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他?”方非一愣,“怎么换?”
太叔明符笔一指,石像间飞出一个人来,一张金光大网将他紧紧裹住,可瞧眉眼模样,不是吕品是谁?
吕品的眼珠转了一下,似乎在向方非示意——懒鬼还活着,可是不能说话!方非略略放心,太叔明看他一眼,笑着说:“交换的法子很简单。看到这张符网了吗?从他身上换到你身上就成了”他说话的时候,吕品连连眨眼,示意方非不要答应,太叔明忽地抬脚,狠狠踢中他的腰眼,吕品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方非的身子一阵虚脱,他的脑子混乱极了,想来想去,什么法子也没想到,只好抬头说:“你先放人!”
“不!”太叔明招了招手,“你先过来!”
方非向前走去,吕品又在那儿拼命眨眼,太叔明目光一寒,忽地厉声说:“慢着,先把尺木丢过来!”
方非苦笑一下,手一扬,尺木啪地落在手心,木身冰冰凉凉,好似一脉冷泉。
“长牙!”方非的心在发抖,尺木也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木心深处,传来一声呜咽似的颤鸣。
“给你!”方非掷出尺木,太叔明伸手接过,瞥了一眼,眼角一道凶光。
“可以放人了吗?”方非扬声问道。
“我要说不呢?”太叔明笑嘻嘻地盯着他,“蠢东西,没有尺木,我看你往哪儿逃”
方非心中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只见吕品冲他转眼,眼角的余光使劲向下,度者顺势看去,吕品的脖子下方,护身符跳来跳去,闪闪发光,比起方非的符牌还要明亮。难道说,离太叔明越近,符牌就越亮——他一抬眼,太叔明的脸上笑容可掬,一刹那,他脑海里光亮闪过,冲口而出——“不对,你不是太叔明!”
“呵,又来了,我不是太叔明,那么我是谁呢?”
“你……”方非挺起身子,直视那人,一字字地说,“你是害死太叔阳的邪魔!”
“呵!”太叔明笑了笑,“你还不算太笨嘛!”
“为什么?”方非双拳紧握,“你为什么杀人?”
“为了你!”“太叔明”的笑脸收了起来,“九星之子!全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我满震旦地找你!”“太叔明”阴沉沉一笑,“谁知道,你却参加了八非天试,要不是看见了报考的名单,我几乎错过了机会。我好容易混进了天试院,附上了太叔阳的身子。唉,可惜啊,我一时高兴,忘了大魔师的教训!”
“教训?”“出发前,大魔师跟我说过,你不简单,让我不要轻敌。我没有在意,结果昏了头,想要附在你的身上。一般来说,我要附身,只需碰碰对方。所以,我先跟你握手,想从手心进入你的身体,结果没有成功。呵,我这人啊,历经无数劫难,就是吃了争强好胜的亏。越是进不去,我就越想进,趁你睡着,我扰乱了天眼符,使尽法子,钻进了你的身子……”
“什么?”方非恍然一惊,想起那天晚上的噩梦,尽管过了一年,那梦境依然十分清晰——他陷在了泥沼的中央,嗅见了腐尸的臭味。
一阵酥麻掠过嵴背,方非除了一身冷汗——对面的躯壳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我想压制你的魂魄。可你的魂魄深处藏了某种力量。这力量强大无比,我的压制越厉害,它反击地越凌厉,那一晚我节节败退,我的三魂七魄,险些被那一股力量击散,到了最后,我几乎是逃出了你的身体……”太叔明眉毛抖动两下,脸上流露追忆神气,“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哇!”
“那力量是什么?”方非忍不住问。
太叔明哼了一声,接着说:“我回到太叔阳身上的时候,已经十分虚弱,他的魂魄觉醒过来,也开始反抗我,那个时候,如果我失去了躯壳,一定化为无主的游魂,兴许一阵冷风,就能把我吹散。那该死的小子。没办法,我只好食了他的魂!”方非心一跳:“你也是魔徒?”
“是,也不是!”太叔明古怪一笑,“我跟一般的魔徒不一样,食魂者必须吞噬同类的魄儿。道者的魄儿不错,可对我好处有限。不过按理说,食了太叔阳的魄,我的魂魄也能凝聚起来。谁知道,我的伤太重了,一个魄儿根本不够。那时候,我甚至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那儿,一分一秒地等待夜晚过去。你知道吗?那是多么的绝望啊!我以为自己快要完了,死亡的感觉,我已经忘记很久了,它突如其来,几乎把我打垮……”魔头沉默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感慨,“九星之子,我得感谢你啊!”
“感谢我?”方非莫名其妙,魔徒微微一笑:“你这个粗枝大叶的小子,早上起来,没找我的麻烦,如果那时候你发现破绽,可是大大不妙。”方非心中发苦,一阵说不出的懊悔。
“我一直躺着,那房间寂静极了,静得叫人发疯。我感到三魂七魄正在一点点地瓦解,再过一会儿,我就会魂飞魄散。就在绝望的当儿。哈,老天有眼,把姓温的送了过来,他跑来查房,手一落在我的身上,我就马上附到了他的身上,呸,这小子,白担了个道师的名声,道力真是稀松平常。我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的魄儿。我一离躯壳,太叔阳就死了,如果留在天试院,早晚叫人发现。我得设法出去。可是天试院一旦开考,很难进出,我要想个由头,才能顺顺当当地逃出去。”
“所以你报了案?”“呵!白虎厅得到消息,势必来查太叔阳的死因,可是谁也想不到,我这个报案人就是凶手,这法儿巧归巧,可也风险不小,遇上天皓白和山烂石,十九都要穿帮。哈,小子,这一次,我又得谢你了!”
“怎么又谢我?”方非一阵窝火。“那个巫史自命不凡,其实比驴还蠢,他那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一来二去,居然扯到了你的身上,他没法发现死因,就把尸体送去白虎厅,我将计就计,把送尸体的虎探骗到了门前的假山后面,呵,接下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你这个魔鬼!”方非愤怒莫名。
“小意思!”“太叔明”耸了耸肩,“我食了两个魄儿,魂魄是凝聚了,可是法力还没恢复。为了躲避虎探的追捕,我只好附在一些下三滥的妖怪身上。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花了足足半年,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可那还不够,我得吞食一个同类,才能完全康复……”
“你!”方非身子一缩,惊叫出声。
“你是风揽月!”
“呵!”邪魔轻轻拍手,“你又聪明了一点!”
“你是元婴,你害死了凌虚子!”
“害死两个字太难听了!”风揽月森然一笑,“进了大爷的肚皮,可是凌虚子的福气。他如今跟我合而为一,快活的不得了。想当初,他还挺不乐意,到处跟我捉迷藏,还摆了个还施镜阵,闹得我无计可施。可他有一个弱点,就是喜欢热闹,不甘寂寞。三天五日,总是忍不住要去一趟极乐塔,我逮着他这个习性,堵了他好几次,可都扑了个空,还施镜阵不破,他总能溜走。哈,苍龙方非,我可又得感谢你了!”
方非肚里苦水翻腾,快要从嘴里漫出来——凌虚子骂得没错,他与其说死在邪魔手里,不如说断送在自己手上。方非毁了还施镜阵不说,还杀了他赖以保命的蛭妖,凌虚子走投无路,才叫这魔头生擒活捉。
“如果蛛妖归不来,你可就落在我手心里了!”风揽月咯咯尖笑,“没关系,虽然迟了些,你这小东西还是逃不掉。可惜啊,天皓白花了多少心思保你?他用大还心镜封门,让帝江做门卫,又给每个学生写了一道护身符,这符牌有点门道,我每次想要附身,全都无功而返。可惜他老了,人老了,脑子就会变慢,脑子一慢,就会有所疏失。他千算万算,偏偏漏掉了太叔明!”
“不错,别的学生我附不了身!可他忘了,还有一个学生不在八非学宫。方非,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你打败了太叔明,他又怎么会待在家里?呵,他呆的再久,也总得来参加道阶考试。刚下飞车,我就占了他的肉身。刚才我跟山烂石擦肩而过,他问我怎么不去浑天城。我说我回宫拿法器,真有趣,老胖子那模样,哈,竟然一点儿也没起疑……”
“风揽月”方非怒吼一声,“你已经杀了太叔阳了!”
“是啊,算他太叔家倒霉!”风揽月扁了扁嘴,一脸的满不在乎。
方非呆了呆,涩声说:“风揽月,你要的是我!放过太叔明,他的父母只剩一个儿子了!”
“好样的!”风揽月大拇指一挑,“九星之子,你可真是一个好人!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干?”
“什么主意?”
“我绑你下山,未免蛮横了一点儿。所以呢,我想堂堂正正地带你下去。”
“堂堂正正?”
“太叔明跟你是对头,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不免惹人怀疑。所以,这个躯壳,我打算丢掉!”
方非应声一颤,望着放风揽月的眼神:“你、你想附在吕品身上!”
“你越来越聪明了!”风揽月拍手大笑,“你们两个同组,走在一起没人起疑。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他们两个全都没事,不老实么?呵,我一不高兴,没准儿食了他们的魄儿”
方非只觉汗水涌出,从头到脚,热烘烘的十分难受。
“你过来!”风揽月一指吕品颈上的符牌,“摘下这个!”
方非心中雪亮,这魔头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挂了天皓白的符牌,他就很难附身,他是一个元婴,也是一只邪灵。
若是邪灵,就可以祛除!这儿地处空旷,它附不了自己,也附不了吕品,只有太叔明这具躯壳可用,如果将它赶出太叔明的身子,它无处可去,势必魂飞魄散。
冷、热、痛、酸、痒、麻,它害怕什么呢?难道六种符法一一试过,不,这不是上课,一击不中,后患无穷。
机会只有一次,六选一,他该怎么做?冷、热、痛、酸……
“你想什么?”风揽月似乎有所察觉。
“没……”方非慌张道,“我这就过来!”
“慢着!”风揽月死盯着方非,“把你的符笔丢过来!”
方非几乎想哭。这邪魔狡诈机警,滴水不漏,符笔一旦交出,这一阵可就输到家了。
“怎么办?”他脑子一阵混乱,“我该怎么办?”
“磨蹭什么?”风揽月符笔一扬,对准吕品的脑袋。
“没什么!”方非手忙脚乱,右手下意识伸入弥介囊,突然间,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跳入手心。
“你的笔在弥介囊?”风揽月面露疑惑。
“给你!”方非抽出手来,只一抖,星拂笔脱袖飞出,一直滚到魔头脚下。风揽月心头一喜,俯身去捡,冷不防方非右手一扬,锐喝一声:“哌啦哌啦”
“什么?”风揽月一抬头,一大团黑雾扑到眼前,他吃了一惊,身子后仰,谁知黑雾见风就长,唿啦,化为了无数漆黑的巨蚊,声如闷雷,飞行如电,一只只冲着他死叮乱咬。
雷蚊凶毒无比,风揽月尽管见多识广,一时也乱了方寸,他手拿符笔,乱放符法,风雷水火,可没一道管用。毒蚊无孔不入,数量又多,风揽月的身上传来针扎刺痛,奇痒奇麻奇酸奇痛,各种痛苦感觉,一时纷至沓来。
魔徒不由丢开尺木,伸手抓挠身子,躯壳里的气血,快要沸腾起来。
放出雷蚊,方非倒地一滚,抓起星拂,抬眼一看,风揽月浑身上下全是毒蚊,不劳少年动手,已经痛苦不堪,龇牙咧嘴地发出惨叫。
方非一转眼,只见吕品躺在一边,两只眼睛透出惊喜。方非扑上前去,刚要抱起吕品,一道白光掠顶而过,击中一尊男子塑像,石像齐腰断成两截。
方非吓出一身冷汗,掉头望去,风揽月从蚊群里冒出头来,右手符笔乱挥,舞起一团火光,烧得雷蚊噼啪作响。
魔徒本想击倒方非,谁知太叔明的肉体不胜痛苦,那痛苦传给魔灵,使他手不应心,发出的符法,一毫之差没有集中。
风揽月又惊又怕,深知这具躯壳快要崩溃。它本是红尘来的元婴,只因入了魔道,失去一魂一魄,不能长久暴露在外,最好与人触碰,碰触不了,也得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全新的躯壳。
眼下两个对手,全都不能附体,这么一来,他进退两难,只有苦苦赖在太叔明身上,他一边对付雷蚊,一边抵挡肉体的驱逐,内外交困,狼狈到了极点。
“臭小子!”风揽月忍不住破口大骂,谁知一张嘴,一直毒蚊马上钻了进来,狠狠叮了他舌头一下,舌头见风就长,肿的快要撑破牙床。
方非扶起吕品,正想怎么破解符网,忽听风揽月含煳叫了声“一网打尽”
白光一闪,蚊群化为一团黑气,落入了一张光网——紧要关头,风揽月终于想到了克制毒蚊的法子。
方非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逃走,风揽月偏偏倒倒地冲了过来。
“云箭破空”,方非射出气箭,对手闪身躲过,符笔一扬,指向吕品,咻,一道白光贴着懒鬼的左脸颊飞了过去,砰,又有一尊石像遭劫,脑袋化为一团粉末。
吕品吓得脸色发青,口唇微微张开,流出一缕白沫。
风揽月又失准头,气的暴跳如雷。方非也除了一身冷汗,他目光一扫,忽见远处的地上,尺木歪斜横躺,发出冷冷青光。
“长牙”方非手捏剑诀,嗡,青光窜来,少年晃身跳了上去。
咻,一道火光从下掠过,风揽月的符法又落空了,方非一纵身,向着学宫大门飞去。
刚到门口,身后尖啸传来,回头一瞥,风揽月驾着飞轮赶了上来——他的面孔几乎脱了形,龇牙咧嘴的样子,活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换在平时,风揽月风行神速,方非休想逃脱,这是灵肉交战,剩下一半功力,只与方非旗鼓相当。
两人衔尾急飞,掠过树下花间,激起一股强风,刮得枝叶乱飞,繁华飘零。
当天大考,学生道师全都不在,偌大学宫空旷出奇。方非连声唿救,叫声远远传出,可是无人理睬。
一眨眼到了天湖上方,方非发出龙语唿救。叫声刚落,湖底钻出来一个蛟龙脑袋,见是方非,不由大叫一声:“又是他!”
“谁呀?”老夔龙也钻了出来,见是方非,气咻咻嚷道,“小东西,学了几句龙语就了不起吗?动不动就支使人,我又不是你的小跟班!”
“老夔……”方非急的发疯“救命……”
“上次也是这样!”老夔龙哼了两声,大吼一声,“小的们,谁也不许帮他。”
大王发了话,水怪门无敢不从,一眨眼,统统沉入湖里。
“臭老夔……”方非还没骂完,身边金光掠过,前方一根大树断成两截。
风揽月又没击中,方非只觉双腿发软,他转身飞向天籁树,边飞边叫“造化笔”,可没人应声。
他不敢停留,直往前飞,不觉逼近了云巢。方非明白,一到云巢,飞行法器就会失效,眼见尺木越来越慢,他纵身跳下,徒步向五行磴跑去。才跑几步,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风揽月从飞轮上摔了下来,飞轮贴地滑行,噌地飙出老远。
魔徒待在躯壳里面,好似置身沸腾的油锅,痛苦不堪,去留两难,他只顾追赶方非,忘了无形蹬的特性,一个收势不住,连人带轮摔了一跤。等到挺身跳起,方非已经跳上了一个木蹬,风揽月不甘落后,也跳上了一个金蹬。
两人各踩飞蹬,绕着云巢追逐,方非忽而五行相生,撞击水蹬,向上攀升,忽而五行相克,撞击金蹬,落入下层,这么忽上忽下,闹得风揽月无所适从。
方非整整一个学年,都与白虎学生在五行蹬上恶斗,起落升降,随心所欲,他一味拖延时间,只要挨到辰时,五行蹬势必停下,那时两人悬在空中,无处可去,道师如果来找自己,一定也能活捉魔徒。
风揽月疲于奔命,恨不得一死了之,他猜到了方非的计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人下了这口气,当然可以保住性命,但他一生争强好胜,明知风险极大,可也不愿放弃。
时间飞快流逝,方非渐渐胜券在握,尽管冷风吹面,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