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苏珊说,向上翻了翻白眼,“变成了毁的秘咒师,几乎破坏了学院大半的建筑,如今你所看到的这个古堡,是后来用魔法修补过的……噢,当时的惨状,你根本无法想像。”
“那你们杀了他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连恩,毁是邪恶的化身,灾难的象征!我们不得不消除这种罪恶……
“换句话说,每一个秘咒师迟早都会坠入地狱的,这是他们的宿命。”
宿命?连恩抿了抿嘴,不再提问了。
苏珊以为他被这番话震慑住,吓得不敢吭声,于是慈爱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但连恩只是若有所思地用眼角瞥了瞥礼堂的大门。
“把脸转过来,别再想秘咒师了。”苏珊说道:“现在该是测试你自己职业的时候了。”
她指着从讲经台底下搬出来的大家伙,告诉他这是圣玛度学院最为珍贵的“英雄弗埃依雕像”,每当有新学生来到魔法学院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它来测试天赋属性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温柔地看着雕像,仿佛它是一个盼望已久才诞生的婴儿。她小心谨慎地揭开缠绕的丝线,一层一层掀起麻布,一座白色塑像渐渐呈现在连恩眼前。
所谓英雄弗埃依雕像,其实不过是个金色的少女塑像,双腿并拢,腰肢侧扭,两手捧着一只托盘,高举过头顶。
托盘里注满了红褐色的液体,少女的脚下有许多圆壶,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分别刻有文字说明。
苏珊小姐解释说,雕像看起来复杂,过程其实很简单。
当测试者的血液滴进这个托盘时,其中被称之为“英雄血”的红色液体,就会晃动不已,越动越快,直到流淌出来滴入脚下的圆壶中,掉进哪个壶,壶上的文字就是对测试者魔力属性的归纳。
虽然十分不可思议,但据说此类的测试从未产生过错误,作为对基础能力的判定来说,是非常可靠的。
“准备好了吗?那么请把手递给我。”
连恩照她的话做了,眼睛则不置可否地盯着那个小巧的托盘,狐疑地想:这样一个普通的雕像,看似古老的手法,真的能测试出他的属性来吗?
巫师……巫师……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椭圆形的壶上,旁边写着“凝聚天地法力,掀起雷火的诅咒”,只要英雄血滴入了这个壶,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巫师了。
苏珊小姐的手指划破了连恩的血管,鲜血眼看就要滴下了,就在这一刹那——
“救命!救命啊!”
随着门外一声巨响,毗格娜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一张苍白的脸由于惊恐,皱成了一团。
她的召唤兽海比也呱呱乱叫,好像在和主人比谁的嗓门大似的,两道哭闹的声音把连恩吓了一大跳。
他的手一抖,血滴偏移方向,直接掉到了地板上。
毗格娜来不及刹车,顺势扑在呆愣住的连恩身上,把他给撞倒了。
连恩还没反应过来,毗格娜啜泣的声音就传入他耳朵:“走廊上……那幅劳伦斯公爵的画像,他的胡子好像比昨天长了!多可怕呀……”
“咣当!”
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响,这一回却是从连恩的脑后传出来的。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那件无比珍贵的英雄弗埃依雕像,现在掉在了地上,少女被拦腰摔成了两截,手中的托盘滚到了老远,而那所谓的英雄血,已经变成了地板上的一滩污渍……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连恩脸色煞白,目瞪口呆了。
测试该怎么办?他的那滴血,究竟滴入了哪一个壶里?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巫师呢?
礼拜堂出现一阵可怕的寂静。
连恩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看苏珊脸上的表情,他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移开视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毗格娜却还浑然不知,继续趴在连恩的膝盖上,呜呜咽咽地哭,不时伴随两下抽搐。
“毗格娜!”
苏珊疯狂地跺脚,全身颤抖,手指插进发根,使劲拉扯她一头秀发,“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啊?看看!英雄雕像成了什么样子?噢!你给我把手臂伸出来!今天我非打断它不可!”
可怜的毗格娜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就这样,连恩在圣玛度魔法学院度过的第一天,就经历了一连串不平凡的事。
他看到了会同时吟唱两种咒文的秘咒师,亲眼见证了珍贵雕像的倒塌,并且错过了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测试他魔法属性的机会……
而究其根本原因,只不过是走廊上的一幅油画里,某位公爵的胡子比平时长了半寸。
~第二章平民舞会~
毗格娜捂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眼角还垂着一滴眼泪。
“对、对不起……”她抽抽搭搭地对身旁的连恩说:“我好像给你捣了乱,实在很对不起。”
“不是好像,是真的捣了乱,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连恩叹了口气,指了指她血肉模糊的手臂,请求她快点处理一下伤口,用绷带或者用圣疗魔法,什么都行!总之别再让他看到血,他会不舒服。
“你是说要我治疗一下?”毗格娜哭丧着脸说:“可是我不会。”
“不会?这是谎言!你明明懂得圣疗师的第三级魔法精神回复。”
毗格娜恍然大悟地叫道:“啊,你是说那个白圈圈?那个不能用来治疗伤口啊。”
这回轮到连恩哭丧脸了,他望着毗格娜的眼睛,神情中带着某种怜悯之色。
“我说,你把精神回复称作……白圈圈?我的老天啊!”他受不了地叫了一声,又转向毗格娜说:“你懂得那种高深的圣疗术,却不会最基础的治疗魔法?”
“我应该会吗?”毗格娜反问。
她的眼神很清澈,连恩心想,看来并非在故弄玄虚。可这究竟是怎么了,世上怎会有这种不按章法又缺乏常识的魔法师?
哎,还是丢下她别管吧,反正她迟早都会变成毁,迟早会成为院方追击的目标……
“算了,忘了它吧。”连恩深吸一口气,跨出地毯,走到另一边的楼梯口。
在那个镶有妖精铜饰的扶手边,他犹豫地停下来,回头瞄了一眼,发现毗格娜仍站在那里望着他。
天哪,别这样看着我啊!
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连恩又走回来,望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无奈地抿起嘴角。
“好吧,听着,照我说的做。”他说道:“把中指和食指按在伤口的边缘,手臂再抬起一点,胸挺起来,眼睛别看着我,看伤口……
“对,就这样,试着抓住魔力流动的感觉,融合到你想要治疗的部位上。然后跟着我念:‘善良和光辉,流淌着金色的脉动,净化吧’……”
秘咒师跟着他念咒文,连恩低头倾听。
她的嗓音很纤柔,虽然带有哭泣过后的浓重鼻音,却丝毫不影响声音的清晰,假如排除尚且稚嫩的音质的话,这是个很适合诵读咒文的声音;另外,魔力非常充沛……
当魔法的效果启动,伤口开始愈合的时候,连恩感受到暴风雨般的魔力如同排山倒海一样涌上来。
这真是奢侈!
他咕哝道,有生以来,他头一次看到有人在小小的治疗魔法上花费如此多的魔力。如果换作是他,这点魔力足够施放一个大范围的爆炸术了。
“全都好了!真是谢谢你。”毗格娜欢喜地举起胳膊,向他展示那块已经和从前毫无差别的健康皮肤,神情中充满感激。
连恩点点头,转身走开。他不该多管闲事的,这个学院一定有专门负责替学生疗伤的老师,他犯不着如此好心地教她治疗咒文。
况且,就像苏珊小姐告诫他的那样,“和一个秘咒师有太多接触是没有好处的”,那是一个即将堕落的天使。
可是他刚要下楼梯,衣服却被拽住了,毗格娜显得热情洋溢,还不打算放他走。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毗格娜,你呢?”她的脸凑到连恩的眼皮底下,把他吓了一跳。
“我叫……连恩。”
“连恩?”毗格娜瞪大了眼睛,又凑近几分,笑吟吟地瞧着他,“唔,长得真好看,我感受到了恋爱的气息。”
“什么?!”
“连恩,你是个贵族吗?”
“……不是。”
“那太好了!”毗格娜欣喜地拉扯他的手臂,执意要带他去个地方,“来吧!我的王子殿下,为了表达歉意和感激,我请你去参加舞会,全世界最豪华的平民舞会!”
“等等!你放手!你……”连恩瞠目结舌,被她这种大胆的粗野举动吓到了,以致忘记怎么挣脱。
他低头看自己,左手捧着两套刚才领到的学徒制服,骼肢窝下夹了几本魔法书,右手则拎着一个大旅行包,斗篷和帽子随便地搭在肩膀上……
他难道听错了么,毗格娜说了什么来着?舞会?
按照毗格娜的说法,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座花园。
“一个很棒的秘密花园哦,没有人不喜欢它!”
她说得实在是兴高采烈,连恩下意识相信了她,觉得看一看星空下的古老花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是他错了!看到花园的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进入了垃圾场。
所谓的花园,其实是古堡后山上一大片圈起来的场地,四周用丑陋的树枝围绕,有简易的雨棚和粗糙的石凳,一边有一条石子小路,还有一些宽阔的走道。
中央升了火,一些人围坐在篝火旁谈笑,地上满是吃剩下的饼干、腌肉,还有东倒西歪的酒瓶。
整个“花园”里,一朵花都没有。
连恩站在那里,不觉打了个寒噤,嘴唇由于吃惊微微颤抖。
“毗格娜,你迟到了!”有人打了声招呼,所有的人都转过头,看着他们俩。
“看啊,我带来了新伙伴!”毗格娜拉着连恩走到中央,让每个人看清他的脸,笑着介绍说:“他叫连恩,新来的学生,今天开始加入我们平民派。”
连恩急忙打断她:“等等,是谁说了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我可没说要加入你们。”
“可你说了你不是贵族。”
连恩怔了怔,回答:“的确,我不是。”
“那么就对了。”毗格娜微笑地望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连恩苦笑着想,看在老天的分上——哪里对了啊?
毗格娜松开连恩的手,替他把衣服和行囊摆在一边,又从地上拿了些食物和麦酒给他。
她很快融入了朋友当中,不时用她那轻柔的嗓音发出奇怪的笑声,谈论着哪个老师穿着奇怪,或者哪个贵族学生又向平民挑衅,被揍得鼻青脸肿。
其余人也都吃着点心,神态自若地聊天,唯独连恩远离他们,静静坐在草藤编织的秋千上,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他看着手里的食物。
那似乎是面粉做的,中间鼓起,两头微翘,闻起来像是一种羊乳酪,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鲜红斑点是什么东西?人吃了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放弃了食物,小心翼翼喝了口酒,顿时皱眉……
天哪!辛辣得要命,毫无一般麦酒的醇美,这种东西能称为酒吗?
这时人群中响起热烈的鼓掌声,似乎舞会即将开始了。
连恩看到毗格娜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似的,讲起话来也舌头发硬。“刚才,我不留神打破了学院最宝贝的英雄雕像……噢,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底下的人哄笑起来,毗格娜却故作严肃,瞪着他们,“接下来,我恐怕不得不接受一个月的禁闭了,今天就让我跳个痛快吧!”
乱七八糟的音乐声响起来,有人用靴底拍打地面,有人吹口哨,女孩子们从盘起的头发上解下铃铛,有节奏地为她助兴。
连恩的脸色越来越糟糕了,他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掉头就走,离开这个可怕的“平民舞会”,回到宿舍洗个澡,睡到明天,也许就会把这一切都忘掉了!
不过事与愿违,有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一个友好的声音从后方传了出来:“嘿,你好!我叫吉耐特,我代表平民派的所有自由爱好者,欢迎你进入圣玛度学院。”
连恩只好暂缓他的落跑计画,和他握了握手,说出他的名字。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吉耐特,他是个魁梧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岁,长相十分普通,让人无法牢记,表情却很棒,有种领袖的沉稳。他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敦厚稳重的人。
“你们都知道吗?”连恩轻声问。
“知道什么?”
“毗格娜是个秘咒师。”
“噢,当然,这在学院不是秘密,谁都知道的。”
连恩感到吃惊:“既然如此,难道你们从不担心她会变成毁吗?”
“毁?”吉耐特哈哈大笑,含在嘴里的麦酒差一点喷出来,“抱歉,实在是因为你的话太好笑。毗格娜是个单细胞的糊涂鬼,她才十四岁,既胆小又天真,魔法也不在行,要说她会变成毁……哈,没有人会相信的。”
掌声又响了一阵,大伙逐渐安静下来,火堆被熄灭了,黑雾在四周弥漫,唯有星光笼罩了这片荒地。
直到此时,气氛才变得温和恬静了。
相较于火光,黑暗反而使连恩更能看清周围的景色。
原来这座花园,并不是没有花,在那条小石子路的尽头,有个细长的花圃,开了白色的花,依稀点缀着光秃的土地。
他还发现,花园的栅栏并非印象中那么可笑了,它们高低不平,错落有致,在月光的照耀下,构成了别有风味的图画;而地面的萤光苔藓,虽然稀稀拉拉,却散发着淡淡的可爱光芒……
这一切都使他意识到,似乎不该妄下结论,草率地把这里称作垃圾场。
吉耐特的酒瓶轻轻碰了碰连恩手中的杯子,以示干杯,“为了愉快的初次见面。”他望着毗格娜的方向,笑了笑说:“看着吧,这是我们的保留节目。虽说毗格娜的魔法不怎么样,这支拉莫风舞可是一流的。”
假如连恩要走,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毗格娜身上,没有人会留意到他的,就连身边的吉耐特,也专注得绷紧了脸,停下喝酒的动作,压根忘了他的存在。
“我只看一眼,就悄悄离开。”连恩像个教徒发誓似的对自己说。
可是他又错了。
在那一眼之后,震撼和惊讶抹去了他的其他注意力,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由仓促的一瞥变成了久久的凝视,连一个细微的颤抖,一声低沉的喘息都不放过。
这实在是一支很美的舞,藉由精神汇集形成的光芒,在寂静的夜里勾勒了一个满身光辉的妖精,她在拂晓诞生,随风起舞,转身和低头之间,尽情展现少女的轻盈和作为女性的柔美。
精神汇集的咒文快要念完了,连恩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又来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秘咒师,她又随随便便加上一段其他职业的咒文,于是一道橙黄色的模糊轮廓,取代了白色光辉,她在一瞬间又成了夕阳下迷途的雀鸟,给人哀伤的印象。
她的吟诵声越来越轻,动作缓慢,连恩牢牢凝视她,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他实在怀着很大的期待。
他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当魔力一瞬间从毗格娜的体内爆发出的时候,他做出了十分丢脸的事,后来每当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懊恼极了,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过度的惊讶,使他情不自禁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