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把视线投向那群雇佣兵的时候,他们看见戴拉吉队长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戴拉吉队长叫到:
“娜雅。”
当事者缄默不语,静静地将眼睛垂了下来,然后再次盯着波里斯。凭着连自己都无法言语的 直觉,波里斯能够肯定,从开始到刚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波里斯看见他的手中握着三把和刺进罗马巴克的胳膊一模一样的刀,继而不得不怀疑自己的 眼睛,拥有如此准确手法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孩。
他那银色的头发被编成长长的辫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的头上戴着长长的头巾,在雷克 迪柏,只有信仰特定宗教的人才可以戴这种头饰。因为灰尘而褪了色的紫色头巾和少女明显 的紫色眼眸奇妙地相互辉映着。
“抓住那两个家伙。”
当戴拉吉队长刚一下命令,就有两个人走向前抓住了已经无法动弹的亚妮卡的臂膀,再有三 个人走向了罗马巴克。他还没有死心,用颤抖的手举起十字弓瞄准了他们,突如其来的失败 使他的声音变得声嘶力竭:
“怎么可能!我们做交易这么长时间,你现在为了两个素未谋面、乳臭未干的小子,像丢掉 破鞋一样抛弃我们!我以为你很识事务,没想到只是一个废物!你不会是有了该死的母性吧? 呸,肮脏的家伙!呸,呸!”
这时,耶夫南用虽然慢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你……呼,似乎将所谓母亲看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哈……难道你能在你母亲面前非 常自豪地告诉她你如此罪恶的行径吗?你连一条虫子都不如,我劝你在有生之年最好不要去 见你的母亲。”
罗马巴克的脸扭曲在一起,受到如此侮辱还无法将对方杀死还是第一次。如此信赖的亚妮卡 还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定已经毫无用处。如果现在跟着那些雇佣兵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摆 脱出来。
但是……妈的!自己现在也无能为力,只好跟着他们走!
这时银发少女大步走到了前面。她经过波里斯和耶夫南面前,走向抓住罗马巴克的那些雇佣 兵附近。她的脚步非常轻盈,而且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只是稚嫩的脸庞和娇小的个子, 但她拥有某种东西使人无法轻易挡在她的面前。围着罗马巴克的雇佣兵中的一个人对她说道 :
“娜雅特蕾依,没必要你亲自出马。”
少女紧闭着嘴唇没有回答。她瞪了罗马巴克一眼,然后纵身向前迈了两步转了个方向。瞬时 转到后方,就如同她扔的短刀一样,人们只看见她迅速接近对方。之后的动作用肉眼是无法 看到的。
她挥动臂膀,长长的辫子如同在半空飞舞分向两边,那并不是打击系列的技术。罗马巴克只 是慌张,没有悲鸣也没有晕倒。
嗒。
就在瞬间,她迅速从自己进攻的反方向退出,人们听到了脚落地的声音。单膝跪地并且用左 手挡住脸部的落地动作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相信她从学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体术了, 否则,这么小的年龄是不可能有如此完美动作的。
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波里斯看了罗马巴克以后才知道事情原委。包括他手中的十字弓在 内的插在他手臂上的三把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少女对于空手夺兵器这一技术已经炉火 纯青。虽然以前听说过这一技术,但对于耶夫南来讲能见到庐山真面目也是第一次。
“做得干净利落。不错,娜雅。”
娜雅特蕾依,似乎有着这一名字的少女起身向戴拉吉队长行了一个简单的注目礼。戴拉吉队 长招手召集那些雇佣兵们。似乎不想再管耶夫南和波里斯的事情,兄弟俩个也不想再和他们 有什么瓜葛。
娜雅特蕾依走向戴拉吉队长的时候,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雇佣兵跟在后面轻轻抚摸了一下她 的头。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稍有点长的红色头发绑在他的脑后。叫做娜雅特蕾依的女 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不悦之色。这少女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那种沉着 与冷峻的神情,似乎在说,她很难接纳其他人。
没有多久,雇佣兵团消失在村外。娜雅特蕾依也没有再将目光放在波里斯身上。
9、摇篮曲
“他们可能想让我们过度疲劳以至放心睡着,所以才选择了那么远的村庄。”
原先骑的马也不见了,兄弟俩无家可归。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们默默走着。脚下 的土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话应该不至于荒废的。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为政治 而近于疯狂,对于农耕之类的并无多少兴趣。所以处处都是被荒废的土地。
“真的那样吗?”
对耶夫南的话随声附和的波里斯显得相当憔悴。他们在离开村庄的时候从看守那里得知附近 有不少小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们现在的话题就是有关于此的。
耶夫南苦涩地说道:
“世界上怀着险恶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俩个并没有在找村庄,因为他们没有钱。
雇佣兵团的戴拉吉队长并没有兑现自己承诺过的金币就走了,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剑上。而 原先仅有的那点金币也被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在偷走冬霜剑的时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赶,而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二十 多个人都给杀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总的来说,我们有可能得罪了某 些人才受到攻击。”
耶夫南就像在家乡一样,抚摸了弟弟的头发,然后又将它弄乱。
“波里斯比哥哥还要聪明。”
虽然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在离开村庄之前,他们用所剩无 几的银币买了面包,然后将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现在,他们真的一无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 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但和饥饿比起来,他更担心哥哥的心情。虽然自己说没关 系,但哥哥肯定不会那么认为的。现在是最坏的状态,甚至连话都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是早已预料到的野营。他们连像样的包袱都没有。兄弟两个找了棵大树,然后在草长得 比较均匀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马不见了,放在马背上的行李也丢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 和武器,连一块用来生火的打火石也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广阔的田野。因为周围太暗,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 月光和被露珠打湿了的草尖。
他们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一个记忆是有关噩梦的。一双残忍的手勒紧了少年的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波里斯因为难受而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手脚乱 动。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被踢到了。那个东西先是挂在脚上,然后被脚踢飞了。那时 ,手松开了。
他还没有分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只是紧闭着眼睛喘息着,喉咙一直感觉疼痛。勒 紧脖子的那双手消失后他感觉到了凉爽的风,那时他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波里斯偷偷睁开了眼。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以后才看脚底下。皱巴 巴的一团衣服映入他的眼帘。他慢慢拉那东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着之后想要给他盖上的。他慢慢移动目光,看见哥哥躺在不远处。但是不知哪里 觉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么胡乱摊在那里。
平时哥哥睡觉决不会是这么粗鲁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那个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 杀害了哥哥,想到这里他赶忙起身,仔细端详着哥哥,将手凑到哥哥的鼻子跟前,虽然有点 紊乱,但幸亏还有呼吸。
波里斯想摇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内的手暖暖的,那温度却让人不安。将手放在脸 上,他的脸颊和额头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担心哥哥会不会因为把衣服脱给他盖,而自己则在 这样的郊外睡觉而会受风发烧。
波里斯把拿过哥哥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哥哥身上,然后和哥哥背对背躺下。
可能因为筋疲力尽,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稀里糊涂到达村庄之后,耶夫南抓着波里斯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然后四处何 人打听谁愿意收购金制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觉哥哥的手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段时间他觉得哥哥消 瘦了很多。他问过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总是默默摇头。最后实在拗不过 波里斯而勉强笑了笑。
不久,他们按人们所说的走进了门朝马路开着的一所房子。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左侧有个似 乎是通往仓库的梯子伸进天花板上的一个窟窿里,而房与房之间的似乎也有什么划分。
里面有个男子坐在类似木箱子的东西上打瞌睡。
“你能给多少钱?”
耶夫南从怀里拿出来的是妈妈的遗物,一个带有盖子的镜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这个,不 禁觉得很诧异。那是哥哥长久以来非常珍惜的一件遗物,因为爸爸并不愿意孩子们怀念他们 的妈妈,所以想拥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东西,突然带着惊醒过来的神色望着耶夫南 的脸。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镜。他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着盖子上面的宝石。
镜子古香古色,贝壳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简单的图案,中间则镶嵌着一个深蓝色宝石。
“东西不错,出三百额索怎么样?”
耶夫南知道镜子远不止这个价格,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 句话。
“这好像有点……少了。”
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他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跟人砍过价,但卖东西却要让 人多给钱,他觉得有点屈辱,因而绯红了双颊。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后耸了耸肩。说着如此生硬的话,连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该做何 表情。
“年轻人,懂不懂新旧东西之间的区别?卖二手货还要三百额索以上那就是强盗。我给你们 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别人给你的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七十额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继续饶舌到:
“再说能用这些东西的贵妇人是不会买旧货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宝石 取出来重新加工。但这种细工已经过时,这宝石也就值一百额索,能给你细工钱已经很不错 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按这个价格给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话,不用说是三百额索,就算对方给三千额索,他也不会轻易就把妈妈留下的 遗物卖掉的。但现在耶夫南把镜子递给了对方,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一块布包起来放进了怀 里。
两兄弟连放三百额索的袋子也没有,主人佯装发善心给他们拿了一个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 额索的金币也就三个而已,但主人给他们的都是银币。他们将那些银币放进袋子后走出了那 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边脸,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哥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着。哥哥只是露 出苦涩的表情,但波里斯并非看不出藏在那张脸之后的情感。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耶夫南突 然用一种明朗的声音说道:
“看,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不管什么都由你买,说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这三百额索的价值,这是他们最后的钱,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贵的东西换 来的,所以无法轻易开口。他饥肠辘辘,但是和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不 算什么。
正因为此,本不想问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爸爸什么时候跟我们联系?”
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弟弟,说:
“啊……可能是……要治疗爸爸的伤,所以需要长点的时间。爸爸复原后会来找我们的。”
这仿佛是已经准备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还是急忙把眼帘垂下来,似乎看 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眼中闪烁的应该是眼泪吧。
“是……嘛。”
反正已经低下了头,波里斯干脆装作点头的样子,只是附和了一声。耶夫南重新转过身向前 走,放在怀里的手紧握着装有银币的袋子。
那晚他们住在旅馆里。
因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样一点,银币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觉得其实干面包就着水也不错 ,但是顾虑到哥哥疼爱弟弟的心情也就没有说什么。
兄弟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梦纠缠,这次也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 胸襟摇个不停。他再次感觉呼吸困难,接连咳嗽。他的头被不停摇晃,最后,当他的头部被 往后折过去的瞬间,他醒了。
不觉间惊叫了一声。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个黑影。他将因惊叫而带来的恐怖感觉暂时放在脑后,倒是因为眼前的事 实而感到震惊,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轮廓。
“哥,哥哥……怎么……”
但他说不出话来。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脸,他将弟弟的身体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拳头使劲 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时,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胁,耶夫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哦……”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眩晕般的痛楚,但最终没有再叫出声来。他的身体随哥哥的手左右摇摆, 被抛来抛去。哥哥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哥哥为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想反抗,仅凭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力量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并不像玩笑或者梦游那么简单 。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杀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摇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 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异常?
“哥……耶夫……南……”
他的声音如蚊子声音般细小。就在那时耶夫南突然放开了他,挺直身体,好像要寻找某些东 西而暂时停止了活动。那一霎那,陷入恐惧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 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 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 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 ,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 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