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那丹背靠着沙发,擦拭脸上的汗。他环视我们每个人,然后露出掺杂着自嘲意味的微笑,说道:“这是很可笑的事……。对。我无话可说。我没有自信敢说我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尽了最大的力量帮助格兰。可能因为我也怕哈修泰尔侯爵吧。可是,可是当时我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啊。”
卡尔用非常沙哑的声音说:“我相信您所说的话。”
“谢谢。唉,虽然俗话常说:罪与罚不会一起同行,可是这种情形真的令人看了非常无可奈何,有罪之人竟然没有受到惩罚,而受害者不但失去妻子,而且还被夺了儿女,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受威胁。如果他敢随便开口的话,不但没有证据可以将哈修泰尔侯爵定罪,而且也无法知道他又会再发生什么事。所以格兰那时候才会离开首都啊。可是他怎么样也无法将儿女的形影从自己脑海里抹掉。”
“所以他才会要求易容。他是为了能够在远处尽情地看他的子女。”
卡尔的声音非常地沙哑,沙哑到我都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也可能是因为我太过激动而几乎无法听懂他的话。乔那丹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哭了……”
“啊?”
乔那丹把自己送到遥远过去的某个时间里,用缓慢的语调说了之后,亚夫奈德看着老师那副脸孔,露出像是重复感受到那股悲伤的表情。
“我紧抓住格兰……这是我长大懂事,把我的爱奉献给玛那之后,第一次掉眼泪。他反而还安慰我。呵呵呵。在他最为难过的时候,我不了解他,只是个知道了他的悲伤之后也无法帮他做任何事的瞎眼上司,他却回过头来安慰我。”
“您心里一定……很悲痛吧。”
乔那丹呆愣地看着前方一阵子之后,终于静静地回到了现实。
我担心他现在会不会在奉献爱情给玛那之后,第二次流泪,但是乔那丹并没有哭。相反地,他用理性而且坚硬的语调继续说着:“我决定听从他的愿望。虽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临时性的易容是利用幻象就可以轻松做到的法术,可是永远的易容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各种实验我都试过,而且动用了所有手段,最后才得以易容成功。”
卡尔点了点头。乔那丹继续用无力的语气说:“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办法换掉。所以原本就很沉默寡言的热剑格兰就更加不开口说话了。因为他怕声音会揭露他的原形。”
天啊!我们一行人全都面带着被当头棒喝的表情。卡尔咬着下嘴唇,说道:“那么说来,涅克斯·修利哲的……?”
乔那丹表情惊讶地点了点头。
“原来您认识他?”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哈斯勒,我和那个人碰过几次面。”
“是吗?啊,各位揭发了涅克斯·修利哲的叛变,所以当然认识他。是,没错。涅克斯·修利哲的心腹哈斯勒正是热剑格兰,格兰·哈斯勒。”
※ ※ ※
窗外的花草完全无视于季节的变化,正美丽地绽放着花朵。即使是在初冬冷飕飕的天气里,黛美公主的巧手还是让它们展现出美丽之处。
可是现在这个房间里却不存在美丽这种东西。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是我和格兰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看到各位和艾波琳小姐一起来找我的时候,我实在是吓了一大跳。可是这样或许反而是件好事也说不一定。”
“好事?”
“我要拜托您,贺坦特大人。如果找到艾波琳小姐的亲生父亲,请让她脱离哈修泰尔侯爵的掌控。哈修泰尔侯爵对她并不怎么关心。因为龙魂使是迪特律希不是她。”
“她……已经从哈修泰尔宅邸逃跑出来了。所以我们才会遇到她。”
“是吗?那不就更好了!您可以带她到一个清静的修道院之类的地方吗?像大暴风神殿这种地方也很好。”
“您是说修道院?”
“是的。我目前没有办法可以联络格兰。那个笨家伙偏偏把涅克斯·修利哲这种豺狼奉为主人,所以现在他一出现,就会被拉往绞首台。可是他如果知道艾波琳离开哈修泰尔宅邸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找我。那么我就会跟他说。”
“说什么呢?”
“是。我会跟他说艾波琳在什么地方。那么格兰就可以带着艾波琳到某个地方平静地过日子。他的不幸就会如同是他责任之外的事,现在他应该去重新找回太久没有享受过的幸福了。”
卡尔用沉郁的眼神看着乔那丹。从他的嘴里突然讲出令人意外的话。
“他是叛乱者的手下,不是吗?”
“咦?”
“我说他是叛乱者的手下。因为他是涅克斯·修利哲最亲近的心腹。可是亚夫奈德大人是皇宫警备队长。如果他来找您,应该要把他逮捕起来,不是吗?”
乔那丹面带着一副受到打击的脸孔,与卡尔对视着。然后,他激烈地摇头说道:“他并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个涅克斯·修利哲,格兰是按照良心在侍奉他。我相信他是这样做的!”
卡尔看起来稍微高兴了一点。
“你好像很信任他。”
“我很信任他!”
乔那丹简短并且强烈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用更加温柔且沉着的声音,静静地说:“我了解他的痛苦,了解他的悲伤。不,应该说我认为我了解。
为了格兰,我什么事都愿意做,这是我的真心话。事实上,迪特律希失踪之后,我有好几次都决心要去找哈修泰尔侯爵。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把艾波琳要回来。可是我没有正当的理由。所以踌躇着一直拖到现在。”
“我知道了。现在我好像也可以信任格兰·哈斯勒了。”
卡尔如此说完之后,便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只是乔那丹,就连我们其他人也全都用惊讶的眼神看他,在我们的注视之下,他说道:“我们会保护艾波琳小姐的。找到安全的好地方时,找到艾波琳小姐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时,我会通知您的。我们还要忙着赶路,现在必须要走了。”
“咦?啊,那,那么就谢谢您了。”
“请别客气,那我们先告辞了。”
卡尔伸出手来,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乔那丹一看到他的手,也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卡尔一面和他握手,一面说:“对哈修泰尔侯爵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到一股沸腾的敌意。”
乔那丹点了点头,说道:“优比涅的秤虽然很长,但贺加涅斯的秤锤却很重。哈修泰尔所放置的重量太过沉重了,我会在他的最后一刻抬头看他的眼睛来取笑他。但现在我想到他,就只能忍耐了。”
乔那丹突然表明的猛烈敌意使我们个个紧闭嘴巴,不敢开口说话。
06
“艾波琳小姐,你这样穿很好看。”
“啊,从现在开始,请叫我艾波琳就可以了。”
“是吗?哈哈。我知道了,艾波琳。”
“那我看起来怎么样?修奇?”
“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来追求你好了。”
蕾妮笑着举起了拳头,我装做一副要闪躲的样子,咯咯笑了出来。艾波琳和蕾妮现在全都穿着黛美公主准备的衣服,出现在我们面前,可是到底为什么黛美公主会有这种衣服呢?两个人全都看起来像是为了准备旅行而穿着厚厚的衬衫加上长裤,还有夹克和外套,而且还戴了围巾和手套呢。她们这样穿虽然看起来很温暖,但是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公主的衣服。吉西恩则是解答了我的疑问。
“这些衣服啊,事实上是我以前穿过的衣服。”
“什么?”
“我小时候就是穿这种衣服偷翻过围墙的。这一件是我九岁时穿的,而这一件是我十四岁时穿的衣服。没想到黛美到现在都还保存着这些衣服。”
哦,这么久以前的衣服竟然还是如此干净?看来黛美公主照料东西的技巧真的已经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艾波琳和蕾妮各自用惊讶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吉西恩噗嗤笑着说:“让你们穿我穿过的衣服,真是对不起了,小姐们。下次我会各买一套衣服送给你们,现在就忍耐一点,先上马车吧。时候已经不早喽。”
吉西恩伸出手来,装出一副要搀扶蕾妮的样子,蕾妮则是笑着握住吉西恩的手,上了马车。卡尔转身对艾波琳说:“艾波琳小姐,你真的从此不再回去哈修泰尔家了吗?”
艾波琳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卡尔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好,请你先暂时跟我们一起同行吧。”
“真的可以吗?谢谢您!”
艾波琳立刻跑向卡尔,像是想在他脸颊亲一下的表情。可是卡尔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必这样谢我。我会找一个小姐可以安心过生活的地方。你只能跟我们同行到找到那个地方为止。”
艾波琳面带一副不知该怎么回答的表情,凝视着卡尔。卡尔微笑地说道:“我并不是觉得你很麻烦才这么做,而是因为我们此行要做的事很危险。而且小姐既不能知道我们的目的,也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所以我认为一直到我们事情结束为止,应该让你待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是……。光是您收留我的这件事,我就很感激了。”
卡尔点了点头,说道:“而且在旅行途中,我也会继续探听你的亲生父亲的消息。那么说不定我们还会带着令尊的消息去找你呢。”
“什么?您真的会帮我探听吗?”
“是的。”
“真的……,我跟您没有任何交情……真的是太感激您了。”
卡尔看着艾波琳,微微对她露出笑容,说道:“请当作这是对于我忘了你弟弟那件事的谢罪。”
“不,那是……”
“不用再说了。虽然谈话要长谈比较好,但大部分的情况下还是行动快速最重要。你要是赞成我的提议,我想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啊,是。那个……,真的非常感谢您。”
卡尔微笑着,模仿吉西恩的模样,也伸出手来。艾波琳看了,开心地笑着握住卡尔的手之后上了马车,其余的人也跟着全都上了马车。
我们就在皇宫内侍部长里菲·特瓦里森先生的热烈欢送之下准备离开皇宫。
“啊啊啊!吉西恩王子大人!我已经准备好餐点了!您一口饭也不吃就要离开了吗?如果您下次还要再这样,就请不要再来了,请不要再让我这个老臣的心里难过!王子大人您虽然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贵族院和国王陛下一定会责怪我的!”
吉西恩温馨地高喊着:“下次我一定会买个礼物送给您的!”
我爬上马车车顶,而在车顶下面,妮莉亚、蕾妮和艾波琳坐在一起,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主要都是妮莉亚在讲话,可能她是想要让艾波琳心情好转吧。而妮莉亚下去坐在马车里面,取而代之的,是卡尔坐到了马夫的座位上。卡尔在马夫位子上坐着,一副像是在深思什么的模样。
我虽然不想妨碍他思考,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卡尔,您打算怎么做呢?”
卡尔回过头来,抬头看一眼在车顶上的我。
“什么意思啊,尼德法老弟?”
“我是指艾波琳。您打算帮她找暂时居留的地方吗?”
“这个嘛,我是有考虑过大暴风神殿。但因为它是在首都,并不怎么恰当。那里虽然不是侯爵势力所及之处,但毕竟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最好最找一个离首都有段距离的地方。”
“我们现在是要去褐色山脉,不是吗?我们要赶着去见克拉德美索。可是途中有时间可以去找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很困难。”
“那么,您是想在克拉德美索的事情结束之前继续带着艾波琳吗?”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
吉西恩开始用讶异的眼神看卡尔。于是,卡尔才简短地告诉他有关乔那丹先生的事。过了一会儿之后,吉西恩面带苍白的脸色,像是在呻吟似地说道:“这么说来,哈修泰尔侯爵为了要抢夺迪特律希,不但杀死了他的母亲,还把他的父亲弄得和废人没有两样,是这样吗?”
卡尔用眼角瞄了一下马车后方,说道:“是的。”
吉西恩仿佛像是失去生命的物体跌落下去似的,无力地靠到椅背上。他仰望天空,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个人我到底该怎么处理他才好……。他犯下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我实在是无法放任他不管。”
卡尔并没有回答吉西恩的话,而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很好奇一件事。”
“您是指什么事?”
“涅克斯和哈修泰尔为什么会反目成仇呢?”
“咦?”
卡尔像是在慢慢回想过去的语气,他说道:“您还记得那个时候吗?我们从哈修泰尔侯爵的宅邸里偷走秘密文件时,哈修泰尔侯爵是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有那份文件的?他说他知道涅克斯有叛变的意图之后,为了阻挠他而逮捕了带着文件的使节,把那东西抢了过去。”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这实在是很奇怪。涅克斯可以说是一只狼,而哈修泰尔侯爵应该称为是一只豺。如果涅克斯暴露出他的意图并且付诸行动,那么哈修泰尔侯爵会是那种暗自订定叛变计谋,在内心独自窃笑的人。
当然,涅克斯那种意图的恶性确实是太过分了,可是哈修泰尔有必要因为这样就阻止涅克斯吗?我实在是很怀疑。俗语说,秃鹰和野狗乃为同类,不是吗?”
没错,秃鹰和野狗会一起吃尸体。吉西恩继续抬头看天空,用悲伤的语气说道:“这个嘛……。在我看来,应该像是两只豺狼在打斗争夺之中,使一块名叫拜索斯的肉块残破不堪。”
“殿下。”
吉西恩现在像是再也没力气发怒似的,整个人瘫在那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涅克斯的情形反而比较好。因为虽然他还是存有阴险的野心,在觊觎克拉德美索,但是他已经被各位的恩泽德惠给打败了。而且到目前为止各位和我都还能压制住他。可是那只名叫哈修泰尔的豺就好像是有四只眼睛的精明家伙。那个家伙……他放了基果雷德,是为了要削弱拜索斯的战斗力,而且他利用托尔曼这个手段,同样也是在觊觎克拉德美索。可是他不管到哪里,都没有被抓到过把柄。
这家伙就像是个不想要蒙受任何危险负担的小恶霸。他比真的恶霸还要来得更加阴险、寡廉鲜耻。”
“其实并非如此。”
“什么?”
温柴说道。吉西恩回头看他,而我也看着温柴。温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在雕刻木块。吉西恩大吃一惊地看着温柴,说道:“你的意思是哈修泰尔不是恶霸吗?”
“不。我指的是关于托尔曼的事。”
吉西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托尔曼?”
“是的,没错。哈修泰尔侯爵虽然是在觊觎克拉德美索,但并不是利用托尔曼。因为托尔曼是一张令人不安的牌。和他比起来,蕾妮就可以说是第一等的好牌。”
怎么突然间像是赌徒在讲的话呢?吉西恩歪着头,原本想要开口说话,然而温柴还是只低头看着手上拿着的小刀和木块,并且说道:“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在左边那个巷口……。你们应该不会呆到抬头看吧?”
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甚至觉得衣领贴近脖子的感觉令我觉得很陌生,我静静地把巨剑从背上拿下来,放在脚的前面,因为坐在车顶上面比较不容易拔剑。然后我假装伸懒腰,同时呆呆地看着左边巷口。温柴虽然对我咋舌,但已经太慢了。
糟