自身条件也相当不错,在我的候选名单里,他的优先级别仅次于赫兹之后……真是可惜……”
  “你知道海明的事?”王弟敏锐地反诘。
  “啊……当然。他经常到喷泉那里转悠,我早就料到他已发现了地洞入口的秘密。为了防止他知道太多,也为了在必要的时刻能够及时灭口,我一直站在红馆的了望塔上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把海尔嘉推下去的时候,亲口招认了谋杀欧姆的事实,不是吗?他居然亲手毁坏了一个重要的试验品……”
  “哈哈哈!”Z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两眼都涌出了泪水,“海明啊海明!你竟为了这种无聊的事,为了抢先一步沦为他们刀下的亡魂,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暗害了欧姆还不算,还差点害得我和海尔嘉同归于尽,在地洞里活活渴死,饿死,憋死!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哈哈哈,我倒真想看看你,在地狱里得悉真相以后,气得发青的那张脸!哇哈哈哈哈哈!”
  凯泽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所在。他的身子站得比水杉还要笔直,表情也如磐石般坚稳不动,然而,他手中的剑尖却在轻微地颤抖,这或多或少透露了他内心的一丝玄机。
  他在愤怒?抑或是迷惑?兴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等到Z平息了他狂放的笑意,他又迅速回复神智,回复成那个恒静如冰的王弟殿下,“就算全身植皮成功,他的四肢该怎么办?你打算简单地砍下我的腿,就这么给他接上吗?”
  洛伦兹毫不畏惧凯泽如鬼火般猎猎燃烧的目光,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
  “可我的腿比他长耶~”王弟笑嘻嘻地比划着自己的长度,“你不怕他变成瘸子吗?”
  “所以,我要齐根切断你的两条腿,再把少爷残存的那一条腿也砍掉,”洛伦兹医生笑得是那么温柔,然而,他说的话语却是那么恶毒。更难得的是,他能以那么悠然的态度,将这温柔的笑容和这恶毒的话语,糅合得那么巧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将它们糅合得比他更巧妙了——他实在已出离了区区人类的范畴,“然后,再对接。”
  “哦,这么简单?”王弟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直盯着他,“那你三年来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就算其他人的腿都不如我的形状好看,你也可以先做个实验,让你那位小少爷暂时可以走路啊。”
  “你该不会是,特地在等我吧?” 
 
 
 
  
第十三章蔷薇的坠落
 
  当然不是。洛伦兹心想,肢体的移植真的是太难了,就算皮肤缝合得十全十美,外观上也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移植上的四肢就是无法像原来一样活动自如。难道是我忽略了什么吗?他试验了整整一年,也思索了整整一年。这些,他自然不会和盘托出。
  就算是切下来的萝卜,只要刀足够锋利,切割时的速度足够快,也可以再将它重新接回去。沾着刚切下来的热血,为什么人的肢体反而就不能重接呢?洛伦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为此他翻阅了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医学典籍,但是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也正是因此,他在别人身上反复实验,却始终不敢动王弟一根毫毛。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拥有着如同蝴蝶翅膀一样纤细柔美的四肢,如果能将那样的四肢移植到少爷的身上,那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因此,在最后的实验进行之前,必须把他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能让他逃跑,更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所谓的蝶舞,其实是一种名叫黑凤凰的花。你们的房间挂上这么一个别号,我认为是再恰当不过了。”医师说道。
  “而如今,你还想割下我的腿吗?”王弟冷冷地注视着他,“连你的命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只需一声令下——”
  “凯泽!”他嘴动得快,然而凯泽的手更快。黑衣的骑士凝聚全身气力于单手之上,一发而牵动全身,只等他下达最后的一道命令。那便是杀人的命令。
  “没错,我的确疏忽了你这个跟班,”洛伦兹点头道,“如果没有他的暗中相助,如今你的双手双脚都是属于我的。然而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
  “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要杀要剐,要生吞,要活剥,都随便你们。反正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随你们高兴吧……可是,我要提出唯一的要求,也是我最后的要求。”
  王弟似乎早已料到他临终的遗言会是什么,因此,他并没有刻意阻止。
  洛伦兹医师摸了摸西门子的头,那孩子的头皮也是光秃秃的,东一块西一块稀稀拉拉长着些许毛发。他昂起头,用他那张来自小罗的脸仰望着医师。
  “少爷,本来还想为您再造头发的……您原来的栗色短发是多么清爽啊,金栗兰这三个字本来就是为了您而准备的……而如今,我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完成这个心愿了。”
  他转向王弟,像是和妇女拉家常似的,用一种平淡之极的口气说道:
  “趁我还没死的时候,用烧热的刀子将我的四肢飞快地割下来——黑衣人,我相信你剑术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能在最短时间内,趁着血液还未喷涌出的时候,切下我的肢体,然后给少爷接上。我以后再也没办法做人体实验了,这个,就当是我临终前最后一次的任性吧。要是侥幸成功,我相信,少爷还有地狱里的我,都会感激……”
  “不——!”一声死心裂肺的哭喊打断了他的遗言,西门子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喷薄而出,泪水迷花了他的双眼。他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上,跪倒在洛伦兹医师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无法理解我真正的心意呢?”他的双手紧紧捂住了眼睛,指缝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你以为,你为了恢复我的外表,为我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我短暂而虚假的躯壳,你以为……我真的会高兴吗?!”
  就在那一刹那,王弟突然感到自己产生了异样的幻觉。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光线明亮而宽敞的房间,而是幽深黑暗的地洞;不是身上缠满了绷带的西门子,而是刚刚徒手拦住了他准备割肉的匕首,手臂上还淌血的海尔嘉。
  “你以为只要你把肉割下来,我就会乖乖吃下去吗?”
  “你以为这样做,我会开心吗?!”海尔嘉曾这样不顾颜面地大吼,过分的激动使她几乎流出泪来。
  为什么不会开心呢?自己明明是在帮她啊。用他自认为最恰当,最有效的方法,明明就是在帮她啊。
  生命的价值是无法用数量来衡量的,拯救一个人还是拯救一百万人,到底哪一个更加重要?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在王弟的心目中,当两者同时放到一架天平上称量的时候,孰轻孰重,其结果却是不言而喻的。即使牺牲一百万人的性命,即使那一百万人全部,就地死在他的面前,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对他来说,只要能挽回海尔嘉区区一人的性命——
  那么,牺牲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
  包括他自己。
  可是,被拯救的人又该如何想呢?他(她)是否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还是沉沦于血腥与罪孽感的梦魇,从此无法自拔?
  “是,当初毁容的时候,我痛不欲生,恨他们为什么要救我,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当我看到医师先生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任性,玩火自焚的人,整日整夜地自责,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看到他为了我的病殚精竭虑,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服侍我……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
  西门子突然抬起头,对着洛伦兹医师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呆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不见表情的笑脸照射下,王弟的周身顿时变得暖烘烘的,就像是久违的冬日照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啊,可以想见,当初容颜尚存的西门子少爷,该是一个多么明朗可爱招人喜欢的孩子啊。
  “其实,这样也满好……因为,医师先生就再也不会抛下我不管了。”
  “只要我有病在身,他就会一直一直地,待在我身边,再也不会被别的病人抢走了。”
  “所以我对他哭泣。我什么话都没对他说,但是我的心却在向他倾诉:我要脸!我要健康的肢体!”
  “于是,冷眼看待他们忙忙碌碌地征召少年。”
  “然后,对他挑选来的少年,又百般挑剔。”
  “我想要的并不是原来的身体,而是他为我奔波,为我着忙,为我重塑肢体的过程!其实我也知道,那些少年一旦入选,就逃脱不了被屠杀的命运,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苛责他们,迫使他们在遴选时遭到淘汰,淘汰得越多越好!”
  “然而,总有些倒霉的,完美的少年,不幸地通过了我的刁难,直接入了医师先生的法眼。接下来,就是屠杀……”
  西门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他松开了捂住脸的手指,艰难地扶住拐棍,想站立起来。这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少爷……难道我一直以来都误解了您?”
  “您生气,是因为我没有尽到保护您的义务,害得您失去了容貌;您挑剔,是因为我办事办得还不够好,不够让您满意?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误会吗?”
  “为了让您重拾笑颜,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哪怕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哪怕下血池地狱也……!”
  “不要说了!”西门子尖叫着扑到他的怀里,他的脸深深埋进医生的白色大衣里。逆十字的白衣吸干了他脆弱的泪水,却带不走他无助而绝望的声音,“不要说了!求求你!”
  “我想起了那个小罗,躺在铁床上以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居然对着我笑……他还要医师先生给他讲故事,他说他要等醒来之后再听那个故事的结局……傻家伙!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了,那个故事,他再也听不完整了!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医师先生或许都不会放弃为我移植身体的梦想吧?所以……”他挡在了洛伦兹的面前,对着凯泽大声喊道,“杀了我吧!”
  “比起医师先生,该死的是我!”他大吼着,“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才是罪魁祸首!”
  凯泽犹豫了。凭借他自身的判断,他根本无从下手。他首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王弟。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
  王弟却仿佛神游天外,他好像在认真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你……”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像是对着西门子,却又像是对着空气般自言自语,“真的不会开心吗?”
  众人顿时为之一愣,西门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一点都不开心吗?”
  “难道,”他的黑眸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彩,“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不,不对!”西门子拼命地摇头,“医师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牢记于心。我尊敬他,崇拜他,他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他却把我一生所无法承受的罪孽,强行加到了我的头顶!”
  “我爱他,却又不时恨他;恨他,却始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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