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叫塔妮亚。”
本能地觉得,不能说出自己贞奈曼的姓氏。塔妮亚也没有刨根问底,直接把他带到靠近角落 的一张桌子前。在那里有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在喝着啤酒,个子高大,胳膊尤其粗壮。
“傅宁叔叔,就是他。”
男子用眼角的余光把波里斯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
“这么瘦弱,你,能承受铁匠铺的活吗?”
波里斯根本不知道铁匠铺要干些什么。本想下意识地点点头,但还是照直说: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铁匠铺都做些什么活。”
“呵。”
叫傅宁的这个男子放下了啤酒杯,波里斯感觉到他的眼神又在他的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说道 :
“不像是个会说谎的骗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哪个家族的?最近发 生械斗了?”
“……”
波里斯阴郁的眼神让傅宁觉得十分熟悉。
尽管傅宁只是个铁匠,因为有几次机会做过用于战争的武器,所以对战争了解得很透彻。这 所谓战争,主要是发生在统治阶级之间,无论谁胜谁败,对平民百姓来说影响都不大,因此 像他这样对战争敏感的人还是少数。奇瓦契司虽说已是共和国时代,但依然是不折不扣的阶 级社会。平民连基本的选举权都不具备。
“不想说?”
傅宁察觉到波里斯的沉默,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端起酒杯喝光了剩下的酒。
“明天一早到铁匠铺来,先试试,如果适应不过来,就撵你走。”
波里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他的话,但塔妮亚却喜上眉梢,因为她了解傅宁叔叔的脾气
这么说已经是通过面试了。
“喂,你还不赶快说谢谢?”
经不住塔妮亚一再催促,波里斯低下头表示了谢意,然后被塔妮亚拉回到了房间。塔妮亚嘱 咐波里斯在房间等,不一会从厨房盛了满满一碗温热的汤回来。
“你还没吃晚饭吧?喝点汤吧。”
汤料很丰富,可以看到沉在碗底的蔬菜和肉片。波里斯怔怔地望了塔妮亚一会,还是接过汤 碗喝了起来。塔妮亚扑哧笑了一声说道:
“喂,你应该养成表达自己谢意的习惯。”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在责备波里斯,塔妮亚已经敏感地从波里斯的眼睛里读到了这些。
“谢谢……你,姐姐。”
虽然有点难为情,波里斯还是从口袋里取出干瘪的面包片蘸着汤吃了下去。塔妮亚只是面带 微笑看着他。
吃了点东西,身体逐渐有了点温度。塔妮亚端着空碗出去之后,波里斯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当中。
铁匠铺那地方是制作农具或是武器什么的,干的肯定都是些粗重的活,可这些都不成问题。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磨难之后,他在心里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教训。此刻,正是这些经验 让他不得不苦思冥想。
我可以信任他们吗?
假装恩人接近他们,夺取贪慕已久的宝剑,还要把自己卖到兵团的那一帮人,借口为他安排 住处,却在他身上做发财梦的那一对夫妇,就连身边亲近的人,面临危机的时候也可以背叛 对方。
塔妮亚姐姐和傅宁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和蔼可亲,但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私的,对他没有丝毫 的企图。越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越是阴险毒辣。
波里斯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坐了起来。傍晚时分,波里斯拿起剑,避开在服务台忙碌的塔妮 亚姐姐,来到了大街上。他想去找找,那个铁匠铺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可能的话再打听打听 那个铁匠是否正直,他实在不愿意再冒险了。
刚刚来的街上,波里斯就差点被突然冲过来的四匹马踩在脚下。骑士们无视街道上的人群, 莽撞地驾着马狂奔而来。人群犹如惊慌的蚂蚁四散逃开。
“吁——”
波里斯还没来得及避开就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就在那一瞬间,有一匹马就在他的正前方停住 了。由于惯性,马还不停地踢腾着两条腿,一下踢到了波里斯的肋下。他勉强缩着身体,躲 到了一边,但是疼痛的感觉迟迟没有消退。
“干吗?挡我们的路,你想找死啊?”
说他挡路,简直就是诬陷,刚才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当波里斯忍着疼痛站起身的时候,看到 四个盛气凌人的家伙坐在喘着粗气的马背上,迫近眼前。他们好像专门为了惹是生非而出现 在这里,彼此之间交换着龌龊的笑容。
“竟敢挡本大爷的路,还不赶快跪下求饶,愣愣地看什么!”
周围的人群被他们嚣张的气焰吓住,只想着让自己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波里斯还没有面 对过这样的情况,他还不习惯于向别人低头。
“很抱歉妨碍到你们,但是,各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骑马也是不对的吧?”
“什么?”
“听听,那个杂种在说什么,是不是头脑不清醒啊?”
骑士们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做着虚假的笑容,其中一个人这时说道:
“大哥,要不您去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清醒清醒,怎么样?”
“我正好有这种打算。”
在最前面冲过来的那个人,高高地举起了鞭子,不由分说地抽向了波里斯。
啪!啪!
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来不及躲闪的波里斯的背和肩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这对一个 小孩子的体质是种超负荷的考验。波里斯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为首的那个骑士再一次扬 起了鞭子,皮开肉绽的痛楚又一次清晰地袭来。鞭子梢滑过脸庞,嘴角也溢出了血。
“大哥,你的教训还真灵,自己就跪下了!”
看到波里斯倒下来,其中一名男子幸灾乐祸地说到。另一个男子附和到:
“清醒了没有,小子?不想变成僵尸的话,赶紧跪下来求我们!”
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塔妮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来到大街上,却目睹了这样一个无 理取闹的场面。塔妮亚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是束手无策。她很清楚,冒冒然地得罪这些所谓 的贵族们,后果将是谁都不敢想象的,没人知道她将面临什么。犹豫不决的塔妮亚冲进旅馆 叫到:
“爸爸,爸爸,你在哪!傅宁叔叔!你们快出来看呀!”
波里斯觉得周围很嘈杂,令他懊恼不已的却不是来自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羞耻 心。他看了看系在腰间的冬霜剑,如果我要是个大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挥舞这把剑该有多好 ,不,如果哥哥此时此刻在我身边,只要耶夫南在的话……
这一切不过是毫无实际意义的愿望而已,两样都只是虚幻的,不着边际的。他用剑支撑着身 体,艰难地站了起来。颤颤微微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是波里斯仍旧一言不发地,直 挺挺地站在那里。
没有辩驳一句,也没有向他们屈服。
“还真是个狠角色……”
这时,有一个人翻身下马,冲着波里斯走过来,看起来是四个人中辈分最小的一个。他来到 波里斯的跟前,一把揪住波里斯的领口,抡起波里斯向旅馆的柱子砸过去,由于力道太猛, 柱子都被震动了。
“像你这种臭要饭的,以为自己骨头有多硬,就该这么教训,她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 敢和贵族对抗!”
咣!咣!
又是两下。接着那个家伙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了波里斯的脸,不断地在手指上加力。硕大 的手掌覆盖住波里斯的整张脸,强韧的手腕把波里斯的脖子折向一边。在波里斯的脖子几乎 被向后折断的时候,再次被那个家伙撞向柱子。由于强烈的冲击,波里斯头脑中已是一片空 白。
“怎么样,这次彻底清醒了吧?”
“……”
铁匠傅宁和塔妮亚冲到了大街上,恰巧看到这一幕。就在这个耿直的汉子要冲上前去帮忙时 候,从背后传来一个人威严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去,今天真是撞了鬼了,是骑士们在这里聚会吗?五匹马整齐地停 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高档服装,骑着白马的男子,他正坐在那里向另外四个骑士大声 斥责着。塔妮亚认出来,这个人是今天进城来的外国贵族。
“你说什么?”
正在殴打波里斯的那个男子转过头来。这时候伯爵一行人中的两个人翻身下马跑过去,把他 推到一边,扶起了波里斯。
而这一切,波里斯完全不知道。
由于头部被猛烈地撞击,波里斯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就那样虚软无力地任由那两个人扶 着。
“你是什么东西,来干预我们的事情?”
用鞭子抽打波里斯的那个家伙刚想反问几句,就被伯爵毅然决然的声音压了下来。
“我不是本地人,但是我决不会任凭你们这些无赖当街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不想尝到苦头 的,马上在我眼前消失!”
“呦呵,口气倒不小。”
一场决斗避免不了地要发生了。可以听到纷纷掏出武器的声音,一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 势。围观的人们尽管都在向后退去,却没有人离开,显然谁都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塔妮亚和铁匠傅宁不便上前搭腔,只能在一旁静静的观望着。
事态并没有按照好事者的期待演变下去,发展成一场激烈的械斗。因为不过几招的功夫伯爵 一行人的优势便昭然眼前,尤其是中年伯爵精妙绝伦的剑术,更是一口气把对方两个人打下 马来,还非常巧妙地避免了造成重伤。被打下马的两个人开始还不住地谩骂着,但是看到自 己的同伙纷纷败下阵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灰头土脸地逃到一边。伯爵威严的声音再一次 响起:
“赶快牵你们的马,离开这里!”
他们明白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已经是万幸了,只好一声不吭地照着伯爵的话去做,不敢有半点 的违抗。
“快把孩子驮上马,再去找个大夫来!”
接到伯爵的命令之后,有个人领命似的低下了头。他四下看了看,走到塔妮亚面前询问附近 有没有大夫。塔妮亚用一种自己也搞不懂的苦涩的口吻告诉他:
“大夫就没有,你往前面那个胡同拐进去,第三家住着一个药剂师。”
把混乱的场面安排稳妥之后,伯爵调转马头,走向被修抱着的萝兹妮斯。目睹了一场突如其 来的争斗场面,萝兹妮斯睁大了眼睛,显得惊慌失措。
“没关系,萝兹,一切都结束了。爸爸不是常常教导你吗?遇到这种不人道的事情却不闻不 问的人是没有资格当贵族的。你要记住,贵族有多少权力,就有多少相对的义务。”
萝兹妮斯望着被一个骑士抱上马的波里斯。少年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因此,他没有听到 萝兹妮斯当时所说的一句话:
“我讨厌这个脏孩子!”
但是不管萝兹妮斯说了些什么,伯爵一行人就这样带着重伤的波里斯离开了旅馆。
11、荆棘路
波里斯在一阵呻吟声中醒过来。他睁眼看到一间顶棚上贴着花纹壁纸的房间,朦 胧间仿佛有一种错觉,似乎回到了隆哥尔德的家里,回到了妈妈的房间,妈妈的床在自己幼 小的记忆里留下的那一抹温馨袭上心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所有感官。
波里斯很用力地吸着鼻子,想从中嗅到一丝妈妈的气息。
尽管已从昏睡中醒过来,但是因为眼睛浮肿,根本没办法很清晰的看到所处的环境。在意识 回到他的大脑的第一时间里,首先想到的是——
“我的剑呢?”
刚想起身便被一双手压了下来,那双手的主人一边把一块湿毛巾敷在他的眼眶上,一边说:
“剑?”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波里斯企图再次撑起身子,却遭到那双手无情的镇压,紧接着,那双手又开始解自己肩膀上 缠着的绷带。波里斯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听声音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却有一双足以与同 龄男子抗衡的手。
“你老老实实地躺着,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波里斯只好乖乖地躺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把自己身上的绷带解开,帮他清理伤口,然后再 缠上干净的绷带。
经过这一番清理,身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波里斯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有个肥胖的中 年女子在拾掇着换下来的脏绷带和水盆。一个佣人打扮的人把那些东西拿了出去,中年女子 好像早知道波里斯看着她,突然正视着波里斯的脸。
“家住哪里啊?”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波里斯眼前闪现出妈妈房间的影像,晃得他头晕目眩,于是闭着 眼睛回答:
“我没有家。”
“那你是流浪儿?不像啊,老实点告诉我,不会害你的。”
中年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太友善,但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有家也回不去,就等于没有。”
“哼,听起来,你也是那种把自己当作悲情小说主人公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吧?”
中年女子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波里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传达什么内容。
“其实都是些家境好的家伙,闲得发慌就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不知道家其实是最温暖的地方 ,偏偏还找些特别荒唐的理由,什么爸爸只疼弟弟不疼自己,所以不想回去,要不就是伤了 妈妈的心,没有脸面回去等等……”
“……”
“快点老实说,是谁家的孩子?你身上的衣服是上流的,而且手上除了握剑的痕迹之外,皮 肤还很嫩,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伯爵虽然好意救了你,但是不可能总把你带在身边。 还是回家去吧,回去解开滑稽的误会去吧。”
波里斯开始想,这位大婶是不是小说看得太多了。为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波里斯换了个话 题。
“您是说……伯爵?”
中年女子边给他盖上被子边说:
〖JP3〗“是啊,是伯爵……喂,这个国家没有伯爵的吗?救你的那位是安诺玛瑞的贵族培诺 尔伯爵。你应该知道伯爵是什么人吧?”〖JP〗
还没等波里斯说什么,门被推开,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
“薇拉婶婶!”
尽管波里斯对这张脸已没有丝毫的印象,可是姑娘还记得他。她姗姗地走进来,瞟了一眼波 里斯。
“你看,早告诉你,进那种旅馆肯定要出事的。”
凯蜜儿瞥见波里斯肿起来的眼睛,轻轻地咂了咂舌,但对于能够再次遇上这位冷漠的少年, 凯蜜儿似乎很高兴。凯蜜儿接着说道:
“无论如何,多亏我们主人那个时候恰巧经过那里,小姐好像吓得不轻,不过已经没事了。 嗯……你还走吗?”
波里斯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一开始那个中年女子的质问属于理所当然的话,那凯蜜儿只不 过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况且凯蜜儿的语调仿佛是在期待着自己做出否定的答案,真 的让他觉得很奇怪。
薇拉婶婶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啦,凯蜜儿,主人还要尽快回到庄园去呢。”
凯蜜儿对薇拉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BF〗〖JP3〗“这个……如果有地方可回的话,当然,毫无疑问是要回去了。”〖JP〗〖 BFQ〗
因为凯蜜儿平常形影不离地跟在萝兹妮斯的左右,薇拉估计她肯定听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 开始好奇地刨根问底。
〖BF〗〖JP3〗“主人是不是有什么决定啊?萝兹妮斯小姐是不是说了些什么?”〖JP〗〖BFQ 〗
“其实呢,这些都是不太准确的事情。”
“这个孩子……不,连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