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公主与城主的对话是机密,Z和薇罗妮卡姐弟只得守在门口,尽管凯泽看待他们的表情不带恶意,Z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以及从脊背处升起的丝丝寒气。
他用力握紧拳头,可恶,为了练习剑术,近二十年来,他没日没夜地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达到今天的水准。他自知练剑的资质并非过人,然而在自己持续不懈的努力下,依照他的水准,足可以挤进提坦国的高手之列。可是和这个凯泽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他果然是剑术的天才吗?”
王弟低声地问自己。
那么,我就要得到他。
“简单的说,我和哈特莱谈了两件事。”
海尔嘉尽可能语气平淡地,委婉地,向哈特莱陈述了他侄子在城里的所作所为。从劫掠美女到拐卖男性,出于腼腆,她没有提及赫夫曼对自己的无礼之举。
“总之,那些已经被卖掉的男人,务必确保要重新赎回,和家人团聚。如果还有良家妇女在府上,务必确保要放回。还有,请城主大人今后严加管教令侄,我们都知道他是您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未来的城主,如果任由他继续在香农城胡作非为,一定会有损于大人您的清誉,给您白璧无瑕的治世抹黑。”
海尔嘉等了好久好久,最后,老人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公主殿下。”
“下臣早年丧妻,又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虽然有个弟弟,但是他生性轻浮放浪,难堪重托,最后死于情敌之手。他身后留下的遗产,只有一大笔债务和一个年幼的儿子,那便是赫夫曼。”
“下臣将他视如己出,战战兢兢地抚养他成人。眼见他越来越娇纵,越来越跋扈,越来越像他不成器的生父,我是焦虑似焚,又心痛又气恼。”
“可是下臣无能,只会暗暗忧心忡忡,却下不了狠心去管教他。只要一看到他那张酷似亡弟的脸,”哈特莱突然捂住了脸,浑浊的泪水从指缝中依稀渗出,“我就……”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从哈特莱的卧室出来后,海尔嘉一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她的心情,也因此而沉重。
“公主公主……那个什么赫夫曼为什么要抓男人,你知道了吗?”
抢先问话的,自然是最沉不住气的帕斯瓦尔,薇罗妮卡本来想提醒他忘了加上“殿下”这两个字的称谓,但她看到海尔嘉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所以她也微笑着噤口了。
“哦?……那便是第二件事了。”海尔嘉回过神来,答道。
萨克雷二世曾经有个亲密无间的弟弟,名字是狄更斯大公。
他们本就是同母的双胞胎,萨克雷仅仅因为早出生了一时半会儿,便成为奈奎斯特的王太子,旋而继位为王。而狄更斯呢,失去了出生的先机,顺带着,也失去了生命中的许多东西。
一般人以为,身为第二王子的狄更斯应该会对双胞哥哥怀恨在心的,可是,狄更斯不但没有,反而非常支持兄长登位。即使被说成是胸无大志也无所谓,狄更斯真正的兴趣所在,是躲在城堡的一隅挥毫作画。在他看来,那方寸之间的小小世界,才是他真正的乐园。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王子,不知为何也卷入了奈奎斯特王室的内部纷争,被权力与欲望的庞大机器绞了个粉碎。在进入拉普拉斯的王宫之后,狄更斯秘密地失踪了,就连大公的称号也被谶夺。
值得庆幸的是,萨克雷二世并非残暴的君主,他并没有对狄更斯的遗族(人们均设想他已死)作出太多的制裁,他甚至封狄更斯的独子为大公,封地在西方的边境——雅可比城,以及附近的领土。除了终生不得踏入拉普拉斯城的禁令之外,希尔伯特大公殿下——也就是萨克雷二世的侄子,海尔嘉的堂兄,其领土的大小,在城中所受的待遇及规格,几乎和一般的皇亲国戚一般无二。
“国王陛下被俘,海尔嘉公主成为敌国提坦的王妃,王室的直系便只剩下被逐出宫廷之外的希尔伯特大公。”
于是希尔伯特开始筹备他的复国计划,第一步自然是征集兵力。
大公殿下很清楚,自己因父亲的缘故而遭到诋毁的名誉,在这十几年来并未得到昭雪,因此,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指望会有自愿投效的兵士。想必只有在经历初期的胜利之后,雅可比城才会成为奈奎斯特人民心中的一盏明灯,照耀着那些不愿屈服的人们吧。
所以,希尔伯特最初是采用完全自愿的招募制。给予平民一定的金钱,鼓励他们参与战争,用自己的血汗建功立业。这本是个不错的计划,只是到了执行人的手上,就完全变了味。
“也就是说,赫夫曼私吞了希尔伯特堂兄招兵的费用,并将香农城里的精壮男子强行充作军丁,以此来中饱私囊。”海尔嘉最后说道。
“哼,果然很符合那个赫夫曼的个性啊,雁过拔毛,真不愧是他才能做得出的事呢。”王弟冷淡地,应了一声。
“看来,我们是错怪那个安娜贝拉了,原来那些男人,不是被她用来XX的,而是被卖到雅可比城做了奴兵啊。”薇罗妮卡心里暗暗念道,她转念一想,“不过,她为虎作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原谅她。”
“那么,公主公主,我们下一步去哪里呢?”帕斯瓦尔迫不及待地问道,“既然这件事情顺利解决了(薇罗妮卡想:幸亏是公主殿下出马,要不然我们都会被卖掉了,能顺利解决才怪!),我们下面要做什么呢?”
海尔嘉奇妙地望着那个金发鲁莽的男孩,他话语间的那种亲切感使她莫名。帕斯瓦尔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公主”这两个字与什么H啦,Z啦,帕斯瓦尔啦,薇罗妮卡啦,有什么分别,他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名字罢了,高兴起来就直叫唤。
“各位,我打算去雅可比城。”
海尔嘉不动声色地说,目光在Z和薇罗妮卡姐弟的身上逡巡而过,最后停留在薇罗妮卡的脸上。
“薇罗妮卡,帕斯瓦尔,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的我,除了公主的虚名便一无是处。为人处事,我没有Z头脑冷静,镇定自若;论起医术,我不如薇罗妮卡;腕力和爆发力更是比不上帕斯瓦尔。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我不会视若无睹,相反,我只会坦然地面对它,正视它,解决它。也许我现在很孱弱,无论是在力量还是智慧方面,我都需要你们的扶持,但是,我深信,只要我付出,就一定会收获!在不远的未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此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需要向你们学习的机会。”
“拜托你们,薇罗妮卡,帕斯瓦尔,请与我同行,请给予我向你们学习的机会。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蓝发的公主深深地低下头去。
“拜托你们。”
“姐姐,真没想到海尔嘉公主居然会正儿八经地跑来拜托我们耶,说什么力量力量的,我们原来有那么厉害啊。”
“这下子你满意了吧,帕斯瓦尔?”薇罗妮卡用手指轻点着弟弟的额头,“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和公主一起旅行吗?还让我去央求殿下,其实你心里早就想出城游历了吧?”
“姐姐不也是吗?”帕斯瓦尔哼哼哈哈地,“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你也是在香农城呆腻了吧?”
“能够当上公主的老师,可是百年一遇的难得哦,何况还是她那么恭顺地拜托。再说了,”薇罗妮卡凝视着弟弟炽热的双眼,“只有得到国王的册封,你才能成为圣骑士。跟随公主,这才是你出头的机会,帕斯瓦尔。不要让我失望。”
第八章公主亲卫队,出发!
而此时,城堡的另一隅内,充满离情别绪的伤感对话正在进行着。
对话的发起人自然是城主,年迈的哈特莱大人。
而对方,居然是寡言少语的最强剑士——凯泽。
“城主大人。”
暗色的骑士恭敬地唤了一声,然后便倔强地闭口不语,对于这位值得他尊敬的老人,这已是他能致敬的最高方式。安娜贝拉把颤巍巍的哈特莱扶起,靠在天鹅绒的羽毛垫上,接下来,老人做了一个让她退下的手势。
“凯泽。”
老人的目光久久地流连在凯泽低垂的头颅,黑色的骑装,以及骑装下微微隆起的结实肌肉上。骑士的手掌并没有搭在剑柄上,它垂在腿旁,很自然,很放松。
老人浑浊地呼了口气,头无力地倒向羽毛垫子。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当年抱你进门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不知不觉,你,和赫夫曼,都长成独当一面的英武青年了,而我也就在欣喜你们成长的同时,渐渐地老去了。”
“大人!……”
哈特莱勉强抬起青筋虬结的枯瘦手臂:“我知道,你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罢了,这本也……怨不得你的……”
“我也知道,凭你的才能,小小香农城实在太屈就你了,这个城是属于赫夫曼的,是我这个老人,自私任性地留给侄子的礼物。赫夫曼是拘泥于此的獾,缺了市民的餋养便无法存活下去,而你是搏击长空的鹰,腐朽洞穴里的生活不适合你,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更自由地翱翔。”
“请不要在意我这个老人,凯泽,去吧,去雅克比城,希尔伯特大公那里!”
身后的门徐徐关上,凯泽深深地明白,从今往后,他自由了,从长久以来的束缚中,从爱他如子的城主大人的亲情桎梏中,他获得了向往已久的自由。他理应快乐,然而他依然没有任何表现心情的动作。
不是不想,而是他不会。
“凯泽。”
一个女子的声音低柔地响起,凯泽发现,她正安静地靠在走廊的转角处,等候着他。
是安娜贝拉。
“你要走了吗?凯泽。”
他无语,这次不是出于交际的笨拙。
他,本来就不应该和她有任何交集的。安娜贝拉,不仅是香农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家小姐,而且还有着赫夫曼未婚妻的身份,也就意味着,在不远的未来,她将成为集财富与权势于一身的城主夫人。无论从公众还是私人的角度来说,安娜贝拉她,根本就不需要有向他这么一个小小骑士发话的理由。
更何况……
“你知道吗,凯泽?护送公主前往雅可比城的任务,是由赫夫曼负责的,当然,护卫队长的实职,是由你担任的,赫夫曼只是领了一个虚衔而已。”
这件事,凯泽自然听从哈特莱的吩咐,他也从未表示过反对,从来就没有反对过。
“即使如此,功劳照例也是赫夫曼的。当他返回香农城的时候,”安娜贝拉用她那热情的眼神直视着黑衣骑士,“城主大人,就会正式为他举行继任仪式,同时,”她那双泛着珍珠光泽的玉手,拼命扭绞着衣角,“还有……下任城主的结婚仪式。”
空气彷佛在那一刹那凝滞了,安娜贝拉满怀希望地找寻着凯泽神色哪怕最细微的变化,然而她失望了。暗夜的骑士面无表情,如同往常一样木讷,那似乎意味着:
与我何干?
两滴浑圆的泪珠顿时涌上安娜贝拉的眼眶,她并非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协助赫夫曼,对待平民的冷酷,也许一部分是出于本性的缘故,也许一部分是不得已为之。然而她始终是个女人,一个对未来的幸福生活仍充满向往与憧憬的普通女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赫夫曼,了解赫夫曼,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居然维系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身上,她感到无比的悲哀与无助。安娜贝拉一直是另有所图的,她盼望她渴求的对象,能够给予她所渴求的答案。然而,她最后怀抱的一点点希望的火苗,就在刚才,在那两滴泪珠中,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因为如果不行礼的话,她的膝盖早已软得支撑不住了。
而凯泽也淡淡鞠了一躬,旋即离开。
很快,Z也得到了公主亲卫队的人员名单。对于这种轻松的美差,功劳又大,名单顶部会出现赫夫曼的名字,是显而易见的。
起码,他也是代表香农城主哈特莱的重要人物。当希尔伯特大公看到他的名字,第一反应自然是效忠的信号。
“城主大人未免也太偏袒他的侄子了吧?”帕斯瓦尔不满地唧唧歪歪,“就算是想让赫夫曼去露脸,也没必要让那种烂人做我们的头儿啊?”
“你错了,帕斯瓦尔,”Z不动声色,“那位老人,真正想送给希尔伯特大公殿下的礼物,只怕是那个凯泽啊。”
理由很简单:赫夫曼迟早是要继任城主的,因此不可能在雅克比城中久留;而凯泽呢,他剑术虽高,却不容于赫夫曼,况且,武艺高强的骑士能够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不是别的,而是战场。可以预见的是,希尔伯特大公很快就会展开收复失地的步伐,凯泽的加入,无论是谁,都会倒履相迎的。
必须在那之前把他争取过来;万一失败……再用反间计不晚。
Z只顾筹划着凯泽的前程,却没发现赫夫曼已昂然站在他的面前,带着满脸志满意得的笑容。
他无视于王弟那冰冷的眼神,主动伸出他肥厚的手掌,以示友好:
“从现在开始,到雅可比城为止,本大人暂时是你们的上司。二位,一路上就好好努力吧,不要让本大人失望哦。”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效果可能就截然相反。比起姐姐的勉励,帕斯瓦尔根本就没把赫夫曼放在眼里。他桀骜地朝天翻了翻白眼,不屑一顾。
“对了,”赫夫曼神秘地冲了王弟一点头,“你叫Z是吧?你的剑术不错,在我军中可以称得上第一了,如果不算凯泽的话。唯一的一次你败给他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输的真可惜。你的技术确实很棒,但是,比起凯泽的腕力,还是差了一点。能抗拒他的力量之人,相信全国,不,就算是旧大陆也不可能有!”
这个家伙嘀嘀咕咕,到底是想说些什么?Z感到些微的恶意,从那个男人喋喋不休的嘴里袅袅升起。他的确不如凯泽剑术高明,这是实力上的差距,对于这种事实,王弟从来不屑于隐瞒。古往今来,大凡成功之人都有一点很重要的特质,就是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并积极予以弥补。很遗憾,王弟殿下在这方面从来就很勇敢。若是赫夫曼企图就此事挑拨他和凯泽的关系……
“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就压根儿不会介意。”赫夫曼猛地凑近王弟的耳朵,后者出于显而易见的厌恶,稍稍往后避开,然而他还是清晰地听见未来城主大人压低的公鸭嗓,以及那个令人不悦的嗓音所捎带出的令人不悦的消息,“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啊!”
前往雅克比城的一路上,相安无事。
既然奈奎斯特的国王被俘了,国家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香农城是凭借哈特莱这个老忠臣掌管着,周边的治安还算不错。但是,由赫夫曼带队的“海尔嘉公主旅行团”一踏入他人领地,骑士们的重要性就彰显出来了。时常会有一些盗贼团伙,不知好歹地从两旁杀出来。只是,一旦凯泽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拔出长剑,向他们投去闪电般犀利一瞥,那彷佛来自地狱的黑暗之光,使得那些知趣的盗贼顿时作鸟兽散。至于那些胆敢打劫公主之徒,凯泽则用他们的鲜血,涂满了从香农城至雅可比城的驿道。
“看来我们都无需出手,凯泽一个人就搞定了。”手痒的时候,Z偶尔也会发发牢骚。
帕斯瓦尔则无暇顾及,好不容易出门旅行,薇罗妮卡却因为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