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游说之前,就连景监都不敢再举荐,要不是商鞅说服了景监,难有第三次机会。第三次,商鞅说孝公以伯术,君臣相语三日而孝公不知倦怠。大秦之强,自此始也。”
商鞅之见孝公是因为宠臣景监,后世之人、特别是儒家以此讥评商鞅出身不正,为了大用于秦国居然不正大光明地去求见孝公,而是走景监这人下作之人的门路。其实,这个问题可以反过来看,秦国就连景监这样的下作之人都能举荐贤才,秦国能不人才济济?能不强吗?李斯《谏逐客书》里列举了那么多有名的人才,有哪一个是出自秦国呢?还不是山东之国的人才流失到秦国。能够吸如此之多的人才,秦国不强就没有天理了!流失了这么多的人才,山东之国不灭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你倒真的博闻强记,一来就把当年商鞅游说秦孝公的事说出来了。”周冲在心里如是想,点头作结道:“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师徒二人同声叫好,道:“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妙人妙语!”两人钦佩之情见于颜色,把周冲引为知己。
周冲可不敢掠他人之美,道:“此言非周冲之言,是韩非《说难》中的名句,周冲不过是俯拾一下。”
尉缭点头道:“韩非其人,缭子听说过,先是从学于荀子。学成之后,回到韩国为韩王出谋划策,可惜的是他的策论太高,韩王听不进。韩非愤而闭门不出,著书立说。纵观其书,实是纵横之高论,当世难有其匹,要是能得一见,必是快慰生平之事。”
“韩非和你是同时代人,你要想见他恐怕有些难处。你见到秦王就是因为韩非之死,他用生命换得你的青云直上。除非,历史重新改写。”周冲在心里为尉缭惋惜。
王敖慨然而叹:“怀才不遇,造化弄人!”
“怀才不遇,哭煞多少豪杰!为了找到一个知遇的人君,你们也不顾高人身份,西行入秦,求用于秦王。”周冲在心里感慨,道:“游说人主,必要有游说之机!”
尉缭一抱拳,道:“多谢先生点醒,缭子明白了。周先生,就此别过,他日再聚。”
周冲回礼,问道:“先生意欲何往?”
尉缭略一凝思,道:“此时还不是求见秦王之时,缭子想先游览一番,另待时机。”
“先生高人,本爱山水,寄情于其间,周冲本不该多言。”周冲话锋一转,道:“不过,先生悠游于山水之间,并非不问世事,而是打发时日,等待时机。名山就在眼前,先生何必舍近而求远?”
王敖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游华山?”
尉缭提醒王敖,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住在华山。”
“王敖不明先生之意,还请先生不要见笑。”王敖恍然大悟。
周冲回礼,道:“王先生言重了。华山景色优美,修身养性之所。再说,此地就在秦国,秦国一旦有事,岂不近便?”
“有道理,很有道理。”尉缭点头,道:“寄居华山之上,纵观天下变化,倒不失为一个高明的办法。”
周冲提醒尉缭,道:“周冲斗胆请问先生,先生所学主兵,还是主文?”
尉缭虽是不明白周冲何以如此相问,仍是回答道:“缭子随先师习兵数十载,虽无孙吴之机,也还略知韬略。若使缭子之计得行,秦并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你主兵,这不这是一个潜台词。”周冲接着问道:“先生所学,可已成卷?”
尉缭摇头,道:“缭子所学,尽在胸中。”
周冲心头一跳,有了一个想法,立时引诱起来:“先生何不成卷?”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兵略机锋只在运用之妙而已,不必成卷。”尉缭子不愧是兵家,一出口就说出了与后世岳飞相近的话。岳飞认为用兵“阵而后战,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两者何其相近。
周冲不赞同他的看法,道:“先生兵之大家,所言兵略固宜,不过,周冲却以为不可。”
“哦,先生以为如何用兵才是妙法?”尉缭子很感兴趣,非常期等周冲的高见。
第二卷 新天新地 第二章 隐居(下)
“周冲不才,不习兵事,不敢在先生面前妄言兵法。”周冲笑着道出真意,道:“周冲的意思是说先生何不趁隐居之机把先生的兵法汇聚于笔端,写成兵书。到时,一旦见到秦王,可以把先生的兵书献给秦王,岂不胜却先生临机决疑?孙子见阖闾,不是直献《十三篇》?”《孙子兵法》因为只有十三篇,又叫《十三篇》。
周冲虽然熟知历史,但是他知道一点,从历史书上知道的历史知识比起古人的真实生活来说,只不过大海中的一滴水,少得可怜。因为史书记载的是重大事件,对于那些决定成败的细节是不可能记载。要是有人以为熟悉历史就和古人一样了解他那个时代,那是自高自大。
更不用说,尉缭是一代军事大家,周冲虽是知道历史走向,对于当时的情况绝对比尉缭了解得少,可以说少很多,他哪敢妄自谈论军事。最重要的是,周冲根本就不懂军事,自然是不敢班门弄斧了。
一个拥有天才头脑的人临机决疑,固然有奇效,但是和深思熟虑的宿构比起来,还是有差距,这点不用说朋友们也知道。尽管尉缭精通军事,也不得不赞同周冲的主意,点头道:“谢先生提醒,缭子决定著书立说。书成之时,还请周先生点评。”
“点评不想,你要是送我一份,我倒是很想要。”周冲在心里打小算盘,道:“先生大才,必是流传千古的名作,周冲才识浅陋,不敢有辱大作。”
尉缭相邀道:“华山风光通灵秀丽,宜居之地,缭子就在此隐居。要是先生不弃,可否与缭子一起悠游于华山之上。先生妙言妙语,心思机敏,总是能给缭子以启迪,要是能得先生相伴,缭子何其幸甚。”
“我这个现代人,虽然努力装作古人,可是我的气质,还有言行总是免不了几分现代气息。你这个古人,不,应该说时代的精英,对新奇之事的把所握能力非常人所能及,是以才想和我同住。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就把我当成异端、另类了。”周冲心里对缭子的心里猜得很透,不过,他对尉缭相邀还真有点想不到,愣了一下,才道:“周冲本无所适,随处可居,要是先生不嫌周冲愚驽,周冲是喜慰不甚,愿朝夕敬聆先生教诲!”
能够得到尉缭这样的军事大家、一代奇人的垂青,另眼相看,不要说对周冲,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荣耀,周冲心里高兴得很。
尉缭大为放心,颇为心喜,道:“能得周先生相伴,人生快事也!”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不过,选择隐居之地倒是颇费思量,隐居在华山脚下的话,固然是好,不过人来人往,难免要给人打搅,尉缭这个高人自然是不屑为。隐居在山顶上嘛,气候变化太快,昼夜温差大,身体难以抵受。
武侠小说中华山弟子居住在山上,其实那是在误人,也许只有武林好手才能有这种能耐,周冲是不敢住。最终,选中半山之上的一个山窝。
当下,周冲下山取回马匹,花钱请了几个农夫上山,帮着搭建庐舍。
庐成之时,尉缭摸着胡须很是欣慰,道:“周先生雅人,此庐一定要取个好名字,才配得上先生。”
“我商人出身,用你们古人的话来说一身的铜臭,哪里雅了?说我是现代人还靠谱。”周冲在心里好笑,不过,他的确是想知道尉缭子要给庐舍取的名字,问道:“缭子先生以为取啥名好?”
尉缭想了一下,道:“这庐因周先生而起,就叫周公居吧。”
“先生笑话了,周冲一介草民,无尺寸之功于民,不敢称公。”周冲忙谦逊道:“先生大才,必将大用于世,造福于民,叫尉公居挺合适。”
尉缭摇手道:“先生太抬举缭子了。”
王敖了想了一下,道:“华山通灵之地,自古不少神仙就在此山飞升,我们隐居于此,身虽隐,心未隐,只能是半仙,就叫半仙居吧。”
尉缭点头赞同,道:“半仙居,身隐心未隐,神来之语。身隐心未隐……”默然不语。
周冲明白他的心里的苦楚,缓和气氛,道:“三个半仙,合起来就是一个神仙加一个半仙之体,赛过活神仙。”
尉缭师徒开怀大笑,道:“先生妙语解颐。”
周冲打量一下庐舍,道:“就是太简陋了些,少点家什,要去买点。”
“我们是仙嘛,神仙餐朝霞,吸清气,不食人间烟火,方是本色,周先生不必戒怀。”尉缭安慰周冲。
周冲笑道:“先生胸怀宽广,非常人所能及,周冲感佩。神仙之术,周冲未曾习,不知其术如何。我们虽有半仙之名,却无仙人之实,这家什仍是必须。”
“一切全凭先生作主。”尉缭笑言。
要是换作别人,肯定以为尉缭是高人,对生活之事不萦于怀,其实几日相处下来,周冲知道他是对这些事不热心,可有可无。这也难怪,天才是残缺的,在一个方面他是天才,在另一个方面就有可能是蠢材。师徒二人心系军国之事,哪有心思来考虑这些琐碎之事,这事自非周冲处理不可了,笑道:“要是不称先生之意,还请先生不要见笑。”
“先生精明,这些事比缭子强多了,缭子是自愧不如。”尉缭自谦。
周冲在心里想:“不是我比你强,是你的心思没在这方面而已,看来和你们共居,我得给你们当管家了,我这是自找苦吃吧。”笑道:“先生谬赞。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缭子先生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华山半仙居!孔子曰:‘何陋之有?’”
“妙妙妙!”师徒二人拍手叫好,道“好诗!好诗!”尉缭子谦道:“先生太高抬缭子了,缭子万万不敢当。”
“惭愧!梦得先生,不要骂我。”周冲在心里暗道惭愧,道:“华山半仙居必将青史垂名,后世效仿者不绝,皆因先生之故。”
尉缭微微一笑,道:“先生笑话了。走,我们劈木头去。”
周冲有点糊涂了,问道:“先生劈木头何用?”一个好好端端的高人,居然去劈木头,由不得周冲不糊涂。
尉缭呵呵一笑,道:“周先生不必多问,山人自有妙用!”
“你还卖关子,我就不信邪,偏要看个究竟。”周冲打定主意,跟了上去。
第二卷 新天新地 第三章 惊世之技(上)
周冲以为尉缭子必有惊世之举,没有想到他的行动太让人失望了,师徒二人挥着斧子,一会儿就把一棵碗口粗细的树给砍倒了。然后截成一尺长短的小段,再劈成薄片,周冲不得不承认师徒二人劈木头的功夫高人一等,木片厚薄相差无几,很明显,他们没少练习。
“他们是劈木头,做书简。”周冲恍然大悟,道:“缭子先生这手功夫堪称一绝,世间少有。”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对师徒二人绝技的中肯评价。
尉缭子劈着木片,道:“周先生过奖了,劈得多了,手熟了,也就好了。”
“这不成了无他,唯手熟耳的卖油翁!古人真是辛苦,搞点著作都这么因难。哪象现代人,没有纸了,花两小钱,到店里买就是。更先进的直接用电脑去写了,连纸笔都不要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周冲在心里比较,道:“敢问先生,大作准备写多少卷?”
缭子微一沉思,道:“五卷,每卷又有四到五篇不等。”
周冲又问道:“先生准备每篇用木简多少?”
“少的一斤,多的三两斤。”尉缭回答。
周冲计算着道:“这么说来,先生大作至少要用木简二三十斤了。书成之后,先生随身携带,岂不累赘?”
有人以为古代的读书人很轻松,其实古代的读书人是最辛苦的,在纸张大行于世之前,光是这些书简就够受的了,要是游学的话,带在身边的书至少有好几十斤,重的也许上百斤。一个读书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脚夫,何等不容易。也许有人说可以花钱请人背挑,那也是要钱的啊,一般来说读书人很穷,君不闻“穷文富武”之说?
很有意思的一个故事,就是苏秦为了西行游说秦惠文王,把家产全卖了,把自己打扮得非富即贵的样子,找人挑着书去秦国。结果是没有成功,回到家时,成了叫花子,书没了不说,饿得没有力气,要老婆做饭,不理他。请求嫂子做点饭吃,不甩他,何等凄凉!
“没什么,早就习以为常了。”尉缭子满不在乎。听得出来,他没少背书简。
周冲在心里感慨:“就连他这样大有学问的人都没少受书简之苦,那么贫穷的读书人受的苦比起他来就更多更苦,要是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少受点苦也是有好的。”心思一转,立时有了主意,道:“先生可否听我一言?”
尉缭放下手中的活计,很是感兴趣地看着周冲,问道:“先生有话请讲,缭子洗耳恭听。”
“先生的书必是惊世之作,要是用木简的话,笨重、不好收拾不说,还不方便贮存。”周冲直奔主题,道:“我的意思是,我去买点纸,或是绢帛,先生可以写在绢帛上。”
在战国时期,造纸术已经发明,只是工艺太过复杂,产量低得出奇,用得起的人必是大富大贵之人。绢帛也因产量问题,价值不菲。
尉缭子婉拒周冲的好意,道:“先生的好意,缭子心领了。读书人嘛,天生就是那个命,要是不背书简,那也不叫读书人子,先生不必费心思。”
听得出,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出于真诚,周冲赞道:“缭子先生不仅学识上佳,人品也是万中无一,周冲佩服。”
尉缭又开始劈木片,道:“先生言重了,缭子不过是守读书人的本份罢了。”
“象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必然有不少有钱人赞助你,你还能记得读书人的本份,宁愿背书简,要我不佩服也不行。现代社会那些做学问的人,一心想的就是往钱眼里钻,有了钱就买豪车,奢华无比。他们要是知道缭子先生的高节,必会羞愧无地。”周冲在心里感慨尉缭的高节,心头一热,道:“缭子先生,周冲曾习得造纸术,我们自己来造,先生以为如何?”
古代的读书人的生活主要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有钱人的赞助,象尉缭那样有学问的人赞助他的肯定不在少数。
另一种就是靠自己努力,赚点钱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勤工俭学,这种读书人是最辛苦的。西汉名臣朱买臣性喜读书,而家里又穷,只好靠卖柴为生。他一边挑柴一边读书,这种精神的确值得提倡,可惜的是他的老婆忍受不了,把他给“休”了。后来,朱买臣得到汉武大帝的赏识,富贵还乡,他的老婆已经嫁人了,和丈夫躲在人群里面,不敢见他。朱买臣发现他们,把他们请上车一起回官邸。他老婆羞愧无地,最终上吊自杀了。
朱买臣的遭遇还算是好的,结局不是完美,还是不错,更凄惨的读书人莫过于饿死街头了。这些故事都是读书人的辛酸史,哭煞多少读书人!
师徒二人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周冲,很是惊奇,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意思是说:真没看出,你除了能做豆腐、石窝出油以外,居然还有这等巧技。
“先生美意,缭子心感。”尉缭婉拒道:“造纸一术,缭子略有所得,太费时费力,所得又少,反倒不如书简来得方便,一斧在手,漫山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