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恩……”
她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女佣们已经走到面前,把雨伞举在两人头顶上。连恩便跟着她们走向城堡,一边询问近来古兰蒂发生了什么情况——听到并没有一位名叫艾德的人前来拜访,他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走过了一段种满铃菊和凤仙花的路,毗格娜可以听到喷泉的声音,从地面的青苔来看,不远处一定有座水池。但她再也无法留心四周的美景,一心一意只注意着连恩的表情。
女佣总管图拉鲁太太带领众多佣人在前厅迎接,看到满身泥泞的连恩少爷,马上叽叽喳喳地围拢上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连恩对他们微笑,毗格娜十分吃惊地看着他,因为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温和的笑容。
在佣人们热情地替两人换干净衣服时,连恩抽空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毗格娜。托瑞小姐,我的朋友;这是图拉鲁太太,古兰蒂的女佣总管。”
毗格娜局促不安地接受众人的问候,显得十分紧张。图拉鲁太太兴奋得好像快要昏倒似的,她反覆赞美上帝,连声说想不到一封信竟然会把连恩少爷带回来,这是多么大的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图拉鲁太太恢复平静说,“您不会单为了那封信而特意回来,我猜应该是为了其他什么事吧?”说到“其他什么事”时,她的眼角略有所指地向毗格娜身上瞥了瞥,身后的年轻女佣便偷偷笑起来。
“是有一点事。”连恩故意忽略她们的窃窃私语,拉住毗格娜走向内厅,对图拉鲁太太吩咐道,“把雷根先生叫到书房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雷根先生敲门进来,恭敬地向连恩鞠了一躬后,安静的站在门边。
他是古兰蒂的管家,年龄大概四十五、六岁,是个非常能干的人。
除了管理日常事务之外,还要指挥底下的仆从打理古兰蒂家族的其他产业,包括别墅、花园、葡萄园和树林子,以及离城堡不远处的一个小农场。
因此他整天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假如不是图拉鲁太太的通知,他甚至都抽不出时间来迎接他的主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连恩对他的信任。事实上,由于雷根一家世代侍奉古兰蒂家族,罗尔老爷和连恩都十分倚重他,也放心的把古兰蒂交给他管理。
连恩认为,假如要调查一件有关家族的事,雷根先生无疑是他咨询的最佳人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家了。
“雷根先生。”连恩从书柜里转过头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雷根先生挺了挺身,慎重地点头说:“请尽管问,少爷。”
“你是否知道,我的母亲有一位亲戚叫艾德。莱奥维勒?”
雷根先生思考后摇头说:“不,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母亲也从未提到过他吗?”
“据我所知,没有,少爷。”
“那你是否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图章?”连恩把欠条递给他看,“任何信件、书或者是饰物之类的东西上?”
“唔……”雷根先生戴上眼镜,仔细端详了片刻,回答说,“是的,我在寄给夫人的信笺上看过很多次,这是莱奥维勒家族专有的图章。”
连恩和毗格娜面面相觑。
毗格娜怔怔地问:“难道是你的母亲向你的父亲借钱?噢,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小姐,”雷根先生说,“假如是夫人的话,她会使用古兰蒂家族的图章。”他指着墙上绘有家族纹章的壁毯,向毗格娜示意,这个欠条的债权人,是另有其人。
“谢谢你,雷根先生,你可以出去了。”
等管家走后,连恩继续在书柜、书橱以及抽屉里四处翻找。
毗格娜好奇地问他找什么,连恩回答说:“家谱。”
最后,他在一个隐蔽的盒子里找到了它,纸质又松又黄,他必须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将它弄破。
毗格娜不明白,他为何要从自己家族的家谱上找艾德先生,一般来说这不大可能,不是吗?但她喜欢看着连恩聚精会神做一件事,于是站在一旁,尽量不去打扰他。
查询家谱的结果出乎他们意料,艾德先生的名字没有出现也就算了,居然连古兰蒂夫人的名字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连恩表情严峻,虽然母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但不可能连名字都不记录下来吧?
连恩忧心忡忡地跑出去,向仆人们询问这件事,他问了雷根先生、图拉鲁太太、艾米小姐……问了每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母亲为何没有出现在古兰蒂的家谱上!
太荒谬了!
连恩气得把家谱丢在地上,烦恼地捂着头,毗格娜有点担忧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要紧吧?连恩。”在她看来,连恩焦虑得有点过头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连恩把脸靠在她的肩上,叹了口气,“只是我有不祥的预感,艾德那只狐狸搞不好和我的母亲有关系,可我又无从得知,实在是烦透了!”
毗格娜感觉到连恩的体温,害羞得脸颊飞红,趁连恩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她偷偷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试图给他一些安慰,脑子里不禁涌现无数粉红色的幻想——
“咳,嗯!”图拉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某个地方传来,像一道围墙似的把他们两人迅速隔开,她一本正经地说,“晚餐准备好了,连恩少爷、猪娜小姐,请过来用餐。”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她。
“猪娜?”连恩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发出“噗”的笑声,随后背对她们浑身发抖。
毗格娜觉得很生气,她极力跟图拉鲁太太解释,她的名字应该分开来读作“毗格娜”,图拉鲁太太十分羞愧地道歉,可是连恩仍然停不下来,他就好像被触到笑神经一样,扶着桌子抖动不已。
晚餐时也一样,毗格娜坐在连恩对面,拘谨地摆弄刀叉,口中嘟哝说,有钱人真是奇怪,明明是鹅肝却非要做成猪肉的样子——连恩听到猪这个词,立刻掉了叉子,伏倒在桌上。
毗格娜气得大哭:“太过分了!在我紧张得要命时,你居然还有心思嘲笑我的名字!”
“有什么好紧张的,整张餐桌上就我们两个人。”连恩说,而且他正是为了不让毗格娜紧张,才刻意支走了所有的佣人。
“可是吃一顿饭而已,干嘛要那么复杂!”毗格娜跟他哭诉,“我搞不清该用哪副刀叉,哪个杯子,所有的香料统统不会用啦,还有,这个烛台看起来也乱恐怖的。”
连恩看着她,停下来,用餐巾抹了抹嘴。“好吧!”他说,“那么带上面包和乳酪,我们到院子里去吃。”
“真的吗?”毗格娜欢呼起来,“我喜欢松饼加蜂蜜,还有熏肉。”
连恩勾起嘴角说:“但愿外面雨已经停了。”
他们走出房间时,发现屋子外挤满了佣人,每个人的神情都那么古怪,脸颊红扑扑的,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连恩的突然出现使他们非常尴尬。
连恩瞪大了眼睛,叫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他能够听到他们私底下交谈的内容,无非是“少爷好像变了”或者“她是少爷的未婚妻吗”等等的这类八卦,看来她们对毗格娜十分好奇。
图拉鲁太太脸上的笑意则更加明显,仿佛在说:“这真是太好了,看来少爷今后又能常住古兰蒂了。”
连恩觉得假如不给他们一个解释,这种流言蜚语就会没完没了传下去,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毗格娜。
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和毗格娜在水池边的凉亭里享用后半段晚餐。
雨还在下,雨滴落在水洼里啪嗒啪嗒作响,和泥土混合成神奇的图案,风有点大,空气十分湿冷,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两人的食欲。
最后他们站起来准备回房间时,雨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垂直的闪光,景象瞬时模糊起来,好像时空有些细微的推移错位,随后闪光变成了一扇门,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吉耐特?”
连恩走上前,很惊讶他会这么快出现。
“有件事不太妙。”吉耐特见到他们,直截了当说,“音在学院里失踪了,苏珊小姐说,他已经有三天没去上课,他的朋友也都没见到他。”
“失踪?”毗格娜说,“会不会是他对自己用了幻术,变成了我们之中的一个?”
“这不可能。”吉耐特摇头,“而且我去他的房间看过,晚餐的记录卡是三天前的,银边披风还挂在墙上,首饰和梳子也没有带走,依照音的个性,这种现象非常不正常……所以我猜,他大概是……”
他没有说下去,反正毗格娜和连恩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都不太想提到那个叫人不安的名字。
空气变得更冷了,毗格娜打了个寒颤。
连恩想了想之后,进屋子向图拉鲁太太说了几句话,很快又走出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说:“喂,毗格娜,你上次说打算成立守护团的事,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连恩又转向吉耐特:“你说要加入,也不会临时反悔吧?”
吉耐特耸耸肩,面带苦笑说:“我现在成了叛徒,也别无选择了。”
“好吧,”连恩说,“那么我宣布,守护团正式成立了。虽然音那家伙自恋又做作,但看在同样是守护团团员的分上,就去搭救他吧!”
毗格娜惊喜的跳下台阶,喋喋不休地说,现在看起来,砂糖守护团是个多么棒的主意。
连恩和吉耐特却一言不发,他们想,毗格娜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搭救音就意味着要前往骑士团的城堡,渡过无数难关,打倒一批强大的魔法师,最后再从谬夫人的眼皮底下夺回音——
假如毗格娜想得到的话,一定会害怕的大叫:“这绝对是天方夜谭!”
当然是天方夜谭,连恩想,但是他别无选择,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因为谬夫人想要的人其实是他。
吉耐特向连恩借了点火,在石桌上烤干被雨淋湿的粉末。“高兴点吧,连恩。”他看着愁眉不展的连恩说,“至少这趟旅行会很刺激。”
“是的,肯定会终生难忘。”连恩喃喃说。
他的手移向桌子,不小心撞翻了吉耐特装粉末的瓶子,“噢,抱歉,粉末量还够吧?”
“唔……只够使用一次了。”吉耐特惋惜地说,然后念了咒文,打开一扇通向骑士团所在地的结界门。
毗格娜积极的走在前面,抢先踏进结界门,连恩一把将她抓回来,厉声说:“等等!”他的声音把毗格娜吓了一跳。
“我先进去。”连恩看了她一眼,冷静地说道。
他扶着结界门一侧发光的门框,左脚慢吞吞跨了进去,在右脚跟上的一刹那,他用极快的速度抹开地上的粉末,魔法被破坏了,结界门瞬间开始收缩。
“连恩!”
毗格娜和吉耐特同时尖叫。
“噢,你又想丢下我!”毗格娜很生气。
吉耐特的声音透着责备:“你是故意打翻我的结界粉末的?”他冲上去想拉住连恩的胳膊,却扑了个空。
连恩的身体渐渐消失在黑暗的结界通道里。“别跟来!”他说,“也别离开毗格娜……我会把音带回来的。”
就在连恩的声音要消失的时候,一个强而有力的咒文在上空响起,豆大的冰雹砸落下来,把结界门的边框凝固住。
随著“@ “的一声,冰块碎裂了,魔法彻底被破坏,扭曲的时空迅速合拢,强大的冲力将连恩重重甩在原地。
“是谁?”连恩急忙站起身,盯着人影。
艾德先生!
他扯下已经被雨水弄湿的斗篷,毫不在乎那可怜的、在泥淖里拖行的白色长袍,以优雅的步伐走到连恩面前,笑呵呵地打招呼:“你们好,亲爱的孩子们,这是要上哪里去啊?”
笑容还是那么虚伪!就这一点来说,连恩很佩服他。然而更使他恼火的是,艾德先生故意用冰冻魔法破坏了结界门,阻碍了他的单独行动。他肯定是故意这么做的!
连恩十分确定地想,因为他无疑是和谬夫人同一伙的,而且说不定劫走音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里,连恩非常不悦地问:“您为什么能进入我的城堡?难不成您对佣人干了什么?”
“你是说站在那里的看门人吗?”艾德先生笑咪咪地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这个拿给他看罢了。”
他把手伸到连恩面前,摊开掌心,让他清楚看到一枚印有古兰蒂家族纹章的戒指。
从戒指的尺寸和颜色来看,它明显是枚女式戒指。
连恩对此并不陌生,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此刻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的原因,而且倘若不是毗格娜和吉耐特在场的话,他的表情还会阴沉许多。
“你认出来了对不对?”艾德先生代替他说,“没错,这是你母亲谬罗尔兰的戒指。”
连恩用一种更加复杂的目光狠狠瞪着他时,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是她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父。”
~第三章 音的危机~
连恩非常不情愿地把艾德先生请进会客厅,表情僵硬得好像有人在他脸上刷了层浆糊一样。
空气异常诡异,说不清是火爆还是冰冷,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劈哩啪啦”作响。
毗格娜端着茶走进来,小心翼翼在两人之间穿过,她感觉被连恩的目光扫了一遍之后,滚烫的茶在瞬间结冰了。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非常应景,每一个字都针锋相对。
连恩问:“您是来还钱的吗?舅父大人。”
“不是。”艾德先生脸带笑容,在气势上一点也不输连恩,“我是来阻止你做傻事的。”
“哦?您指的是什么傻事?”
“我听说,音沙。查尔那失踪了。”
“您知道得那么清楚,难不成他的失踪和您有关?”
“假如是这样,我还会专程跑来这里劝阻你吗?”
“这很难说,您一向行事神秘,让人琢磨不透,而且这也很可能是谬夫人的一个诡计。”
“真可怜,我居然被你误会到这种地步。”
“我不认为这是误会。”
“连恩,你知道你个性中固执的这部分遗传自谁吗?”
“再怎样也不可能是您,舅父大人。”
“好吧!我就告诉你。”艾德先生叹了口气说,“我承认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
“是暗中阻挠才对吧?”连恩纠正他的说法。
“你也可以这么说啦。”艾德先生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随后把目光转向毗格娜。
她正在摆弄茶具,并努力不被这种场面吓倒,不过当艾德先生叫到她的名字时,她还是不由自主跳了起来。
艾德先生客气的请毗格娜离开房间,并告诉她,他有些话想单独和连恩谈谈。
毗格娜忧虑地看着连恩,他对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只好依言走出房间,去找吉耐特。
在这段时间,吉耐特尝试调配新的结界粉末,以备不时之需。
他借来了天平和砝码,开始在城堡里寻找他需要的材料:若干蓖麻籽,一撮未加工的羊毛,干燥的青鼠皮,天然棕榈树的树根,一朵烧成焦黑的金色蔷薇,以及一袋夜晚的冷风。
毗格娜帮助他搜集另一些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他们两个在城堡里跑上跑下,每次经过会客厅时,都会忍不住向里头张望,可惜的是,除了两张严肃的脸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连恩终于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方面出于对长辈和老师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